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寧馨這番作態,讓沈氏也跟着動搖起來。再仔●想想·楚謙益就算入宮伴讀,也只是每天去半日而已,別的時候,還是回寧遠侯府。再說,自己的公爹裴立省,正是御書房的太傅大人,親自教導三位皇子。楚謙益要是跟着去宮裡的御書房唸書·不比跟着別人要好?
不管是做學問,還是詩詞歌賦,乃至爲人處事,誰能比得過三朝首輔裴立省?實在是再好不迂的選擇。
他們以前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那時候,他們都覺得宮裡不是一般人待的地方,不想讓楚謙益小小年紀就去那種提心吊膽,唯恐行差踏錯,就小命不保的地方。
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裴立省去御書房做了皇子的師傅,楚謙益以前也跟着去宮裡見過幾個皇子表哥和聖上,算是熟人。
鎮國公夫人又同楚謙益上了契,宮裡的人都知道楚謙益現在背後有寧遠侯府和鎮國公府兩大勳貴在後面撐腰,恐怕只會捧着他,絕對不會想着去害他。
更重要的是,他們發現,寧遠侯府裡,似乎並不比皇宮讓人省心,且有那樣一個居心叵測的繼母在旁邊看着,真知道會出什麼事。
真是防繼母,有甚於防宮亂者。
沈氏在心底裡一邊駭笑,一邊對賀寧馨道;“夫人這法子妥當。我這就去跟我們老爺還有老夫人說一說。”
說着,沈氏親自起身,往裴老爺和復夫人住的院子去了。
賀寧馨一個人坐在裴家的上房裡,打量着周圍熟悉的陳設傢俬·心裡感慨萬千。
裴老爺此時在外院的外書房裡,只有夏夫人一個人在內院屋裡待着,也在忙着年禮的事。—沈氏管着裴家在京城裡面的人情往來,而同祖籍越州親戚之間的人情往來,還是由夏夫人操持的。兩人分工合作·也好給彼此減輕一下負擔。
聽了沈氏的回報,夏夫人點頭允了,道;“你跟鎮國公夫人說,讓她放心。我這就去跟我們老爺說去。”又有些嘆氣,道;“當初若是沒有回去,該有多好?”到底是自己養了兩三年的孩子,乍一離開自己身邊,夏夫人心裡很是難受。
沈氏也深知此事,忙用了別的事情轉移夏夫人的注意力,道;“三弟妹有孕了·這次都說能生個大胖小子呢!”
裴家老三裴書禮以前只有一個嫡女裴識雅,年方八歲,比楚謙益稍大一歲。裴書禮的嫡妻萬氏也快三十了,終於老蚌生珠,又有了喜。
夏夫人笑了笑,沒有說話,蹭到炕邊,穿了鞋下炕。
沈氏的話題沒有轉移成功,夏夫人又想起了寧遠侯府·對沈氏問道;“外面都傳開了寧遠侯府給家學裡面請了三位德高望中的先生,好多勳貴人家都羨慕不已,還要送孩子去附館呢。特別是這位單先生,都說寧遠侯府已經下了專門的帖子請單先生入府坐館,專爲做益兒一個人的先生。若是益兒不在寧遠侯府家學裡唸書,這單先生恐怕就要被辭了。這樣也好·現成的由頭·不得罪人。”
裴家的家學原本是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學堂,平日裡想送了自家孩子過來附館的人家不計其數。只是因爲後來裴老爺入宮做了皇子的師傅,裴大少爺裴書仁又眼看要入文淵閣做閣臣,爲了避嫌,裴家便將家學解散。
裴家至親裡面,只有老大裴書仁和老三裴書禮在京城。老二裴書義帶了家人孩子回越州做知州去了。也剛剛纔送了年禮過來。
所以裴家的孩子裡面,只有老大的兩個兒子需要先生·便由老大自己親自教。若是他沒有時間,就由裴老爺教。老三隻有一個女兒,沒有再同男兒一樣教養·只跟着她孃親學些針黹女紅·裴書禮再教她認些字就可以了。
所以家學解散,對裴家的影響並不大。
當初到裴家附館的學生·現在好些都想轉到寧遠侯府去。
