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爺子連忙叫醒老伴, 把兩件衣裳褲子穿好, 將屋門大開, 一瞬間, 客廳門縫、窗縫裡透入冷風, 讓他一個激靈,鼻子一癢, 打個響亮噴嚏。
碧山村特別潮溼, 舉個例子, 新鮮的炒花生炒瓜子, 一不留神沒護好,不說一整夜,五、六個小時就會變軟,這在部分乾燥的北方是難以想象的。
空氣中的水氣太多,只要冷風寒風一吹,就能刺到人骨子裡。哪怕十五、六度, 也冷的人渾身顫抖。有風天與沒風天,在碧山村的冬秋,像是不同兩個季節。
而且南方房子, 保暖問題考慮的少,冷風無孔不入, 進入深秋,只要溫度驟然下降,幾乎所有村人,都會立即穿上線衣線褲, 哪怕他們是在屋裡頭,這樣纔會覺得暖和。
冬季,晚上睡覺,要是沒有湯婆子取暖,寒風能透過重重被子,直刺入你骨頭縫裡,很難暖和起來。就算有湯婆子,多數山娃娃後半夜,手腳冰涼冰涼,一直往大人們身下縮成一小團。
“天氣咋回事,這像是進入深秋啦!這涼風,說不定還是初冬。”
門一開,葉奶奶頓時覺得屋裡下降兩度,眉頭緊皺,唉聲嘆氣道,“這都深秋,地裡麥苗咋整,還有油菜秧苗,胡蘿蔔恐怕不得好,白菜必須得搶收……”
從夏季氣候,直接跳入深秋,中間空缺一個階段。對靠天吃飯的農民來講,這是最壞的事情,意味着明年糧食產量減少,意味着會餓肚子,會沒飯吃。
“現在想這些不頂用,老婆子你別瞎操心。雨停了,老大他們今晚肯定半夜出工。我去把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全都抱過來,你注意點,起牀衣服穿多點,彆着涼!”
葉老爺子囑咐一兩句,把門緊緊關上,朝院子走去,他必須再仔細確認一下。
咚咚咚——
“老大老大家的,雨停了,外面天氣涼,你們穿兩條毛衣毛褲再出來。”
“老二老二家的,雨停了,毛衣毛褲別忘記。”
“老三……”
一聽雨停、毛衣毛褲,屋裡漢子女人們條件反射做起來,感受屋內明顯下降的溫度,一個激靈,有的摟着孩子人工取暖,有的下牀翻箱倒櫃。
迷迷糊糊的葉安誠,直接葉老爺子被半拖半摟,連他的衣裳褲子箱子,一起扔到老倆口屋裡頭。
因屋裡漏風,此刻葉奶奶穿着厚厚的衣服,翻箱倒櫃,取出幾層舊麻布,當作窗簾門簾擋風。
“砰砰砰!”
她拿起一塊大石頭,用硬尖木頭,將麻布鼎在門框窗框上。
門簾釘上面一半,方便進出,窗簾乾脆被釘死,反正冬季裡只有往上加,從來沒有往下撤的。以後土屋,照明就得靠油燈,家裡桐油又得去榨。
“安小子,穿上衣裳褲子,來奶奶幫忙。”葉奶□□也不擡道。
葉安誠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終於清醒過來,取出毛線衣毛線褲,爬到牀上,蓋着被子,脫衣裳穿衣裳,脫褲子穿褲子。
等裹着厚厚衣裳的甜妹兒與小五,被老爺子抱進屋時,恰好瞅到大哥,露在外面的兩半截光光的長腿。
“大哥在幹嘛?”
甜妹兒捂嘴打一個哈欠。
小五被放到牀上,吐個奶泡兒,扁扁嘴想哭。甜妹兒一着急,揪起一旁哥哥的毛線褲,裝狼外婆,逗弄弟弟。
“咯咯咯!”
小五果然笑得很開心。
臉燙得通紅的葉安誠:甜妹兒,小五,那是大哥的毛線褲!
等思丫頭與曉丫頭被摟過來,釘窗簾門簾的活,交給葉安誠與葉老爺子。
葉奶奶將竹蓆給捲了起來,放到大櫃子最裡邊。然後將放在櫃子最裡面的厚實鋪蓋與棉花被褥等通通取出來。把棉花墊鋪好,再鋪牀單,最後是有點潮氣味的鋪蓋。
想一下,再箱子裡一件藍色大厚棉襖找出來,放到牀上,孫子孫女冷就可以裹着或蓋腳,不冷就墊着,軟綿綿舒坦。
畢竟還不是寒冬,屋裡的溫度,也開始慢慢回升。葉家老倆口,所有孫輩們,橫着擠在大木板牀上。
“呼噶,呼嚕——”
瞧一眼睡得香甜的哥哥姐姐們,甜妹兒與小五,大眼瞪大眼,原來爺爺奶奶屋裡牀最大的原因,是這個作用。
“甜妹兒,睡覺!”
