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芬一時方寸大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可以躲在琅繯洞天裡明哲保身,那麼她就得眼睜睜地看着柳夢寒將寧遠侯府送上不歸路。
可是她要是從琅繯洞天裡出去,卻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重新回到這個洞天福地。
裴舒芬環視着琅繯洞天二樓裡的陳設,腦子裡急速地思考着對策。
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了,她是再也不能回到詔獄的牢房裡去了。就算她能完完整整回到枷鎖裡面將自己再鎖起來,也來不及了。那邊有人每半個時辰就要在各個牢房前面檢視一邊,現在這個時候,一定有人發現她已經不在牢房裡面了。
裴舒芬從二樓的書桌前起身,晃晃悠悠地來到了三樓。
三樓是一整間寬敞的屋子,佈置成一個非常漂亮的閨房。屋子南面放着一張巨大的紅木漆金千工拔步牀,牀前有蟬翼紗的細簾垂地。拔步牀的正面精雕細刻着一對寶瓶,正面頂部的一排橫欄雕着栩栩如生的和合二仙。牀的兩側還各垂下一個雨過天青色萬字不到頭的大絡子。
拔步牀的旁邊,有一個精緻的梳妝檯。梳妝檯上,只有一面照不見人影的菱花鏡鑲嵌在紅木的臺座上。
裴舒芬這麼些年,陸陸續續將一些極爲珍貴的衣料和服飾偷偷帶到這個地方藏了起來。
拔步牀上,也鋪着最精緻的牀帳,等着她安眠。
拔步牀後面,被裴舒芬開闢出一個盥洗室。
只可惜這個琅繯洞天裡沒有湖泊水井,不然她就不用辛辛苦苦從外面打水進來沐浴了。
裴舒芬嘆息着掀開了盥洗室的簾子,看見盥洗室的木架子上,有一個銅盆,裡面只有半盆水。
如果有熱水沐浴就好了。
裴舒芬心念一動,閉上眼輕輕摩索着自己左手腕上的梅花形胎記,默默想着她的春戊院的耳房隔間燒熱水的地方。
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裴舒芬覺得自己如騰雲駕霧一般,有些失重的感覺,再睜開眼,果然就到了寧遠侯府春戊院的耳房隔間裡。
只可惜她被抓到緹騎的詔獄有些日子了這個春戊院似乎已經荒棄了。爐子是涼的,爐子上面坐着的水壺空空如也。
裴舒芬來不及感慨,聽見外面似乎有人說話,便趕緊按了自己左手腕的梅花形胎記一下,集中精神想着自己的琅繯洞天,轉眼就回到了自己的洞天福地。
她是不是找到了自由溝通琅繯洞天和外界天地的法子?!
裴舒芬心裡十分激動。她以前來往琅繯洞天和外界的時候,不需要考慮到底去哪裡所以只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而已。
原來她還可以操縱自由來去的起點和終點!
這一次,她真正感覺到了擁有這個隨身空間的自由隨意!
這個琅繯洞天,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功能和用途?!
裴舒芬高高興興地在琅繯洞天裡面轉了幾個圈,還做了幾個她前世的芭蕾舞動作。只可惜荒廢了這麼多年,很多東西都已經忘了。
既然知道怎麼控制她出入的地點,裴舒芬便順順利利地來到了中瀾院的小廚房。她知道,那裡一向是十二個時辰不斷火的。
雖然曾亭已經不在了可是中瀾院作爲寧遠侯府的正院,還是正常運作。特別是寧遠侯楚華謹這時從西南迴到了府裡,已經住到了中瀾院裡。
裴舒芬來不及去窺探楚華謹在幹什麼只是忙忙地從爐子上提了一壺燒開了的熱水,帶入了自己的琅繯洞天,注入自己以前準備的浴桶裡面。那個浴桶很大,裴舒芬往返幾次,終於將小廚房裡面熱着的熱水全部弄走了才罷休。
第二天中瀾院管小廚房的人發現小廚房裡無端端地丟了這麼多的熱水,還以爲出了狐仙大人,還專門尋了幾根香和一隻燒雞來拜神。
裴舒芬在琅繯洞天裡面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熱水澡,又換上自己以前放在這裡的衣裳,頓時覺得又神清氣爽,活了過來。
她就知道老天還是待她不薄的!
