覺空再見到那個小姑娘,是在齋堂的雅舍裡。
很乖巧的樣子,乖乖坐在另外一個眉目跟她有八分相似的男孩子身旁,正皺着眉將一個餃子塞進嘴裡。
眼下的淚痣,鮮豔欲滴。
乖巧柔順的模樣,倒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剛纔那活潑的模樣。
想起覺德剛纔的說話,覺空不由下意識的捏了捏懷裡的荷包。
那個給他銀子買糖吃的小姑娘,竟然會做出惹怒覺德師兄的事情來。
一定是不小心惹怒了覺德師兄吧。
想到覺德的脾氣,覺空微微搖了搖頭,心中卻有了計量。
無論如何,還是要告訴這個小施主一聲,否則她還書的時候遇到覺德師兄,只怕還要在覺德師兄手下吃些苦頭…
她那副嬌弱的樣子,哪裡能吃得住覺德師兄的怒氣。
正遲疑着找個什麼理由,就看見那小姑娘擡頭,似乎看見了覺空,彎眉微微一笑,伸手招了招,笑道;“小和尚,是你呀!”
覺空應了一聲,上前兩步,將手中托盤上的餃子放在桌子上。
那男孩子雖然生的跟女孩兒一般模樣,但是眉目寒烈如冰,竟然比外頭的冬風更讓人寒冷幾分。
“離兒?”
偏頭看了那小姑娘一眼,男孩子低聲道,聲音中帶着幾分疑問之意。
離兒咯咯一笑,道;“小和尚,那大和尚有沒有爲難你?”
覺空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那小姑娘,想起讀過的佛經,是淨若琉璃的璃麼?
伸手將手裡的筷子放下,那小小少年道;“你又頑皮了什麼?”
離兒笑道;“我可乖乖的沒有做什麼壞事。”
卻朝着覺空使眼色,眼波流轉,十分嬌俏。
那少年極輕微的皺了皺眉,偏頭看了一眼離兒,又看了一眼覺空,就聽離兒又道;“我只是見這小和尚小小年紀,就只能在這寺廟裡白菜豆腐的過一輩子,不知道外頭的好處,所以想帶他耍子去,小孩子嘛,吃吃喝喝纔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你看着粗茶淡飯的,孩子都瘦的可憐。”
竟然是一副老成口氣。
少年骨節分明的修長食指輕輕敲了敲桌子,覺空聽他二人爭執,心中正有些不安,想要開口說兩句,但是嘴巴張了兩下,卻不知道到底說什麼,就見那小姑娘眼睛一轉,目光落在他身上,道;“小和尚,這寺廟我看也沒什麼呆頭,不如你跟我回家去唄!”
“夠了。”
少年輕喝一聲,看着離兒閉了嘴,只是一雙眼睛卻還是靈活的轉來轉去,不由一頓,才轉頭對覺空道;“舍妹年幼頑皮,還請小師傅不要見怪。”
覺空見他雖然冷淡,但是卻彬彬有禮,又恰好看見離兒朝他輕輕地撇了撇嘴,不由急忙低下頭去,道;“不……不會見怪……”
少年頓了頓,擡頭看了離兒一眼,道;“走了,回家去了。”
離兒笑了一聲,道;“走就走,我還惦記着家裡的豬肉脯呢,這白菜餃子一點滋味都沒有。”
她跟在少年背後,與覺空擦肩而過的時候,卻仍然聲音微小的道;“小和尚,你有空來城裡,來西城的凌家來找我玩,門口有兩隻大石獅子的就是,我叫離兒。”
話音未落,那少年卻站在門口,眉目如冰,微微提高聲音叫道;“離兒。”
離兒撇了撇嘴,不耐的道;“來了來了。”一邊小聲嘀咕,“今天這事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嘛,也不知道爲什麼非要你跟我一起來。”
那少年怒極反笑,道;“你若肯安分一些,我又何必來,你也可以不跟着來!”
見他眉目冰冷,覺空不由開口道;“這位施主……”
離兒輕輕拉了拉他的袈裟,道;“我哥脾氣就這樣壞,你別理他。”
她這聲音卻有些大的過頭了,在場的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覺空雖然早覺得他們眉目相似,但是聽離兒這麼說,也不由有些躊躇,擡頭看了那少年一眼,卻見他眉目冰冷,雙手抱胸,真是說不出來的如冰如雪。
就聽離兒道;“我走啦,唉,這和尚有什麼當頭,吃齋唸佛的,換我是半天也呆不下去。”當下便腳步輕盈的走了出去。
覺空眼看着空蕩蕩的雅舍,沉默半日,才收了碗筷回了廚房。
卻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看着從僧衣裡掉出來的小荷包,發了一會呆,才模模糊糊的想到,竟然忘了將這東西和碎銀還給那個叫做離兒的小姑娘了。
不過好在過了冬至,日子倒是閒了不少。
覺空跟主持說了一聲有施主落了東西,主持揚了揚長長的白眉,擡眼看了覺空一眼。
窗外翠竹蒼蒼,寺裡的小和尚有些緊張,瞳孔清澈,淨若琉璃。
主持想了想,道;“讓子元師弟安排吧。”卻又低眉垂目,再不看外頭一眼,異常沉靜的開始唸經。
子元是萬佛寺裡負責雜事的和尚,年過四十,卻十分老練,聽覺空這麼說,便安排了馬車,與覺空說道;“西城裡人不多,只有幾年前搬來了一家淩姓的施主,很少與外人交往,聽說有一對少爺小姐是十分出色的,不出意外的,便是他們了。”
覺空諾諾兩聲,道;“麻煩師叔了。”
子元搖了搖頭,安排了一個驢車,衝覺空道;“早去早回,我只怕這雪下大了,封了路不方便。”
他知道方丈這般安排,多半是爲了鍛鍊覺空,說起來覺空也是十二歲了,過了年也應該開始學着做些事情而不是單純的唸經打雜了。
子元知道方丈子正看覺空極重,安排的人雖然穩重,卻不是個多事的,又交代了幾句話。
看着覺空點了點頭,揣了兩個饅頭上了驢車。
他久居寺內,雖然見過不少施主,待人接客也算不錯,但是仔細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自己出門,心中還是稍微有些緊張。
畢竟寒冬臘月,雖然這地方也算天氣溫暖,但是冬日大多數人還是都呆在屋裡,並不肯出來,街旁也是門庭冷落,覺空只覺得有些寒意,就聽着車伕的交代,縮在車裡,到了一處,車伕說道;“這要過年了,並不許驢車進內城,我便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