葉老爺子瞪一眼她,小聲呵斥。
甜妹兒立即閉上眼睛,一開始是裝睡,後來也陷入夢鄉。
幾個娃娃們睡姿亂七八糟,有時滾成一堆,有時腳趾湊到對方臉上。
葉奶奶摟着護着小五。
葉老爺子要給孫子孫女蓋被子,而且姿勢睡得彆扭。
“睡吧睡吧,明天還有的忙活。”
“操心事少一點,老大他們才能放心咱們。睡飽才能看孩子呢!”
老人本來覺少,心裡又有事念着想着,哪怕強迫自己,也差不多折騰了兩個多小時,老倆口才閉上眼睛。
屋外冷風吹,屋裡暖溫剛好。
迷迷糊糊的睡夢中,葉家老倆口也是眉頭皺的,似乎在念着,老大他們現在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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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三兄弟、倆妯娌一出門,“呼呼呼”,冷風從四面八方涌來,颳得臉生疼生疼,天上月亮星星無,地上積水嚴重,他們不得不轉身回家,把棉油燈提出來。
“老天爺,這是不給咱們活路啊!”
“麥苗若提前種下,早就被泡爛。但雨停後現在種,還來得及嗎?”
“老天爺保佑,明日太陽出來,溫度回升。求山神保佑,求土地公公保佑。”
……
沒走多久,葉家人就遇到村裡的熟人,個個都是愁眉苦臉,討論着地裡的莊稼。一路上,零零星星的油燈,晃得人心憔悴。
一陣大風吹來,被小心翼翼護着的油燈,又被吹滅。
風冷,水冷,人心也冷。
藉着微弱的燈光,山村泥地裡的積水依然很深,裡頭漂浮物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些白肚魚、鳥忡屍體、野菜葉,村人們可不敢去碰去逮。
想到明日還得及時清理路面,以免鬧瘟疫防止生病,大家就腦門子疼。
這場雨簡直就是災難!
張隊長早就在前面等着,拿着簡制的小喇叭,一邊小跑,一邊扯着嗓門大聲疾呼:
“男同志全部去麥田油菜地裡排水,炊事員留三個做飯,剩下的女同志們跟杏花同志,一起都是去收蘿蔔白菜。走馬燈點起來,大家夥兒迅速點,要是誰再故意拖拉,或浪費糧食,給我滾出碧山村!”
激動焦急中,張隊長的腳踏入一淺水坑,半截褲子陷入污水裡,也不在意,簡單迅速捲起來,領着漢子們往地裡走去。
雨下的太久,不僅路邊水溝,地裡田裡大溝小溝全被水滿,旱田幾乎變成水田,有的水基本上是流不出去的。
更難受的是梯田,裡頭沒莊稼,水土流失嚴重。放水後,還得從山下一筐一筐背土上來,然後還得施農家肥,最主要的是,他們根本沒這麼多時間!
簡直要人命。
勤勞的村人們,揮舞鋤頭、鐮刀等各類農具,在呼呼冷風裡,挖溝的挖溝,排水的排水,收糧的收糧,從凌晨一直忙到天麻麻亮。
“風變小啦!”
村人們擦擦汗,難得露出一點笑容。大多數的村人心很小,一點點好事也能讓他們露出如此笑容。
小幹部們對視一眼,記工員黴娃子再給大家一定心針,“山間霧氣特別重,今天應該會有太陽出來,咱們今晚的努力肯定不會白費。”
產量肯定會減少,但總比都是空殼子強。
有太陽,紅薯可以曬,新秧苗也不至於被風吹死,或被凍壞。
因此,村人們幹得越來越起勁兒,似乎多排一下水,多背一簍泥土,多鋤一下地,糧食就能多收一把。
這時候,碧土村的黃隊長,一身黃黑泥土髒兮兮,他拖着疲憊的身軀,紅着眼眶,來到碧山村,找到張隊長。
他努力壓抑着自己情緒,遞上一截白布,啞着嗓子道:“張隊長,我老母親,我老母——我媽她今早去世了。”
砰砰砰!
附近的村民們,有的鋤頭掉下,有的歪兩下身子,有的揹簍咕嚕咕嚕滾下梯田。
張隊長僵硬許久,輕聲問道:
“這咋回事?黃老太太她怎麼——,前幾天我路過你們村,還看到她在平壩裡曬紅薯,咋會這樣呢?”
都是一個村子的人,誰也沒有真正的陌生人。一提起黃老太太,村人們都有印象,那是碧土村隊長的媽,除去剛出生的胖娃娃,幾乎每個村民都見過她。
黃老太太年紀不大,是寡母,她今年才六十多歲,耳不背眼不花,下地上山攆雞餵豬,啥都都幹,待人也和善,就跟村裡普通老太太一樣。
村裡女人們經常跟她一起,在村口洗衣裳,棒槌打的咚咚響,平日裡沒聽過她生病,這咋一晚上就沒啦!