裴舒芬在琅繯洞天的三樓睡了一覺醒來,知道外面也天亮了,倒是不敢輕舉妄動,而是去了自己的藥圃裡採了雷公藤的解毒藥草過來,又做了一瓶解藥,以圖後事。
賀寧馨在鎮國公府裡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須彌福地的異常了。
這兩年,她從懷孕開始,就再也不能進去自己的須彌福地。後來生了小子言,又成天忙着帶孩子,還有鎮國公府裡的大小事體,去須彌福地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她的弟妹盧珍嫺已經快要臨產了,自然每天都在自己的院子裡養胎,萬事不理。
還有鎮國公府的三小姐簡飛怡下個月就要出嫁,賀寧馨又要忙着做最後的準備。六十四擡嫁妝理了又理,生怕出了茬子。
所以賀寧馨近來早起晚睡,十分辛苦。
簡飛揚看着賀寧馨這樣忙碌,很是心疼,便專門去賀寧馨的孃家請了賀寧馨的孃親許夫人過來,幫着料理簡飛怡的婚事,才讓賀寧馨每日能多歇息一兩個時辰。
這天午後,賀寧馨吃過午飯,又覺得睏倦不堪,便跟自己的孃親許夫人說了一聲,回自己的內室歇息去了。
許夫人又讓小廚房做了安神的湯藥,給賀寧馨送過去喝。
賀寧馨歇晌午覺的時候,一絲聲響都不能有,否則就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致遠閣的丫鬟婆子都知道夫人的這個習慣,所以沒到晌午,致遠閣裡鴉雀無聲,有職司的丫鬟婆子穿梭往來,也都是輕手輕腳。
賀寧馨的大丫鬟白茶和紅茶更是專門守在致遠閣上房的門口,盯着上房迴廊和致遠閣的院子,生怕有人鬮出一絲聲響,影響了賀寧馨安眠。
賀寧馨回到內室,歇下了釵環,將牀帳放了下來,倒頭便睡。
這一次,她睡得極不安穩。每次剛一睡着就覺得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有時候是“賀寧馨”,有時候又是“裴舒凡”,讓她無所適從噩夢連連。
當她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賀寧馨從牀上坐了起來,仔細回想着自己剛纔的夢,卻怎麼也記不清了,只隱隱約約記得,自己一直在照着一面菱花鏡……
那面鏡子看着好生眼熟……
賀寧馨蹙着眉頭細細思索眼神慢慢落到自己腳踝上的蘭花型胎記頓時明白過來。—定是須彌福地有事!
以前沒有懷孕的時候,賀寧馨對須彌福地十分敏感。那裡有風吹草動,她都能立刻感應到。
這一次,她卻遲鈍了許多,以至須彌福地都入了夢,纔將她喚醒。
想到這裡,賀寧馨立時摸了摸自己的胎記,便閃身進了須彌福地。
須彌福地裡似乎比她上次來的時候,還要蕭條。
賀寧馨嘆了一口氣,慢慢走到二樓看見二樓的書架上,多出了許多書籍,還有書案上,也多了幾瓶藥丸。
賀寧馨打開瓶蓋嗅了嗅。原來又是治雷公藤的藥丸。難道裴舒芬又要出手了?可是她不是被緹騎用了寫有佛偈的黃絲帶控制住了,不能再進到琅繯洞天裡面去?
賀寧馨皺着眉頭想了半天:難道那些東西已經關不住裴舒芬了?
