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然衝出來還撞上樑愈梅的兩個小身影,是兩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娃。其中有個小男娃手裡還舉着一根添了一半的糖棒子,糖棒子上黏糊糊的糖漿混合着小孩的口水,沾到了樑愈梅的身上。
樑愈梅是什麼體型,那小男孩撞上她,只覺撞上了一堵肉牆,被彈的往後挫,一屁股坐在地上,眨巴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仰望着面前這一身大紅衣裙,塗脂抹粉,滿頭裝飾的‘新娘子’。
小男孩咧着嘴巴,笑嘻嘻望向‘新娘子’。
樑愈梅低頭一瞧,看到自己裙子上的污漬,當下就被憤怒衝昏了頭,許是譚氏傳給她的爆劣因子作用,二話不說,跨前一步揪起那小男孩,照着那巴掌大的小嫩臉,甩手就是一巴掌,口裡還在罵:“野貓叼的死小鬼,走路不長眼睛!”
又扯下小孩手裡的糖棒子,扔了出去,倆小孩都被樑愈梅這舉動給震住了,隨即回過神來,哇的一聲倆孩子同時嚎啕大哭起來。
樑錦蘭訝然了,今天老樑家辦喜事,屋前屋後熱鬧的很,這些出現在附近的小孩子,有可能是村裡過來幫忙的婦人帶過來的,也有可能就是老樑家那些親戚朋友們帶過來做客的小孩。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能打呀!
“小姑,咱趕緊走吧!”樑錦蘭四下一瞄,她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恰好是兩家搭界的地方,後面有一條長長的過風巷子,裡面堆的是農具和柴禾,巷子口往裡凹,她們就站在凹角的地方,恰好擋住了外面人的視線。
但兩小孩這樣扯開嗓子一哭,卻把青石板路對面過路人的注意力引來了。樑錦蘭趕緊拽起樑愈梅,拉着就走。
“哎哎哎,你拉我幹嘛,那小鬼噁心死了,把髒東西弄到我裙子上,我還沒刮掉呢!”樑愈梅嘟囔着,還在生氣。
樑錦蘭臉上飛過一絲嫌惡,人長得又胖又醜也就算了,偏生還長了只豬腦袋,活該被我當做墊腳石!不過。樑錦蘭心裡想的一點都沒敢表現出來,反而陪笑着跟樑愈梅道:“哎喲,我的好姑姑。何必跟個小孩子置氣呢,那一點點污漬不細看是瞧不出的,咱還是別耽擱了正經事吧!”
眨眼功夫,樑錦蘭就拽着樑愈梅腳底抹油的逃離了那個巷子口,閃進了隔壁陳家的大門。
…………………………
竈房這邊。錦曦端着木托盤,正準備去隔壁陳家,恰好樑愈洲來了,他是受了老樑頭的示意,特地過來跟譚氏傳話,關於等會多開一桌飯菜的事情。錦曦便在院子裡稍稍等了一下下。然後和樑愈洲同行去了隔壁陳家。
原本老樑頭是要樑愈洲代替樑禮輝做那些事情的,但被樑愈洲強硬推脫了,兩人經過洞房門口時。樑愈洲的步伐明顯加快了許多,害的錦曦落後好幾步,還好他在門口等着她。
“曦丫頭,你偷笑啥?”出來門口,樑愈洲問錦曦。
錦曦抿嘴笑了笑。道:“我在心底佩服四叔,有主見。”
樑愈洲一愣。隨即聽明白錦曦的意思,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輕嘆一口氣,道:“你四叔我這人,小事懶得想,大事還是有一點點主見的。”
“四叔就不怕爺奶生氣麼?”
“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我跟她這做了新郎拜了堂,就算是假的,可那也是當着村裡人和親戚朋友的面,那往後我自個娶親,人面上不說,背地裡指不定如何笑話我媳婦呢,我纔不幹!嘿嘿,你爺奶那生氣那也沒法子!”