說起單先生的去留,這卻是沈氏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她悄悄對夏夫人道;“聽鎮國公夫人說,寧遠侯府的大管事給單先生還是算做了在家學的先生裡面,沒有算做是益兒一個人的先生。所以就算益兒不去寧遠侯府的家學,那位單先生依然會入府坐館。”聽賀寧馨的口氣,似乎單先生肯定會入寧遠侯府坐館,但是楚謙益一定不能留在寧遠侯府的家學。
再說,寧遠侯府家大業大,既然外面已經傳開這三位先生要入府坐館的消息,如果就因爲楚謙益被聖上召爲三皇子的伴讀,便將單先生一人辭了,也太小氣了。那個事先就將此事傳得滿城風雨的人,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聽到聖旨之後,肯定是要欲哭無淚了······
夏夫人嘆了口氣,對沈氏道;“真恨不得益兒馬上就長大成人,便不用我們這些人爲他操碎了心。你知道這孩子啊,還是要自己爭氣才靠得住。別人都只能在旁邊幫扶一把,可是你不能指望別人永遠在旁邊護着你,守着你。”
沈氏點頭應是,幫夏夫人披上寶藍綢麪灰鼠裡子的大氅,使了丫鬟婆子跟着夏夫人一徑往外院裡去了。
送走夏夫人,沈氏帶着丫鬟婆子回到自己的上房,又跟賀寧馨閒聊了幾句。
兩人剛剛喝了一盅茶,外面就來了夏夫人的大丫鬟,滿面笑容地對賀寧馨和沈氏行禮道;“鎮國公夫人、大少奶奶,我們老爺說了,他明兒就進宮請旨,希望在過年前將此事定下來。鎮國公夫人放心,這事不難。”已經是在打包票了。
賀寧馨早就仔細盤算過,送楚謙益進宮伴讀,其實也能讓聖上更放心些。況且讓楚謙益有機會跟皇子和聖上多熟悉些·以後縱然那邊眼高手低的兩人闖了什麼禍事,寧遠侯府還是應該能夠保得下來的。—如果老子犯了事·直接奪爵,再傳給兒子,在大齊朝裡也是有過幾遭先例的。
這樁事辦妥,賀寧馨才安心地回了鎮國公府,專心籌備起年禮。
賀寧馨的孃家賀家也派人送了好幾車的年禮過來·還有賀老太太親手種得暖棚小蔬菜,一筐一筐,還帶着冬日清晨的霜棱子,鮮綠喜人。
賀寧馨忙命外院將她給孃家備的好幾車年禮送了回去,又附贈了好些她從自己的須彌福地裡弄出來的滋補食材,一份份都將用寫好的方子包起來,有給賀大老爺賀思平的,有給孃親許夫人的,還有專門給賀老太的,設想得十分周到。
忙完外面的人情往來賀寧馨覺得有些腰痠背痛。或許是一顆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沉澱下來,身體上的勞累終於讓她覺得有些支撐不住,一個人歪在暖閣的炕上,背後靠着喧軟的杏黃緞面鴨絨大迎枕,闔上了雙眼假寐起來。
扶風和扶柳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一個人將賀寧馨手裡的帳冊拿走,放到推到炕角的炕桌上。另一個人拿了牀粉紫色袷紗被,給賀寧馨輕輕地蓋上。
暖閣裡面有地龍,暖炕裡也燒得暖暖的賀寧馨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扶柳給她蓋被子的時候,她睜開了眼睛,看着扶柳和扶風立在一旁,關切地看着她,賀寧馨微微一笑,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扶風出去看了看外間的時辰鍾,回來道;“還好現在是未時末,快到申時了。”也就是下午快三點的時候。
賀寧馨將身上的袷紗被掀開,起身下炕。
扶柳忙蹲下來,幫賀寧馨套上鞋子。
賀寧馨低頭打量着自己腳上的掐金滿繡棉紗襪子和緙絲蝴蝶落huā高低鞋,不期然想起了庫房裡那十二雙從西南壽昌府來的青緞面千層底的男式布鞋。
沉吟半晌,賀寧馨擡頭看着扶風,微笑着道;“今年雖說不用請客可也是我頭一次一個人操持過年,有些忙不過來了。
你去把盧姑娘、鄭姑娘,還有大姑娘請過來讓她們幫我打打下手也學一學該如何掌家理事吧。”