賀寧馨搖搖頭,放下藥丸,舉步走到三樓。
三樓裡面,倒是沒有什麼變化。
賀寧馨坐到梳妝檯前,擺弄了幾下梳妝檯上的菱花鏡,就看見了近來在對面的琅繯洞天裡面發生的事情。
果然裴舒芬已經脫離了黃絲帶的束縛,逃到了琅繯洞天裡面。
看見裴舒芬在琅繯洞天裡面一次次地取熱水,然後在裡面沐浴,換衣,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賀寧馨倒有些好笑。
這個女人不管她的心思多麼惡毒,做得事有多糊塗,可是有一點,賀寧馨覺得連自己都不得不佩服她,就是她有一股永遠不言敗,也不放棄的頑強在裡面。
裴舒芬身上遇到的許多事,要是放到別的女人身上,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可是裴舒芬不僅活了下來,還一次次地企圖翻身,捲土重來。
賀寧馨深深覺得,自己如果不是有了須彌福地,可以就近觀察裴舒芬的一舉一動,自己也不一定能保證對付得了她。實在是裴舒芬的所思所想太過奇特,賀寧馨覺得一點都不像大齊朝裡面正經的閨秀。
看着裴舒芬在琅繯洞天那邊走來走去,聽見她在那裡高高興興地仰頭大笑,還聽見她說她終於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賀寧馨全身一個哆嗦,有了十分不好的聯想。
“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這件事,賀寧馨不久之前纔有過體會。
那一天,她到須彌福地裡查醫書《百草集》,突然心有所感,覺得小子言那裡似乎出了問題,情急之下,滿心念着小子言的廂房屋子,從須彌福地裡閃身出來,發現自己正好到了小子言所住的廂房裡面。幸虧廂房裡面沒有別人,只有小子言一個人從炕上摔到地上,一股氣憋在嗓子眼裡,小臉漲得青紫。
幸虧賀寧馨來得及時,纔將小子言救醒。
小子言的乳孃和丫鬟從外面進來,看見夫人居然在內室裡抱着小子言走來走去,都嚇了一跳。不過她們剛好趁小子言睡覺的時候,出去領了飯菜過來,誰知就這麼點兒功夫,小子言就從炕上摔了下來。
賀寧馨很是生氣。
小子言這樣大的孩子,身邊離不了人的。自己費了那麼多功夫,挑了好幾個丫鬟婆子,還有乳孃照看,就是想讓小子言身邊一時一刻也離不了人。這些人倒好,居然一起放下小子言,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這樣的下人,要她們何用?!
賀寧馨沒有心軟,呼啦啦將小子言身邊的丫鬟婆子都重新換了一茬,只有乳孃暫時還留着,不過也另外尋了一個乳孃。兩個乳孃一起照看小子言,等他再大一些,用不着乳孃了,就將兩個乳孃給二房的簡飛振和盧珍嫺做備用去。
盧珍嫺已經尋好了乳孃,只是一個乳孃擔心不夠用,所以也跟賀寧馨說了,想找兩個備用。賀寧馨也早就答應了,要把小子言的乳孃給盧珍嫺做備用。
那次事故以後,賀寧馨便知道了她可以選擇自由出入須彌福地的地點。
沒想到裴舒芬也知道了這個秘密。
賀寧馨感覺到一種深切的不安。
以裴舒芬的膽子,能做出什麼事,賀寧馨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慄。
到了晚上,萬籟俱寂的時候,裴舒芬終於又小心翼翼地從琅繯洞天裡出來,來到中瀾院的小廚房裡。這一次,她發現了竈臺上供的香和燒雞,大喜過望,趕緊將燒雞順到了琅繯洞天裡面。
賀寧馨一直憂心忡忡,晚上推說身上不舒服,將簡飛揚趕到外院去睡。自己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又進到頇彌福地裡,觀察裴舒芬的一舉一動。
她看見裴舒芬消失了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隻燒雞。
賀寧馨再心事重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裴舒芬又消失了。沒過多久,她又出現了。如此反覆,似乎她想去一個地方,卻總也進不去一樣。
賀寧馨看得津津有味,不斷猜測裴舒芬想去的地方到底是哪裡。
最後裴舒芬似乎改了主意,去了一個旁的地方。
這一次,她消失的時間比較長。
賀寧馨在須彌福地的鏡子前面等得脖子發酸,眼睛發澀,也沒有等到她回來,便趴在鏡子前面睡了。
裴舒芬之前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的時候,卻是想試試去宮裡頭見和熙公主去。
可是她費了許多力氣,發現自己無論怎樣默想皇宮裡面的點點滴滴,她都進不去皇宮裡面。
每一次,她都出現在外宮城的城門外面。
好幾次,她差點被巡夜的宮廷禁衛們發現,只好又倉促回到琅繯洞天裡面。
裴舒芬悲哀地發現,原來書上說,聖天子有百靈護佑,不是瞎說的。至少整個皇宮,像是有個罩子罩着一樣,她從琅繯洞天裡面,根本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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