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說,以後你還是去我那邊常住吧?我們家公婆都是在幾兒子家輪流着沒處住一個月哩,要隔五六個月才輪到我們家。到時候啊,你就在我家養老,又有外孫逗弄着,又沒人讓你幹活勞累,這不就是最好的生活了麼?再說了,我家條件怎麼說都要比這邊好很多哩。”
這日趁着蕭氏又睡着了,正好兒子也睡着了的李顯梅閒下來,就一邊嗑着瓜子一邊衝着一邊閒坐着的李老頭兒說道。
李老頭兒聞言,意外的看了一眼大女兒,心中很是奇怪一向愛佔小便宜一點不肯吃虧的大女兒居然主動要爲自己養老。
“哼,你媽媽還在哩,我跟着你過去?你媽怎麼辦?”
李顯梅不以爲意的睨了一眼李老頭兒,呸的吐出嘴裡的兩片瓜子殼:“爸,你還以爲我不知道哩?媽也就這一兩個月的時間啦。不然你前幾天怎麼又那麼急的給兩個妹子去了封急件信?”
“胡說!她可是你媽,你怎麼說話哩?”
李老頭兒瞪眼板臉低聲呵斥一聲,李顯梅沒趣兒的撇了撇嘴,不再言語。
兩人說着話,卻是沒注意到躺在牀上的蕭氏眼皮子不安的抖個不停。
本來睡得迷迷糊糊的蕭氏,在大女兒說話的時候就有了意識,只是聽着是大女兒要盡孝的意思,也就沒怎麼注意,反而心裡高興着哩,可惜後面女兒的話卻是將蕭氏打擊了個徹底,一時間蕭氏心中劇震,腦子裡更是一陣轟鳴,耳邊不斷重複這那句“也就這一兩個月的時間啦......”
原來之前李香雨那個丫頭說的都是真的?不,我不要死,我還有那麼多事沒做,那麼多東西沒享受到。可是這是事實。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呀......
一時間蕭氏腦中紛雜,心中更是一口悶氣憋在其間,一個沒忍住,竟是當場咳出聲來,止也止不住,彷彿要將腹內的內臟都咳出來似的。
李顯梅這纔跟李老頭兒說完話,牀上的蕭氏就這般折騰起來,一時間把兩人都嚇得站了起來,李顯梅把手上的瓜子隨手丟到桌子上,很是不耐煩的上前幫蕭氏拍被揉胸口的,只以爲自己老母親又犯病了,這幾天可沒少折騰人。
誰知道這次蕭氏卻一反常態的伸手抓住李顯梅揉胸口的手,一雙渾濁的眼此時也炯炯有神的盯着她一動不動:“顯梅,你剛纔說的是真的?我活不了多久了?你說啊?是你騙人的吧?啊?”
李顯梅被老母親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盯着,心中發麻,背脊上的汗毛似乎都要立起來了,一時間吶吶不能言語。
一旁的李老頭兒聞言,頓時一拍大腿,心中知道這次糟糕了,之前這般那般的才瞞住了蕭氏讓對方安心養身體,現在就因爲大女兒一句話,給全毀了。
“老婆子,快別胡思亂想的,顯梅就是瞎說的,快躺下,快躺下,啊?”
眼看着蕭氏神情不對,臉色也因爲剛纔那一陣咳嗽激起了一臉紅暈,李老頭兒可不會傻傻的認爲對方這是臉色紅潤了,趕忙安撫兩句,就回身大聲喊着讓李香雨快快去醫館請彭老爺子來瞧瞧。今兒家裡又是隻有李香雨跟王秀嫺在,還好這會兒是快傍晚了,李香雨已經從醫館回來了。
本來在練字的李香雨突然聽見隔壁李老頭兒的呼喊聲,很是驚慌的樣子,李香雨心中咯噔一聲,暗道,難道蕭氏去了?