“四叔好樣的,曦兒敬佩四叔!”錦曦笑眯眯道:“那四叔何時給曦兒娶個四嫂回來?曦兒盼着呢!”老樑家人是照着年齡排序成親的,不能完全照着輩分來,樑禮輝比樑愈洲要長几個月,粱禮勝又比樑愈梅要長兩歲,如此一來,繼樑禮輝後,老樑家可要緊鑼密鼓的給樑愈洲謀媳婦了,後面的粱禮勝也不能拖,還有樑愈梅他們,都個趕個的到了嫁娶的年紀了。
“嘿嘿,這個嘛,還急不得,總之,那是一定有的!”樑愈洲撓了撓腦袋,黝黑的臉上露出淳樸的笑容。
錦曦很喜歡這位四叔,兩人說說笑笑着眨眼功夫就到了陳家大門口,這裡面,擺着一張臨時添置的待客桌。
“老四,讓你去吩咐人端些糕點過來,怎麼手腳這麼慢,怠慢了貴客你扛得起麼!”樑俞駒沉着一張臉迎出大門口,看到樑愈洲和錦曦,劈頭就是一通數落。
從樑愈洲手裡奪過那茶盞,轉身急吼吼進了裡面,一副非常不敢怠慢的樣子。
雖然數落的人是樑愈洲,可錦曦覺得他的話也是在敲打自己,錦曦撇撇嘴,不屑於在這些三言兩語上跟他纏磨。
“曦兒,把托盤給我,你就別進去了!”樑愈洲皺了下眉頭,扭頭跟錦曦道,眉眼間都是關心之色,他知道樑俞駒對錦曦如今是非常的看不順眼,三番兩次在老樑頭和譚氏那裡數落三哥三嫂不管教閨女,說錦曦不孝順眼裡沒他那個大伯。
錦曦想了下,覺得也好,她對樑俞駒親自招待的這些賓客,其實半點興趣都沒有。不過她還沒來得及應聲,裡面傳來樑俞駒的聲音,帶着諂媚和討好,其間還有樑愈梅她們的笑聲。
錦曦眼睛眯了眯,若單單裡面坐的是樑俞駒生意場上的那些朋友,又怎麼會有樑愈梅她們在呢?錦曦突然改變了初衷,道:“既然到了門口,也不差這幾步路,我把糕點擺好就走,四叔不要爲我擔心。”
樑愈洲點點頭,大步走在前面進了堂屋。
金雞山村這一片屋宇的佈局都差不多,堂屋很深,中間有口天井,那張待客的桌子就擺在天井邊,通風敞亮。
樑愈洲領着錦曦朝那邊走去,錦曦瞧見那張桌子邊。已經圍坐了好幾個人,有男有女,正說說笑笑。錦曦稍微走近些,便看清了桌上坐着的人,錦曦心內微微有點驚訝,但隨即也就恍然了。
這一桌招待的客人,除了一人,其餘的錦曦都認得,坐在東邊最上首的,是村裡跟老樑頭關係親近的那個老者。坐他下首的是一箇中年富貴氣的男子,穿一身的綾羅綢緞,笑眯眯的。正是老樑家的債主,茗山閣的方掌櫃。坐在方掌櫃對面的,那個沉穩內斂,兩鬢有點斑白,卻雙目銳利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福伯麼?
跟福伯相向而坐,背對着錦曦這邊的,那一身天水青飄逸衣袍,外罩紫色鏤空外裳,腰間扣着同色腰帶,脊背寬闊挺直的年輕人。不是文鼎還能是誰?
還有一個年輕人,從年紀看來跟文鼎差不多大,眉清目秀。膚色比女人還要白皙,眉心處有一點紅痣,俊俏中帶着三分邪氣。
這個人錦曦不認得,但他的長相卻有幾分熟識,好像以前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老樑頭坐在一旁作陪,老臉上一直掛着笑。有感激,有惶恐,也有討好,誰讓他們家一下子就欠了人方掌櫃五百兩銀子呢?如今身家性命都在人手上捏着,怎敢怠慢?樑愈梅和樑錦蘭也在,兩人一紅一綠,雙雙站在老樑頭身後。
錦曦繞過天井走近桌子,正好瞧見這二女羞羞答答的站在那,手裡扯着帕子,那神態,那眼神,錦曦微怔,隨即恍然。
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不過,像她們倆這樣,姑侄倆人瞧上同一人的,在這鄉下農村還是極少的。只是,二女那眼神飄忽的,也實在太明顯了吧?錦曦分明看到老樑頭咳嗽了一聲,但好像沒起到什麼效用。
這一桌的人正在說說笑笑,其實主要是樑俞駒的聲音在響,他在說些聽來的趣聞軼事,其間對方掌櫃的阿諛奉承源源不斷,樑俞駒溜鬚拍馬的本事還真不小呢,錦曦暗想。