黃隊長擺擺手,斷斷續續道:
“昨晚開會太累,我睡得死。聽到外頭腳步聲,起牀才知道降溫,去敲老母親的門,沒人開門。大喊幾聲,也沒人應。就感覺不好,忙砸爛窗戶,爬進去一看,她蓋着薄被子,一摸——”
話語未盡,一高大的裝漢子,紅腫的眼睛冒出豆大的淚珠,他沙啞着嗓子,捂着臉,當下痛哭起來。
說起來,黃老太太活的也不容易,女兒全都嫁得遠,兒子獨一個,孫子孫女兩三個,都是兒媳婦在帶。前幾年老伴去世,丟下孤零零的她,人都瘦一圈,的虧有孫子孫女拖着,才緩過氣來。 www ¤тTk án ¤℃ O
如今兒子當上生產隊長,眼看着幸福生活快來臨,沒想要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人說沒就沒了。
農村都講究死者爲大,更何況是朝夕相處的熟人老輩。
張隊長停下手裡的活,拍拍黃隊長肩膀,認真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只要是能做到的,我一定不推辭。”
黃隊長搖搖頭,試圖擦乾眼淚,但淚珠總是不聽使喚,一直往下掉。
儘管不是自家長輩,碧山村的村民心裡也難過,敏感的人也偷偷抹眼淚,大概是想起自己過世的親人,難免傷心一番。
過了許久,黃隊長才說出自己目的,想讓老母親的葬禮熱鬧一點。
村裡的部分老人,一滿六十歲,就給自己準備壽材和壽衣。
哪怕黃老太太沒有,棺材什麼的,憑藉黃隊長的關係,還是能借到的。至於道士和尚做法事,現今可不敢去胡亂請。
而如今大雨氾濫,女兒很難及時通知,哭靈人不多,不夠熱鬧,這就是兒女的不孝。通常這個時候,就會親一大堆拐彎抹角的親戚在哭靈、燒紙。
只是如今三村都忙不過來,一人搬開兩人用。黃隊長做不到把全村人搶救命糧的時間,都放在老母親葬禮上。甚至,他也要分心,管理碧土村的事情。
但是,此地喪事有一種說法,喪事草率、沒棺木、沒供奉足夠飯、沒燒足量紙、哭靈人不熱鬧,進城隍門可是要受到鬼鄙視的。
黃隊長當然不能讓老母親被鄙視。
於是乎——
公雞三聲鳴,睡的正香甜妹兒與曉丫頭,被葉奶奶從從被窩裡撈起來,穿上一層毛衣毛褲,外套長袖衣裳。
“奶奶——”
“今天不做飯,趕緊去仙山。”
葉家前院的大榕樹下,張老祖與十多個山娃娃都在那裡,基本都在六歲以內。
很快,奶奶們在山娃娃們腦袋上帶上一頂白色尖帽子,手裡塞了一根蘆葦扎棒子,上面裹着白色的一層。
“這是什麼?”
“哭喪棒!甜妹兒真乖,到時候使勁兒哭就好,不哭會被抽屁股。”
甜妹兒:……
迷迷糊糊間,娃娃們都被抱着來到碧土村的一間大土屋。
吱呀——,大門與門柱窩擠壓摩擦的聲音,黃老太太的黑色大棺木,從屋裡運出,停在兩棵桑樹間。
院子被清掃的乾乾淨淨,棺木前放着火盆,盆後面鋪上一列列乾燥的大木板,木板上又鋪上一層棉布。
由黃隊長媳婦領頭,老人們坐在一旁監督,所有山娃娃們跟着或跪或坐或蹲,亂哭泣一團。笑就會真的被打哭,搗亂就直接揮出院子,不哭不鬧安安靜靜也沒事……
久違的一場喪事,似乎真的熱鬧起來。
聽人說,二碧山楊婆婆拒絕邀請,仍不願下山。
作者有話要說: 葉子:陸續碼下一章,抱緊仙女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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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冬天是真的冷,長這麼大,山下,08年下過淺淺毛毛雪,就沒下過雪。
而且溫度有時候不低,通常十度左右,甚至十多度,最高二十。但是有風跟沒風,就是冬天跟秋天的區別,-_-#
而且特別潮溼,高中我一袋餅乾放抽屜裡,早上沒吃完忘記封,午飯後吃,已經軟綿綿的-_-#瓜子花生更是一袋一袋軟。
冬天若是不燙腳,或者用空調,或者湯婆子,或者熱水袋,葉子的腳睡一晚上都是冰涼的,冷風已經可以透過門縫窗逢,透過被子-_-#,除去空調,以上葉子全都有。
今天溫度最低,個位數。
熱水袋三個,湯婆子一個,燙腳天天,躲在被窩碼字,仙女們,快誇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