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乖巧有禮的楚謙益毫不畏懼地看向賀寧馨的眼睛,臉上居然有幾分桀驁不遜的神情。
賀寧馨愣愣地看着眼前這個孩子,忍不住伸手想撫上他的小臉,楚謙益卻一偏頭,躲過了賀寧馨的手。
賀寧馨的眼裡不由自主露出一絲受傷無奈的神情。
楚謙益非常敏感,立時覺察到自己剛纔的不妥,大驚失色,趕緊拉住賀寧馨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臉頰上,着急地道:“乾孃別生氣,是益兒不好…益兒再不會了。”情急之中,帶有幾分刻意地討好。
賀寧馨心裡更是難過。
…若自己還是裴舒凡,益兒哪會這樣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地看別人的臉色?
“益兒,乾孃剛纔說得也有錯,乾孃向你道歉。”賀寧馨想了想,打算改變策略。畢竟,自己還不知道,這個孩子對自己的感覺是怎樣的。雖說很是依賴、信任,可是同真正的孃親還是不能同日而語。而自己,根本就沒有打算過要對他說出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這些事要是說出來,從最好的方面想,自然是皆大歡喜。可是若略有偏差,自己也許就萬劫不復不說,也再無可能跟這些自己在乎的人如平常一樣相處。
兩相權衡之下,賀寧馨打算將這個秘密永遠留在心底。她會一直關愛這兩個孩子,可是,會用其他的、正常的方式。
這麼多考較,在賀寧馨腦子裡也只是一瞬間的功夫。
楚謙益聽見乾孃向他道歉忙大度地道:“乾孃也沒錯。一益兒明白乾孃的意思,乾孃是希望益兒將對別人的好惡放在心裡,不要在面上讓人看出來,是嗎?”
賀寧馨真正愣住了。楚謙益在人情世故上的通透,完全超出她的意料。可能這些道理他本來就懂。只是年歲太小,所以雖然懂得這些道理要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這就是所謂的“知易行難”了。
別說一個只有七歲的孩子,就是幾十歲的大人,也不一定做得到。
“益兒明白了,乾孃就放心了。
一是乾孃正是這個意思。”賀寧馨笑着將楚謙益在懷裡挪了挪位置,讓他靠得更舒服些。
楚謙益有些得意的笑了,仰臉看着賀寧馨,臉上有股狡黠的神色。
賀寧馨看在眼裡,也不揭穿他,1小聲在他耳旁道:“益兒既然這樣懂事,乾孃也不瞞你。寧遠侯府求了聖上,想讓你和謙謙回寧遠侯府去。
一短則半年,長則一年,你和謙謙勢必就要離開裴家回寧遠侯府,跟你爹、祖母,還有繼母一起過了。”
楚謙益的小身子震了震,又忍住了,過了半天,才嗡聲嗡氣地道:“……………,其實,我也想過。
我和謙謙都是姓楚,是不可能在外祖家過一輩子的。”1小小的孩子說起“一輩子”居然有些老氣橫秋的感覺。
賀寧馨嘴角微翹,笑了一聲對楚謙益誇道:“益兒真是厲害。
這就是所謂有先見之明瞭。
~益兒,你要知道,很多事情,若是先將壞的方面都考慮到了,就能提早做好準備,以後纔不會吃虧,或者少吃虧。”楚謙益也跟着笑,道:“乾孃,外祖父和大舅也經常這樣對我和謙謙說。
乾孃您知道謙謙是怎麼做得?”
賀寧馨對楚謙謙比對楚謙益頭疼多了了。這個小姑娘身上有股與生俱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又腦子活絡,口齒伶俐。
這個孩子要是回了寧遠侯府,頭疼得肯定是寧遠侯府的人。
“謙謙怎麼啦?”賀寧馨跟着問。
楚謙益一個人笑了一會兒才道:“謙謙將外祖父的蘭草都弄死了,外祖父要責備謙謙謙謙還當着我們的面,對外祖父歪纏,說“外祖父既然知道謙謙喜歡拔蘭草,就不應該把蘭草放到謙謙夠得着的地方。若是放到謙謙夠得着的地方,就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就是這些蘭草,必會被謙謙拔出來!”
賀寧馨目瞪口呆:“……謙謙真的這樣說?”
