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堰上朝前先去了陳桓洛的屋中。
牀|上的人裹在被子中,素顏白淨,臉頰泛紅,長髮散在枕頭上。
邵堰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有些熱。
因爲昨天夜裡,果然有些發燒了。
陳桓洛微微睜開眼睛,看他一身錦衣華袍,俊秀威嚴的人一臉心疼,陳桓洛從被子中露出光潔的手臂,“熱”
被子的一角一拱一拱動了動,然後從被子裡鑽出個黃白相間的雜毛團子,從陳桓洛的脖頸邊鑽出被窩,趴在他臉邊,睜開黑圓的眼睛。
餓。
熱。
小毛團沒站好,一頭栽倒陳桓洛臉上,只有巴掌大小的身體毛茸茸,癢癢的。
“你先睡,我讓管家給你熬藥,有點發熱。等我回來。”
邵堰準備走,陳桓洛拉住他的手。
眼睛因爲剛睡醒有些溼潤,邵堰看來多了幾分情意瀲灩,喉頭有些幹啊。
“餵它”
小毛團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小腦袋放在陳桓洛臉邊,撅着毛茸茸的小屁股,賴洋洋的瞪着邵堰。
餓。
要吃的。
邵堰吩咐管家給屋裡送藥和羊奶,不要有人打擾,不準讓外人進青嵐院,自己帶着絳星上朝了。
朝堂上,氣氛有些壓抑。
辰修齊道,“東北雪災,年年有之,一次比一次嚴重,朝廷早在秋季便播下銀兩和糧食,現在竟然還有上百的人餓死和遷移往南,而沿路谷糧的價格貴的驚人。”
坤乾國面積大,而且綿延沿海,內陸有山脈,谷底,冰川,海田,地勢複雜造成了國中年年常有地區頻發災害。
派去的銀兩和糧食進過一層層的把關,能送到百姓手中的還能剩下多少。
東北生產青稞,大戶人家磨成面,能儲存很久。
沿路糧食昂貴,卻不見有人開糧賑災饑民,反而提高價格。
況且東北朝外的一片連綿雪山,與他國相連,是坤乾的重要戰地,該地區把守的軍隊也需要大量的物資畏寒。
邊境之地最不能亂。
塢北侯爺,也就是榮靈均的父親,離東北之地不遠,辰修齊也早已經派使者送信,從塢北侯爺的守地播糧款。
工部張利因爲冰壇藏鹽下臺,皇帝至今沒有下令肅清工部,也是給工部的大臣機會,只不過連這種事都辦不好,皇帝生氣也是正常。
“皇上,糧食運往東北之地,此地常年有悍匪,行軍官兵雖說不敢搶,但百姓貧瘠也是由此重要原因。”工部站出來的臣子道。
悍匪?
邵堰想了想,災年再加上悍匪,能熬過這寒冬臘月,過年還能喜悅感懷王朝嗎。
“對了,丞相,武試中毒此案可有眉目?”辰修齊問道。
邵堰行禮,眼睛轉過一圈大臣,緩緩道,“臣在查中,已經有些頭緒了。”
辰修齊點頭,留下幾位將軍和文臣,讓其他人退下了。
皇帝沒有指名留下,自然是不想讓他摻入其中。
先皇令邵堰留在朝中幫助皇帝,當年邵堰手中有軍權,無法離開王城,現在皇帝也不想讓他遠離王城了吧。
朝中的大臣一心一意向着皇帝的,有異心的,還沒有個清楚的名字,邵堰又哪敢遠離朝堂。
只不過,想起那大漠孤雁,落日孤城,豪邁鏗鏘的軍歌,男兒又如何不向往呢。
去太醫院請了藥,皇宮中的上等藥材,病纔好的快。
一路趕回丞相府,韓絮正和絳月玩耍,裝模做樣的講故事,瞥見邵堰進來立刻拉住他。
“不信你問你家大人,當年血孤在沙漠上大戰數萬白骨,是不是江湖傳奇,當時天昏地暗,黃沙被鮮血染成——”
絳月害怕的抱着哥哥。
邵堰一巴掌拍過去,“老實點。”
“你不讓我出去,還不讓我說話啊。”韓絮抓住邵堰衣袍,“榮哥哥怎麼不來見我?”