順便將桌上人的反應掃入眼底,方掌櫃笑眯眯聽着,偶爾也應上幾句,福伯坐在那,神情還是一貫的嚴肅,文鼎安靜的坐在那,基本不見開口,好像存心要忽視掉自己的存在感。在看到錦曦端着托盤過來時,福伯朝錦曦這邊輕點了點頭,眼中帶着笑意,錦曦也對福伯微笑着點點頭,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錦曦沒注意聽樑俞駒剛說的是什麼,可把樑愈梅和樑錦蘭逗得捂嘴咯咯的笑,二女邊笑還邊把目光偷瞟向坐在那,悶聲不語的文鼎。
“啊,大傢伙別光顧着說話,先吃點糕點墊下肚子!”老樑頭朝錦曦招了招手,笑着招呼桌上人道。
文鼎就像有預感似的,猛地一個回頭,正好瞧見錦曦正端着一副托盤,步伐輕快的走來。
上晝明亮的陽光,從天井上方灑下來,照在她白皙嬌嫩的臉龐上,猶如一塊剔透的美玉,散發出柔韻的淺光。
她眉目清秀婉轉,百看不厭,目光清澈明亮,靈氣聰穎,八成新的藕荷色長裙穿在身上,腰間隨即挽着一根五色絲帶,裙襬的地方繡着幾朵玫色的菟絲花,隨着她的走動,裙角飛揚,卻一點都不張揚,反倒有一股說不出的青春說不出的靚麗。
距離上回相見,到如今有兩個多月了吧?錦曦的身量在經歷了一個隆冬後,像抽條兒的柳枝,明顯長高了,舉手投足間,少女的明媚灑然可見。
錦曦朝文鼎眨了眨眼,目中的狡黠一閃而過,文鼎的眼睛一下子就明亮了起來,微微側身讓開更多的空間,好方便錦曦擺放糕點。
錦曦含着笑把托盤上的糕點一一擺放在桌上,然後拿着托盤退到一邊,老樑頭擺擺手,正要打發她下去,不料,方掌櫃卻出了聲。
“樑家舅舅,這小姑娘瞧着做事利索的很哪,不曉得是你家的哪位孫女?”方掌櫃笑問。
“舅舅,這位是樑三叔的閨女樑錦曦。”文鼎突然道。
原來,三房人跟方掌櫃他們都是認得的?樑俞駒驚訝,隨即想到老實巴交的三弟是沒那些門路的,要認得,那也鐵定是牽的孫記那邊幾個小子的衣裳角。
老樑頭愣了下,詫異的看了眼一旁站着的錦曦。隨即也笑着道:“表少爺說的沒錯,這是我家老三的閨女,錦曦。”又道:“原來,表少爺和我家曦丫頭是舊識?”
文鼎笑笑不語,錦曦點點頭,沒多做解釋。
既被點到名,錦曦出列,朝方掌櫃見過禮,在老樑頭的引薦下,又跟其他人一一見過禮。
樑愈梅和樑錦蘭也是又驚詫又嫉妒。在她們的概念裡,錦曦一直是不被納入眼角的,論樣貌比不過樑錦蘭。論家裡的寵愛遠不如樑愈梅,這樣的一個泥腿子一無所有的丫頭,怎麼也會認得文少爺呢?太氣人了!
錦曦見完了禮這才曉得那個有點邪氣的年輕人,是方掌櫃的兒子,文鼎的表哥方靈羽。難怪覺着眼熟,原來是方靈芝的哥哥。
方靈羽的目光一直在樑錦蘭身上打轉,錦曦跟他見禮的時候他敷衍性的嗯嗯了兩聲,方掌櫃眼底閃過一些不悅。
老樑頭擺擺手,跟錦曦道:“這裡暫沒你事了,曦丫頭你去後院忙活吧!”
“樑家嘎公。我等會還有事要跟錦曦說。”文鼎道。
老樑頭面上有點尷尬,隨即笑了笑,轉頭跟方掌櫃說話去了。錦曦便微笑着退到一邊,跟樑愈洲站到一起,安靜的不能再安靜。樑愈梅和樑錦蘭雙雙把嫉妒的目光射向錦曦,錦曦假裝不見。
方掌櫃點點頭,看了一眼錦曦。跟老樑頭道:“樑家舅舅,你是個有福的人啊。這閨女和孫女們,個趕個的,別說在咱鄉下,就是擱到那鎮上,縣城裡去,都是出挑的!”
錦曦安靜的立在那,神情淡定,不因方掌櫃的褒獎誇讚而有一絲一毫的波動,目光卻不經意間在樑愈梅和樑錦蘭身上拂過。
戴着一頭絨花絹花簪子的樑愈梅嬌羞而自得的垂下了頭,黝黑的臉上紅雲兩朵,一直紅到了脖子根。眼角的餘光卻還是偷瞥向文鼎,雙手激動的拽着那帕子,心花怒放。
相比較樑愈梅花癡一般的目光神態,樑錦蘭則含蓄婉轉的多。
且不說兩人身形的巨大對比,容貌的極致反差,單就樑錦蘭那粉面含春的嫵媚模樣,微微抿起的嘴角,和臉頰邊淺淺的梨渦,典型的小家碧玉,纖柔美人啊!
