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散修聯盟的這些長老多麼憤怒，如今也不是報仇雪恨的時機。程長生將衆人安撫好後，就應邀跟着梅筱樂出了山洞。
太玄山中的夜晚，一點也不安靜。以梅筱樂修真者的靈敏五感，不但能聽到蟲鳴鳥啼，猿嘶獸吼，就連蛇鼠爬行鑽地的沙沙聲，也能異常清晰的感受到。
阻止了其他人的跟隨，梅筱樂和程長生兩人，才停在一處空曠處。梅筱樂神識掃視了方圓百里，才悠然仰躺在溪邊的大石上，擡頭看着空中的極光與繁星道：“程盟主對以後有什麼打算？我說的是，除了找蕭澤報仇以外的！”
程長生站在原地看了梅筱樂好長時間，心中百轉千回。不知道她這樣問是爲什麼，卻也被這個問題牽出了很多思緒。幼年痛苦的經歷，被人利用的不甘，逃亡的驚險與絕望，死裡逃生的慶幸，以及一步踏錯，與邪修的交易等等，紛至沓來。
他定了定神，也找了塊大石，縱身一躍，在大石上打坐下來，沒有回答梅筱樂的問話，卻輕輕說起往事。
程長生的出身很低微，是蕭家凡間族裡的世代奴僕。
蕭家在天道宗中的勢力，全部依靠蕭家老祖，卻還不算太囂張，畢竟還有方、甄、王、孟四大家族鼎力。當然這是百年前，現在如何他也不知道。
而凡間的蕭家勢力，卻遍佈北部幽州和東北海州，徹徹底底是個無冕的帝王。
他雖然只是個家生子，本該待遇也不差，一家人生活的也還算平穩。只是五歲那年，突然出現了變故。
壞就壞在，他的孃親擅長培育靈草靈藥，爹爹又資質不錯，被主家的一個庶子看重，想要收攏在身邊重用。然而這個庶子，卻被蕭澤的父親忌憚，不能明目長大的教訓那庶子，就從中作梗的要斷他臂膀，就以蕭家老祖的藥園缺人手，他孃親又擅長培養靈草爲由，將他們一家安排着進入了秘密藥園伺候。
從此，他們一家三口的噩夢就開始了。
蕭家老祖的修爲已經是渡劫期，但遲遲不敢渡劫進入大乘。可壽元不等人，他培育那個秘密藥園，就是爲了煉製增長壽元的靈丹。
可無論什麼樣的仙丹，也不可能無限制的增長壽元。蕭家老祖那時候已經近一千五百歲，雖然看起來還是個少年，卻已經壽元不多，且已經服用過兩次增壽丹，根本不能再服用其他增獸丹藥了。
然而修真越是長久，人越是怕死，蕭家老祖也不例外，更加不會甘心。研製出他可以繼續服用的增壽丹，就成了瘋狂的執念。
所以，這處藥園不但培育，煉製丹藥的靈植，還是個研究增壽丹藥的基地。程長生一家三口到了那裡，不但每日要辛苦培育靈植，還要不定時的試藥。
在他們去之前，因試藥而悽慘而死的人不計其數。只是他們進入藥谷之後，就只有他們三人，這些直到他爹孃瀕死的時候他才知道。他們這些人，還被外面守衛的修士戲稱爲，藥人。
他爹孃死時，纔不過四十七八歲，卻已經老得如凡間百歲老叟，雞皮鶴髮皮包骨頭。然而僅僅兩年前，他們還未進入山谷之時，都還看着是二十出頭的大好年華。
程長生悲痛欲絕，但根本無能爲力。他那時七歲，纔開始修煉，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但就算他再年幼，蕭家老祖蕭正德也沒打算放過他。
一開始他恨不得嚼其肉喝其血，拼命反抗。可蕭正德有的是手段制服他，繼續拿他試藥根本不會手軟。漸漸的，他就開始麻木了。
然而最可恨的，不是他小小年紀被折磨試藥，而是蕭正德研究的延壽丹成功了。不但可以替他延長壽元，還可以多次服用，只是慢慢會減輕藥效而已，卻沒有任何副作用。
他那時心中恨這個世界所有人，恨不得毀天滅地，可卻已經學會了隱忍。那時候他就有了強烈的求生慾望，不甘心就此死去，他要報仇！
那時候他已經十歲，面上表情麻木的幾乎不會變化，卻已經對蕭正德聽計從，慢慢得到了信任。又因爲延壽丹這個大功，就被放出了藥谷，還被作爲隨從，安排跟着蕭澤進入了天道宗。
可是本以爲脫離藥谷就算逃出噩夢，可以慢慢修煉報復的他，卻不知道他的痛苦纔剛剛開始。
蕭澤爲人道貌岸然，對於得用的屬下和長老，更是禮遇有加，還偶爾有蕭正德賜下的延壽丹，作爲誘惑人的籌碼，在天道宗中聲譽頗佳。
但私下裡，對他們這種被調教控制的隨從，卻經常非打即罵，用各種花樣的酷刑發泄情緒。
程長生覺得，那十幾年的折磨，他幾乎把地域走了個遍。
直到他的修爲突破元嬰，慢慢在天道宗中嶄露頭角。蕭澤才變化了手段，開始稍稍善待籠絡他。
誰知好景不長，在天極秘境中，他謹慎小心的防備，也沒逃脫蕭家兄妹的利用和算計。在水之試煉中，他們爲了尋找進入下一關的出口，千方百計的利用他潛入水下不說。還在久不見出口的情況下，暴躁的使用靈力拍擊水面，致使試煉地巨浪滔天，幾乎將潛入水底的程長生壓死。
“接下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我被傳送出來，卻不敢再回宗門，怕這兩個賤人滅口，兜兜轉轉找到了馭獸宗！沒想到還是沒有躲過，還害死了王師兄……”
梅筱樂震驚的聽完，側頭看向程長生，那張依舊年輕，卻佈滿冷厲和滄桑的臉，此時卻沒有任何痛苦扭曲，平靜的近乎死寂。她終於知道，什麼叫做哀莫大於心死，也深切的體會到，太多的痛苦堆積，真的會讓人麻木。
程長生此時，眼中卻漸漸茫然，也擡頭看向絢爛的天空道：“除了報仇……我還要做什麼呢？我還能做什麼？又有什麼意義？”
其實他沒說的是，他那時候本來要找李飛燕。她是第一個，對自己露出善意，且沒有任何圖謀的人。也是他漸漸放在心底的人。
可遇到王衝的時候，他就知道那兩個人關係不一般。等他願意跟王衝成爲朋友，祝福這兩個好人的時候，卻又連累的王衝慘死。他還有什麼臉，去面對李飛燕？
而替這個朋友報仇的事，還沒有成功，李飛燕卻已經嫁給了秦陌然。
他覺得，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活着就是個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