邵堰捏住他的下巴,“你榮哥哥不要你了。”
住了半個多月,煩都煩死了。
韓絮抓住邵堰的袍子不放手,邵堰嘿了一聲,直接掂着他的領子。
老管家在後面小跑,邊走邊喊,”大人喲,你小心些,韓公子年紀小,那可是官袍,別弄壞了。”
廳堂裡一時沒人,絳月朝絳星笑了下,傻傻的,“絳星,我還想聽。”
絳星颳了一下他的鼻子,“我們去茶樓聽相聲。”
邵堰抓着韓絮扔進屋子,“畫戟山莊的莊主長得什麼樣?”
韓絮一愣,鬆開手,邵堰比他高了一頭多,此時官袍未退,氣勢凌厲,偏偏棱角分明,俊朗非凡,他一時沒緩過來,啊了一聲。
邵堰皺眉,脫下衣服,掛在木衣架上,“昨夜我在城中見到畫戟山莊的人了,其中還提到了你。”
韓絮緊張的問,“他們說了什麼?”
邵堰給自己倒一杯茶,“聽那人說已經找到你了,過不了幾日就打算闖入丞相府,抓你回去。”
韓絮年紀本幼,在江湖上仗着自己的架勢天不怕地不怕,現在也提起了心,“喂喂,我一定會老老實實待在丞相府,不給你惹事的,你千萬要派人保護好我”
邵堰勾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韓絮摸摸鼻子,不自在的笑笑,“丞相大人?邵大哥?你倒是說話啊,別這樣看着我”
“你家是哪裡的?”
韓絮咳了兩聲,“我家那啥,你肯定沒聽過,反正就是離榮哥哥家很近,然後我們就認識了。”
“哦?是嗎”
韓絮跟在他屁股後拽他的衣袍。
綠竹屋中,火爐多放了幾個,尤其的熱。
陳桓洛摸了摸額頭,有些發熱,昏沉,渾身無力。
他披上衣袍,將小毛團抱在懷裡,出去透透氣。
寒冬的冷意還帶着梅花的冷香在空氣中飄散。
榮靈均剛走進丞相的青嵐院,就在綠竹深處看見一身淺黃色長袍的人,安靜的站在雕花門前。
他快走幾步,“桓洛”
陳桓洛驚訝的看着他,“榮小侯爺,你怎麼來了?”
他衣袍隨意的披散,長髮未束,多了幾分柔弱。
榮靈均伸手將他的披風綁好,笑了笑,“我要回家一趟,來看看韓絮,還有,向你告別。”
陳桓洛點點頭,沒問他爲什麼回家。
塢北離這裡不近,來回大概需要快三個月。
陳桓洛微微垂眸,榮靈均現在回去恐怕是有重要的原因。
還有一個多月過年,過年大概也要留在路上了。
如果是塢北侯爺想要他回去過年,也應該再提前一個月。
現在如此着急,應當是皇帝的旨意。
而現在趕去塢北的話——
溫熱的手碰了碰臉頰,陳桓洛驚嚇般從自己的沉思中回過神。
“你是不是生病了,臉色很不好。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們大概需要很久才能見面了。”榮靈均惋惜的看着他,眼眸中多了幾分情愫。
懷裡的小毛團擡起個小腦袋,粉嫩的嘴巴舔了舔陳桓洛的手指,小尖牙一口咬破,咕嘟咕嘟小口喝起來。
榮靈均剛要制止,邵堰大步走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從小毛團的嘴巴里拉出來,一地鮮血滴在陳桓洛的手背上。
“夠了,先進屋,我給你包紮傷口。”
邵堰將陳桓洛拉進屋子,隨後關上門。
韓絮從後面跳到榮靈均面前,“榮哥哥,你偏心,都不來先找我。”
榮靈均歉意的說,“我去了,管家說你和丞相在一起。”他左右看了看,“傷好了嗎”
韓絮和榮靈均也離開青嵐院,去了客房。
邵堰隨手將小東西扔到牀上,小毛團唔唔不滿意的叫了兩聲,圓滾滾的身體在軟綿綿的被子上滾了兩圈,才晃悠悠的爬起來。
邵堰心疼的用紗布將他指尖的傷口按住,不滿的道,“你還病着,再失血過多如何是好。”
呵。
陳桓洛笑出聲,“只是被咬了一小口,沒關係的。”
邵堰哼了聲,將他的手指包成了個糉子,撇了撇嘴,雙手突然捧住陳桓洛的臉。
陳桓洛一愣,微微皺眉,“做什麼”
邵堰雙手揉了揉他的臉頰,才哼着鬆了手,彎腰直接將他抱起來,轉身放在牀上,蓋好被子,“別動,我去讓管家送些粥和藥。”
陳桓洛低頭摸了摸小毛團。
毛團哼哧哼哧的爬上枕頭,扶着他的手臂,兩隻小爪子往上爬,自己竟然站了起來,跟要吃食的貓咪一樣。
餓。
陳桓洛彈了彈它的額頭,“真好,除了吃就是睡。”
小毛團甩了甩拇指大小的尾巴,身體不穩。
吧唧,坐了下去。
黑圓的眼睛迷惑的看着他。
陳桓洛伸出被邵堰包紮的嚴實的手指,皺眉。
朝中有什麼急事需要榮靈均立刻趕去塢北?