楚謙益點點頭,又小聲道:“雖然謙謙做得不對,可是我覺得,她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賀寧馨以手撫額,真想長具一聲。
楚謙益見賀寧馨露出擔憂的樣子,又安慰她:“乾孃別爲謙謙擔心。她就是嘴上不饒人,其實還是個懂禮的。
後來她還是偷偷地向外祖父道歉來着,還幫着外祖父在乾孃這裡的蘭圃尋蘭草呢。”
這些事賀寧馨知道,不過楚謙謙在裴家裡的“壯舉”賀寧馨就知道得不多了。
琢磨了半天,賀寧馨覺得,不如對楚謙謙就放任一些,還是先教好楚謙益再說。無論怎麼說,楚謙謙是女孩兒,又是封了鄉君的,在寧遠侯府裡,比楚謙益要安全多了。
想到此,賀寧馨又將楚謙謙的事放到一邊,細細地跟楚謙益說起話來。
楚謙益一邊聽,一邊點頭,道:“乾孃說得是。繼母也是母親,益兒會記得大面上絕不出錯。”
賀寧馨說了半天,也有些口渴了,將楚謙益放了下來,揚聲對屋外伺候的丫鬟要了兩杯茶過來,最後叮囑楚謙益道:“你要記得,回到寧遠侯府,明面上對繼母甚至要比對父親和祖母都要尊敬,知道嗎?
最好讓外人都知道,寧遠侯府的世子,德才兼備,孝悌俱全。別說對繼母,就是對庶出的兄弟姐妹和你父親的那些姨娘,都要籠絡好。乾孃不希望聽見外人說我們的益兒驕奢無禮,又或是懦弱無能,難當大任。明白嗎?”
楚謙益睜着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賀寧馨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可是這樣做益兒心裡並不甘心,怎麼辦?”
賀寧馨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你還有謙謙啊”
楚謙益眼前一亮,猛地點頭:“益兒明白了!”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斜着眼睛看向賀寧馨狡黠地笑道:“益兒明白了,乾孃也是個壞的…”說完立時捂住了自己的嘴,露出一幅不小心泄露了秘密的樣子。
這個樣子的楚謙益,纔有了些合乎他年紀的舉動。
賀寧馨跟着笑起來,拿手指頭在嘴邊做了個“不可說”的手勢,惹得楚謙益一個勁兒地猛點頭道:“乾孃放心,益兒只要答應過別人,就一定不會說得。我娘說過,君子無信則不立,還有君子一言,犧馬難追!”
這話讓架寧馨想起了先前跟楚謙籃說得那幾幅圖畫的事,又想起了楚謙益的乳孃,只會明哲保身的姜媽媽,爲了她自己的利益,將這樣大一個秘密壓在一個三歲孩子的心頭。若不是自己有了這樣死而復生的經歷,幫棄楚謙益解開了心結,楚謙益說不定會被這件事給毀了。
其實那時候楚謙益還小,就算說出來,也不會有事。雖說不一定會對裴舒芬有打擊,可是至少不會讓這件事成爲楚謙益的心病,讓他鬱郁了這麼久。
而這種心痛,只有真正做孃的纔會爲孩子打算到。
賀寧馨便又悄悄地對楚謙益道:“你也大了,凡事不要都聽乳孃的,也不要別人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就算是親如一家人,就算是外祖父、外祖母和乾孃讓你做得事,你都要好好想一想,對不對,應不應該,別一口承諾下來。
…再說,信守諾言只對君子,不對小人,你好好想想,明不明白這道理。”
楚謙益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認真地想了想,似是有所領悟,他看了看賀寧馨,又低頭拽着自己的腰帶上一個小小的翡翠習形掛墜,悶悶地道:“…知道了。要不要益兒回去,讓外祖母將乳孃打發回去算了?”
賀寧馨笑着搖搖頭,道:“這倒不用。她奶了你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對乳孃不敬,也是讓人說閒話的。
你就記得凡事都想一想就是了。況且,你現在還小,還需要乳孃在身邊照顧你。至於那件事,我會找機會,敲打敲打你乳孃。”
楚謙益對賀寧馨十分信服,聞言忙點頭。
說話間,扶柳送了茶過來,幫他們擺在屋裡榻上的小方桌上。
兩人在屋裡吃完茶,楚謙謙也午睡方起,正在客房吃點心。
裴立省過來接他們的時候,正好看見賀寧馨同夏夫人一起坐在客房裡閒話,楚謙益和楚謙謙兩人坐在桌旁,一邊嘀嘀咕咕地說着話,一邊不時往賀寧馨這邊指指點點,嘴裡又塞着滿嘴的點心,很是忙乎。
看見裴立省跟着婆子進來,賀寧馨站起身來行了禮,道:“裴老爺子來得可早。”
裴立省拱手還了半禮,笑道:“老夫剛從宮裡面回來。”
賀寧馨知道裴立省有話要說,不由問道:“可要去偏廳用茶?”