更讓錦曦驚詫和佩服的是,樑錦蘭的一雙杏仁眼,平時都是用來瞪人的,這會子竟然還有別的功效?她的雙目竟然泛起粼粼波光,好像罩着一層霧水似的,看的人柔情四溢,心內酥軟,再配上她那一身清新淡雅的裝扮,真如雨後青蓮,含羞帶怯,很能撩撥起男人的憐愛和欣賞。
錦曦都有些移不開眼了,那位方靈羽更是捨不得收回目光,而文鼎,好像興趣被面前的糕點給吸引了,正拿起一塊爆米糖,輕輕咬了一口,樑錦蘭的目光中的哀怨更深了幾分,自己竟然比不過幾塊糕點?
“方少爺,表少爺,請嚐嚐我們家的糕點,也都是從鎮上買回來的!”樑俞駒笑着招呼道,這些吃食確實是樑俞駒從鎮上帶回來的,但其中的爆米糖卻是錦曦他們上回過年帶回來孝敬老樑頭和譚氏的,這回也派上了用場。
文鼎點點頭,眼神在桌上好幾樣吃食裡掃了眼,神態自諾的又拿起一塊爆米糖來,一旁的方靈羽沒有反應,直愣愣盯着老樑頭身後的樑錦蘭,眼睛裡沒有他物,嘆道:“果真秀色可餐呀!”
桌上的人都愣了下,老樑頭的臉色有點不太好,都覺得這方少爺說話魯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這樣直白的贊一個姑娘家,終歸不好!
方掌櫃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腳方靈羽,方靈羽哎喲一聲叫出來,不明就已的看着自己老爹:“爹,你爲何踩我?”
“蠢材,有你這樣說話的嗎?丟人現眼的東西!”方掌櫃直接在桌上就訓斥起了方靈羽,方靈羽一臉憋屈,比女人還白皙的臉上漲紅了,辯解道:“食色性也,我不過是讚了錦蘭姑娘一句,至於如此嘛?”
“孽畜,讀了幾年書,就學會這些?趕緊給我閉嘴,少丟人現眼!”方掌櫃氣道,一邊訓斥還一邊注意文鼎的臉色,錦曦詫異了,她怎麼感覺,這做舅舅的,好像有點畏懼外甥呢?
文鼎依舊是萬事不驚的坐着,微微一笑,拿起一塊糕點遞給方靈羽,道:“表哥,嚐嚐看,這爆米糖味道很好!”
方靈羽悶聲接過,輕輕咬了一口,沒吭聲,文鼎笑了笑,自顧繼續消滅面前的爆米糖。
錦曦翹着嘴角冷笑,旁人都覺着方少爺荒唐魯莽,可瞧樑錦蘭那樣子,好像還受用的很呢,一點都不尷尬。
“樑家舅舅,你家確實有福,閨女個頂個的優秀!”方掌櫃打圓場,道、
老樑頭笑,擺擺手道:“方掌櫃謬讚了,鄉下丫頭,上不得檯面。”
“哪裡哪裡,樑家舅舅你謙虛了。”方掌櫃眉開眼笑道。
“倒是你家這位表少爺,倒真是生的儀表非凡,聽我家老二他們回來說,表少爺少年能幹,是方掌櫃的得力助手,哎呀,如此務實勤勉,真是讓人敬佩呀!”老樑頭道。
從方掌櫃帶着管家福伯和表少爺文鼎進門,老樑頭就被這位表少爺的氣質給震懾住了,一直在暗裡打量這位少爺。
以老樑頭的經驗,一看這少年就是少年老成的,而且生的儀表非凡,跟這鄉野中的少年氣質儼然不同,有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威懾之氣,但笑容卻又是那麼溫和,給人很隨和的感覺,話不多,舉手投足卻彬彬有禮,長幼有序,老樑頭在心裡對文鼎進行了一番審視和判定,然後,一個念頭突然跳出。
“表少爺和方少爺皆如此風姿卓絕,想必早已定下親事了吧?”樑俞駒在一旁靜默着,觀察着,他最能摸清老樑頭的想法,於是不待老樑頭開口,就跳出來笑眯眯投石問路,只可惜,他太急着表現,倒把樑愈梅她們給忽視掉了。
這話一問出口,可把老樑頭身後的二女給羞澀的,恨不能給鑽了地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