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淡香嫋嫋,明媚溫存。
做工精細的金絲楠木桌上,香茗散着溫熱的霧氣,一襲頎長身影端坐其旁。
“這位,就是凌娘子吧。”影子的主人擡頭望向自門而入的素珍,同聲色一樣溫潤的眸子望向素珍,含笑詢問。
素珍的眼中掠過一絲訝異,不能不說,眼前這男子與她心中的東家形象可謂是大相徑庭。
有其僕必有其主,她已經見識過崔福的狡詐奸猾,自然也會下意識地覺得他口中的東家應該是個滿身算計的糟老頭子,可沒想到竟然是眼前這番光景。
“凌娘子如果看夠了,就請坐下喝杯茶吧。”
毓嵐風淡笑着詢問,一身白衣將他俊逸的容顏襯托得更爲奪目。他望着素珍,嘴角掛起一絲散漫的笑容。
對於素珍這樣如癡如醉的注視,他早已習慣,並且很是不以爲意。本以爲這女子有如此好手藝,必定會有所不俗。但是如今看來,除了容貌姣好些,其他的也都不值一提。想到這,他的眼中不由劃過一絲輕視。
“如此甚好。”素珍捕捉到他眼底一掠而過的神色,嘴角蕩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她不動聲色地坐下,捧起茶盞微微品上一口,面色如水。
“在下姓毓,名嵐風,是這家酒樓的東家。”毓嵐風自我介紹道,“五日前,凌娘子與瑞福簽訂了買賣山貨的文書,而且提供了三個新菜的做法。這幾日,娘子的新菜式得到了空前的好反響,令瑞福的營業額翻了好幾番,娘子的好能力令嵐風好生佩服,並且想要與娘子長久的合作。”
說完,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推,一張墨跡未乾的紙張便到達素珍的眼皮子底下:
“這是我新擬定的文書,改動了三條。其一,則是將收取山貨的價格提高到二百文一斤。其二,娘子的手藝,希望能爲我瑞福所用,只要娘子答應,自此之後的每月,我將給娘子五十兩白銀作爲報酬。凌娘子覺得這文書訂的可還合適?”
“很好,小婦人很滿意。”素珍聽完後,點頭,眼底微光暗涌。
“如此甚好!那就請娘子按下手印吧。”毓嵐風喜形於色,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容易就得到了解決。他擡頭,對身旁的崔福吩咐道:
“崔掌櫃,去催一下後面稱山貨的人,然後給凌娘子到賬房取銀子。”
“哦?……是!”崔福有些怔忡,連忙應道,然後看了素珍一眼。今天這小婦人怎麼了,不是來向東家提幹股的事嗎,這麼這麼好打發?帶着疑問,他朝門口走去。
“且慢。”素珍突然開口,然後擡起眼眸望向毓嵐風。
“凌娘子可還有問題?”毓嵐風溫聲詢問。
“問題倒是沒有,但小婦人還沒等到毓公子的答案。”
素珍微微笑道,手指輕輕敲在文書上,眼眸暗芒流轉:
“不知毓公子考慮的怎麼樣,那兩成乾股可否交給素珍?”
毓嵐風臉上閃過一絲怔忡,掛在嘴角上的笑容不禁一凝。
“公子如果看夠了,就請給小婦人一個答覆吧。”
素珍眉眼彎彎,露出一個溫良無害的表情:
“看公子如此驚訝,難道是崔掌櫃沒有把我的意願轉告於公子?那公子,可就要好好管管了,不然這瑞福可就堪憂了。”
說完,便將視線投向一旁的崔福。嚇得崔福臉色立刻變,然後求助似地看向毓嵐風。
“娘子莫急,崔掌櫃已經和我說過了。”
毓嵐風也是個見過世面的,微微失態之後很快就恢復如常,笑容依舊溫潤和煦:
“只是,我以爲娘子是隨口說笑的。畢竟凌娘子是個婦道人家,這樣的話若是傳出去,可是會損娘子的清譽的。”
在這個朝代,女子如此拋頭露面已是於理不合。毓嵐風故意拿“清譽”二字來壓制素珍,讓素珍知難而退。
“清譽?”素珍輕輕重複這兩個字,然後眼中不但沒有一絲膽怯,反而更加清明:
“既然公子提到了這兩個字,那小婦人就有幾句話不得不說了。清譽二字,不僅婦人擔心損害,君子亦是如此。公子貴爲鎮上第一大酒樓的東家,又如此溫潤有禮,必是君子。但公子卻拿小婦人認認真真所說的話當做說笑,這在小婦人看來,可不是君子所爲,想來也是損清譽的吧。”
“你……”毓嵐風臉色驟變。
“而且,素珍聽聞貴店已經將這三道菜賣到了五兩銀子一道。瑞福從素珍這裡收取山貨的價格是每斤一百五十文,山貨分量輕,基本上一斤可以做十盤菜,也就是說一盤的成本也就十五文。聽說食客中不乏有人抱怨說價格太貴,但貴店一直將責任推卸在進貨價格偏高上,素珍可是爲貴店背了很大的黑鍋啊。不知那些食客們若是知道了內情,該怎麼想瑞福呢?尤其是以袁小姐爲首的那些鎮上大戶,想想素珍就覺得有些可怕呢。”
素珍注視着毓嵐風,娓娓道來自己心中所想。每一句自口中而出,毓嵐風臉上的表情就變上一番。以至於到最後一句,毓嵐風的雙拳都不由捏緊了。
“凌娘子真是說笑了。嵐風的確有所疏失,還望娘子勿怪。”
毓嵐風臉上的溫和已經快要維持不住,話語間已是咬牙切齒。
難得有人能逼迫他至此,想不到眼前這個小小婦人,竟讓他氣憤。但他是個生意人,懂得權衡輕重,自然知道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而是要選擇低頭。
他這回可是真的看走眼了,這小娘子可真的是非同凡響啊。
“公子真是說笑了,素珍絕無怪公子的意思。”
素珍淡淡笑道,然後語氣一轉,變得婉轉柔和起來:
“只是這商機並不是時時都有,只要眨眨眼也許就會稍縱即逝。這山貨的商機是如此巨大,想必公子已是看得清楚。公子能個生意人,權衡得失自是擅長,用兩成乾股來博取一個能讓瑞福紅紅火火的人才,是否值得,我相信公子如此聰慧,自然能想通。”
“凌娘子真是好大的口氣。”
毓嵐風嗤笑一聲,雖然話語如此,但是眼神卻因此有了鬆動。
瑞福作爲鎮上唯一的酒樓,一直生意紅火,但是像這幾日瘋長了一般的流水利潤,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而且,自從眼前這個女子征服了袁家小姐那張刁到極致的嘴巴,鎮上的大戶幾乎就要將他瑞福的門檻踩破,而且已經有好幾個人詢問過她的下落,想把她招到自家做廚娘,而且更離譜的是,已經有京城裡的人慕名而來,只爲嚐嚐鮮。
毓嵐風不知道這股子“山貨風”會持續多久,但是現今這股風勢頭正盛,不能放手,所以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個女子離開瑞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