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民的話，染上了幾分厲色，讓張秀琴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我……反正我家的錢不對，就是因爲我家凌風去了城裡上班，我之前還怕我家的分不對，可是我自己大概合計了一下，你這個肯定不對，我要求重新算一遍。”
張海見她說話的時候，眼光看着自己，明顯話裡有話，臉色不由漲了起來。
“要算可以，你自己算，反正我不算！”
王建民見狀，忙伸手拍了拍張海的肩頭，“別跟她一個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她不信，你就再給算一遍。這算賬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說不定真的是你算錯了呢。”
說着，手在張海肩頭停了停，捏了一把。
張海這才緩和了臉色，不情不願的瞪了張秀琴一眼，轉身拿着冊子，準備重新算過。
沈凌雲眼眸一眯，回過頭深深看了一眼王建民。
張海已經領着張秀琴走到了另一張桌子，攤開了冊子與張秀琴一天一天對了起來，張秀琴是個較真的人，這一覈對，眼看着一時半會兒就完不了。
沈凌雲眸子一閃，笑眯眯的看向了王建民。
“王叔，反正張叔和我三嬸兒還要覈對一會兒，我去解個手來行不？”
王建民點了點頭，“你去吧，不着急，他們那邊還有好一陣子呢。”
語氣裡竟有幾分輕鬆，似乎希望沈凌雲去得久一點。
沈凌雲當時心下一稟，更加篤定自己的懷疑不是無的放矢。
他急忙朝着王建民點了點頭，“王叔，那我先去了，你慢慢忙着，我一會兒再來給你幫忙。”
沈凌雲剛下臺，姜淑蘭就跑了過去。
“你怎麼下來了？”
沈凌雲衝着她搖了搖頭，“我沒事，就是肚子疼，想去上個廁所，你先在這裡等着，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那廂沈凌雲剛走，王建民就坐不住了，徑自朝着張海那邊走了過去，“你動作快點，這麼多人都等着你們，不累呀？”
張海攤了攤手，指了指較真的張秀琴，表示無能爲力。
王建民這才直起身，看向了張秀琴。
“秀琴啊，你這也不識字，跟張海對一遍時間太長了，你看，能不能你先回家等一會兒，等我們先把別人家的發完了，我跟張海去你家裡跟你覈算去？這大冷天的，你讓大家夥兒都在這兒站着等你，是不是也太不近人情了？”
張秀琴擡起頭，看了一眼王建民和張海，又回過頭看了看等在壩子上被吹得滿臉通紅的鄉親們，抿了抿嘴，皺了皺眉，“那……那好吧，我也不回去，我就到旁邊去等着，等他們都走了，我再來算。”
回去，說不定回去之後他們又變了卦，她一個婦道人家，又不識字，當家的也不識字，唯一識字的兒子去了城裡幹活也不在家……
識字！
對了，她還可以去找凌雲幫忙！
這麼一想，張秀琴有些擔憂的心情頓時沉靜下來，等沈凌雲回來，她就去讓他幫忙算一下賬，若是對了還好說，若是錯了，不管是隊長還是會計，總要拿話跟她說的！
*
沈凌雲離開了操場壩，拐了個彎避開了衆人的視線，便開始穿小道快步朝着大伯沈茂通家走去。
本來，他今天就是陪姜淑蘭去操場壩看熱鬧的。
以前，她膽小怕事，無非就是自己這個做丈夫的沒有給她出去張揚的底氣，才讓她總是在外面擡不起頭來，一而再再而三的以爲自己嫌棄於她，然後對三嬸兒的欺負以爲的忍讓退避。
以前是他不知道，所以他只當她天生的懦弱無能膽小怕事，是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
現在他知道了，是自己這個男人沒做好，才導致她做事情畏首畏尾。
那麼想要她變得堅強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他要給足她面子。
所以，向來不耐煩參與這些活動的他，陪着他出來了。
沒想到，就碰到了問題。
要過年了，家裡的麻線也差不多都搓完了，忙碌習慣的沈茂通依舊沒有停下來，院子裡堆了不少柴禾，他正架着木馬，一隻腳踩着架在木馬上的木頭，另一隻腳穩穩踩在地上，手裡一把斧頭，砰砰砰的朝着木頭上的一處豁口砍着。
見到沈凌雲過來，他忙停了手，用掛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與他打招呼。
“凌雲？你怎麼來了？操場壩在打餈粑，你又沒去湊熱鬧去？”
“去了，剛從那兒過來，大伯，砍柴呢？”
沈凌雲說這話，擡手就習慣性的遞煙過去。
今天的沈茂通沒有推辭，接了香菸，任由沈凌雲替他點了起來。
“是啊，一年到頭就得這麼幾天時間砍柴，得把明年一年的柴都砍好了碼起來，不然明年忙着搶工分，誰有時間專門去砍去。”
沈凌雲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煙。
“大伯，你先別砍柴了，你們家自己有沒有記家裡人出工的本子？快去找出來我給你算算，三嬸兒在那邊鬧呢，說是工分算的有問題，我看王叔和張叔的表情也有點奇怪，怕真的有問題。”
“什麼？”
沈茂通手一抖，指尖的煙掉到了地上，濺起幾絲火星，飛到了褲腿上，他急忙拿下腿，彎腰去拍開了。
然後，才又重新站直了身子，不可思議的看着沈凌雲。
“你說的都是真的？不能吧？這……這都是一天一天記下來的，而且大家都是一個生產隊，做這種事他們就不怕被人知道嗎？”
沈凌雲吸了一口煙，慢慢的吐出了煙霧。
“我也不確定，這纔來找大伯你問問有沒有記錄本。三嬸兒那個性子您是知道的，她佔別人便宜，行，別人要佔她便宜，難！她雖然沒有讀過書，但是她私底下肯定是讓凌風記過一筆賬，給她算過的，她敢鬧，怕是真的不對勁。”
況且，去年的工分明明不如今年值錢，而他們一家幹得明明比去年多，錢卻比去年少，真的很不對勁。
沈茂通一想，沈凌雲說的話也算在理，老三家的做別的事情不靠譜，可在這錢上面，那可是百分之百的較真。
當下臉色就是一沉，忙不迭的轉身進了屋，也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兩本冊子，遞給了沈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