皆在北方,況且塢北侯爺與楊先生的約定又如何了。
小毛團學他,舉起自己毛茸茸的肉墊小爪子。
咦,都是白色的。
小毛團坐在尾巴上,看看自己的爪子,又瞅瞅陳桓洛的手指。
邵堰剛走進來,就看見一人一毛團,相坐而視。
“呵呵,這小東西,學你學的真像。”
陳桓洛回神,低頭,也笑出聲來,用包紮的腫了一圈的手指戳了戳小毛團的肉墊小爪子。
小毛團站不穩,噗通,趴在被子上。
傻乎乎的擡頭看他。
超可愛。
邵堰想。
不是小毛團,是陳桓洛。
好想衝過去抱在懷裡揉揉。
邵堰端着碗,陳桓洛自己舀着喝。
“榮小侯爺來向我告別,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過年要在路上了。”
邵堰知道是爲了何事,朝中大臣退下之後,皇帝就召喚了榮靈均。
朝中的糧食銀兩早已經撥款下去了,經過各個關卡扣下去,早就剩的不多了。
皇帝已經表明會再次撥大量糧草下去,由榮靈均帶領軍隊前往東北,一封給塢北侯爺,令他開倉救濟災民。
榮靈均這一行,軍隊只帶糧草,說白了就是爲逼出那些妄自提高糧食價格富裕大戶着急出售糧草。
再由一行人低價購買王侯地主家的賑災。
邵堰笑了笑,哄着他再吃下幾口酥餅,壓低聲音說,“東北三省饑民暴動了,我猜想,皇上應該派榮小侯爺前去塢北,令塢北侯爺出兵鎮壓。”
陳桓洛有些食不下咽,吃了幾口就搖頭了,邵堰道,“坤乾這幾年大勢安定,邊疆常有紛爭,東北三省,西北疆域,東南海賊,唉,不知道何日百姓才能真正地安穩。”
邵堰也蹭上牀,和他一同靠在牀頭,感慨,“幸好西北有煜王夜鎮守,可是省了皇上不少的心思。”
陳桓洛聽之心中大駭,煜王是先皇的六弟,即使當今皇帝的皇叔,先皇去世前的幾年將這個僅存的皇弟遠派西北,沒有皇令,不得入王城。
當時六王因爲早些年的奪嫡之爭,元氣大傷,身體也不好,年歲更甚,朝中曾多次有大臣上書皇帝再三考慮。
太子辰修齊年幼,王城中放這一猛虎,着實讓先皇擔憂,便一意孤行收了軍權,放任西北。
邵堰說,當今皇帝放心煜王,因爲有六王爺把守西北——
除非猛虎入巢,收斂心性,要麼就是當今皇帝太過於天真了。
思即此處,陳桓洛捂嘴咳了兩聲,推了推邵堰,“起來,屋裡有些悶,我想出去轉轉。”
邵堰站起來,瞅見陳桓洛枕頭上窩趴着的小毛團已經撅着屁股睡着了。
只有指頭大小的尾巴晃晃悠悠甩了甩。
終於不說話了丫。
另一院中,韓絮笑臉盈盈的問,“榮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榮靈均往院門口看了眼,低頭喝茶,“大約兩三月,你在此住的可習慣?”
韓絮撇嘴,趴在桌上,突然想起來什麼,“榮哥哥,你等一等,我寫封信你帶去給我孃親。”
榮靈均拉住他,搖搖頭,小聲湊近他說,“小絮,我此行不方便,可能無法幫你帶信了。”他更是壓低了聲音,“你的身份千萬莫讓其他人知曉了,小心而爲。”
韓絮點點頭,笑着讓他放心。
而後兩人又說了些江湖事,約莫一個時辰後,榮靈均便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