裴立省想了想,覺得正好兩個孩子在這裡,讓他們先知道也好,便道:“鎮國公夫人客氣了,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今日聖上終於給了準話,明年的這個時候,益兒和謙謙就要回寧遠侯府去了。”
說完這話,裴立省向楚謙益和楚謙謙那面看去,生怕兩個孩子哭鬧起來。
誰知楚謙益只是笑了笑,便對楚謙謙丟了個眼風,像是在說“看,我說得沒錯吧!”
賀寧馨見裴立省看着兩個孩子發呆,忙道:“裴老爺子莫擔心。
這事兒,剛纔我正跟益兒說起來着。他們到底小一些,對這些事情接受起來,實比大人要強。”
小孩子對變動的接受能力,其實比大人要強。當大人還在緬懷過去,沉浸在往事裡不能自拔的時候,他們已經快樂地丟掉了包袱,只看見遠方光明的一面。
這也正是賀寧馨希望兩個孩子能夠做到的。
裴立省聽說原來是賀寧馨提前說過了,才恍然地點點頭,對賀寧馨謝道:“多虧了鎮國公夫人,幫了我們好大一個忙。”
賀寧馨忙謙遜地道:“裴老爺子太客氣了。我也是他們的乾孃,這些小事,自然是能做就做的。”
幾個人又寒暄幾句,裴立省便帶了夏夫人和兩個孩子告辭。兩家說好了這一年內,每隔三天,或是賀寧馨去裴家,或是兩個孩子來鎮國公府,要賀寧馨跟兩個孩子多聚一聚,讓兩個孩子能在回寧遠侯府之前過得高興些。至於賀寧馨都教了些什麼,裴立省和婁夫人略有了解之後,便裝作不知道,任憑賀寧馨去折騰。
很快,裴家的人就發現,楚謙謙的淘氣,又升了一個等級。而一向乖巧的楚謙益,同以前比,也變得有些蔫壞蔫壞的,卻讓人一點錯處都找不着。大家的啞巴虧只好吃了一個又一個。到了最後,裴家的下人和主子都在扳着指頭數,看看兩個小祖宗什麼時候會離開裴家,回寧遠侯府禍害別人去。
就連以前最擔心他們會吃虧的大少奶奶沈氏都不再擔心,她如今唯一做得,便是對楚謙益的禮儀規矩教得更加嚴格。另外又徵得裴老爺和夏夫人的許可,給兩個孩子多加了大齊朝律法的教習,由沈氏親自出馬,讓楚謙益和楚謙謙熟識大齊律,就算現在有些地方不懂,囫圇吞棗也要背下來。
裴立省得了聖上的特旨,進宮教習皇子的時候,也隔三差五地帶了楚謙益一起進宮,讓他同幾個表兄熟悉起來。
賀寧馨又拜託了簡飛揚親自教習楚謙益的拳腳弓馬功夫,不說讓他成爲高手,至少能夠強身健體,別讓人將他養成了病秧子。此是後話不提。
兩三個月後的一天,簡飛揚從都督府提前回來,迫不及待地回內院找賀寧馨說話。
賀寧馨剛送走了兩個孩子,正一個人坐在屋裡,嘴角微微上翹,心情十分之好。
看見簡飛揚提前回來,賀宇馨忙迎了上去,笑着問道:“今兒是刮什麼風?怎麼這樣早就回來了?”
西北總兵死了之後,聖上遲遲不點新的西北總兵人選,只讓以前西北總兵的副手兼任西北總兵,這邊讓兵部和中軍都督府共議合適的人選。
這樣一個肥缺出來,自然引得各方人馬覷覦。大家在兵部和中軍都督府經常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有時候大打出手。
賀寧馨還以爲都督府和兵部又打起來了。
簡飛揚呵呵笑道:“是打起來了,不過不是兵部和中軍都督府,而是尚了長公主的曹子爵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