這三位姑娘不管嫁得高低,都是要做主母的這些事情·她們早就應該開始學了。只可惜都是從小沒孃的可憐姑娘,賀寧馨忍不住又多憐惜她們幾分。
扶風忙應了,自己出去傳話去。
鄭娥最近都到盧珍嫺的院子裡,同她一起,在正屋裡面的暖閣裡一起做針線。
盧珍嫺和鄭娥都是無父無母,寄人籬下之人。不過好在她們都想得開,並沒有顧影自憐的壞習氣,反而很是感激鎮國公府給她們提供的庇護,給了她們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屋頂,還有一個以後可以稱之爲孃家的強大後盾。如她們這樣的孤女,要到談婚論嫁的時候,都會低人一等,只能往低了找,想高嫁是不可能的。
大家子的主母,除了講宄出身門第,父母、兄弟、姐妹,甚至祖父母俱全,也是能佔很大好處和便宜的。因爲大齊朝人聯姻,是聯兩姓之好,爲了家族利益的。家裡人都健在,子嗣衆多,也是有福氣的象徵。
而年幼的時候就父母雙亡,是福薄的象徵,且有命硬之嫌,一般大戶人家是不會尋這樣的姑娘去做嫡子的正妻的。
盧珍嫺雖然是盧氏女,可是一來盧家已經滿門皆滅,二來她自己也年歲老大,其實跟鄭娥這個小戶人家出身的閨女一樣,都打算尋個寒門舉子算了。
簡飛怡自從簡老夫人去世後,一個人害怕·也天天到盧珍嫺這裡,同盧珍嫺和鄭娥一起做伴,倒是沉靜了許多。她倒是很識時務,知道簡老夫人去世了,如今府裡是嫂子爲大,沒有以前那樣跋扈了。
做了一會兒針線,簡飛怡擡起頭,看了看窗外,對盧珍嫺和鄭娥道;“二哥不知道會不會回來過年。”
盧珍嫺手裡的針線頓了頓,擡頭笑道;“會回來的。祭祖是大事,就算是要守孝,也不能拋了祖宗。”
簡飛怡放了心,想再說兩句,賀寧馨的大丫鬟扶風已經笑盈盈地來到暖閣門口,對屋裡的姑娘行禮道;“扶風見過三位姑娘。”
盧珍嫺放下手裡的針線,起身走到暖閣門口,笑着拉了扶風過來,將她按在暖閣裡面的大圈椅上坐下,問道;“今兒什麼風,把你吹過來了?”
扶風忙從大圈椅上站起束,對着屋裡的姑娘團團福了一福,才道;“夫人遣我過來,說是要三位姑娘過去幫幫忙,幫着操持過年的事兒。”
盧珍嫺和鄭娥對視一眼,笑着對扶風道;“夫人有你們幫着不就行了?我們什麼都不懂的,去了還不是給夫人添亂?”
扶風知道盧珍嫺她們會推辭推辭。因爲到底是鎮國公府的家事,她們是外人,不好太過把自己當回事的。
扶風嘆了口氣,露出有些頭疼的樣子·道;“不瞞你們三位,我們夫人近來操勞過甚,身子有些不好。不然·以我們夫人要強的性子,肯定再辛苦也會自己把事情都做了。—實在是熬不住了,才向三位姑娘求救。”看了看三位姑娘的神情,扶風眼神微閃,又道;“不過呢,若是三位姑娘執意不肯,我相信夫人也不會勉強三位姑娘的。”就要做出告辭的樣子。
盧珍嫺見扶風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自己再要避嫌也忒矯情,便忙拉了扶風的手道;“扶風姐姐言重了。夫人既是不嫌棄我們粗陋,就過去聽聽夫人指派,幫夫人打個下手,學些出入上下,眉眼高低的事情,也是好的。”
鄭娥也忙應是,又拿了自己的針線笸籮過來抱在手裡,一臉嬌憨的樣子笑道;“如果夫人沒有什麼讓我做的,我便在旁邊做針線,陪着夫人嘮嗑也行。”
簡飛怡從炕上慢慢起身,有些手腳亢措的站在那裡,看着扶風道;“··…··我想去西山看看二哥。”
扶風笑着點點頭,道;“大姑娘跟我們夫人說一聲吧。扶風是奴婢,做不了大姑娘的主。”
簡飛怡咬了咬脣,跟着盧珍嫺和鄭娥一起,往鎮國公府的上房致遠閣去了。
一路上,扶風有意無意地又對鄭娥問起了西南壽昌府的事兒,還笑着道;“··…··十二雙千層底青緞面的皁鞋,可是下了大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