出門一看,原來是蕭氏情況不好了,李老頭兒來叫人去請彭老頭兒來家看看。
李香雨暗暗稱奇,怎麼中午時吃飯都吃了滿滿一碗的蕭氏這麼快病情就惡化了?不管怎麼說,李香雨還是拔腿就跑,不一會兒就請來了彭老頭兒。進的門來,彭老頭兒結果李香雨遞上來的開水喝了一口緩了口氣,見蕭氏還在氣喘咳嗽,也不好把脈,就掀開之前就由李香雨揹回來的藥箱,拿出西醫用的聽診器細細的給蕭氏檢查了一番。
之後彭老頭兒神色很是不好的寫了藥方,囑咐李香雨去熬藥,轉身就要往外走。
“彭,彭老弟,咳,你要說啥,就,就在這兒說罷,咳,老婆子今兒,就要,聽你一句,實話。”
蕭氏拽着彭老頭兒的衣袖,邊喘氣咳嗽,死活不肯放手,斷斷續續的說道。
彭老頭兒回頭看了一眼一邊站着的李老頭兒,見對方一臉不忍,卻依然閉着眼微微點頭示意,這才嘆了口氣:“唉,老嫂子喲,我之前就說了要老嫂子好好養着麼?今兒這是情緒太激動了,本來身體養得還不錯,可經過今兒這一鬧騰,恐怕就......”
李老頭兒同意讓蕭氏知曉實情,也是希望她能自己放寬心好好養着身子,可惜蕭氏這心胸,哪裡是那般寬敞的?
此時得了彭老頭兒的一句實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般,頓時身子一軟,身後扶着蕭氏的李顯梅雙手架着蕭氏的咯吱窩都抱不穩蕭氏了,大家見蕭氏這般,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的鬧騰。安置好了蕭氏,衆人這才紛紛走出臥室,只留下王秀嫺照看着。
躺在牀上的蕭氏雖然全身無力,眼睛卻是大睜着,看到牀邊盡心伺候着的王秀嫺,眼眸一轉,“大兒媳婦,你如今高興了吧?啊?咳,老婆子終於要去了,你晚上該偷着笑了吧?哼,不對,這彭老頭兒不會是跟你們串通好了,要來害我吧?對了,是了,李香雨那個臭丫頭現在可是彭老頭兒的徒兒,聽說還疼得不得了哩。對,我等會兒要去跟老頭子說,還要跟我兒子說,咳咳,咳咳咳,你,你個毒婦,你要害我!”
說道最後,蕭氏神情瘋狂,最後四個字喊出來時,嗓音更是嘶啞低沉,很是駭人。王秀嫺一時被唬住了,不知這婆婆是犯病發狂了還是精神出了什麼問題,也顧不得蕭氏的話對自己有多不利,只想着要出去喊了彭老爺子來給婆婆瞧瞧。
正巧此時李香雨進來看看情況,之前在門口也就剛好聽到了蕭氏的話。李香雨拉住母親的手,衝着母親搖搖頭:“媽,我看奶奶只是被刺激到了,說胡話哩,等會兒喝了藥睡上一覺就成了,不用去喊人來了,剛纔我瞧着彭爺爺正跟大姑姑爺爺在竹林下小路上說話哩。”
王秀嫺想着這話有道理,而且她也知道,這些話若是被大姑子聽到了,說不得又要鬧騰一番,這麼些日子,大家都累壞了,哪裡還有精力鬧騰?
眼看着兒子丈夫在外奔波,都累瘦一圈了,自己女兒也是忙這忙那的,原本可愛白嫩的嬰兒肥都漸漸消失了,下巴都快趕上錐子了,唉。
想罷,王秀嫺回身又細細的給蕭氏掖好被子,又忙活着將屋裡簡單收拾一番,等會兒還要忙着去準備晚飯哩。
晚些時候李顯明兩父子回來,知道了蕭氏病情加重,還是因爲大姑姑李顯梅的緣由,李顯明嘆了口氣,飯也沒吃多少,就出了李老頭兒家的飯廳來到蕭氏房中,見着本來還有些胖乎乎的母親,如今卻是瘦的眼眶都凹陷了,臉上再不見當初的紅潤豐盈。
李顯明上前半蹲在母親牀前,默默的握着已經熟睡的蕭氏的手腕,將母親枯瘦乾癟的手掌貼着自己的臉頰,垂下頭悄悄紅了眼眶。
從小就想着,母親這隻有些粗糙的手撫上自己頭頂臉頰的感覺會是什麼樣子,可惜從來沒有得到過母親哪怕一個慈愛的笑臉,哪怕自己什麼都順着她的意。
本來已經慢慢淡了這個念頭,想着只要還能天天看着母親,只要還能不時出現在母親面前,哪怕得到的知識冷淡只是責罵,也是好的。
哪裡知道,原來老母親還是有一天會消失的,就在自己不斷長大的時候,原來老母親也在不斷的老去。想到小時候總是急切的長大,李顯明突然無比痛恨那時的那種心情。
李老頭兒沉默的吃過飯,過去看了一眼正鬧騰着要睡覺的小外孫,這才一邊含着未點燃的菸斗憂心忡忡的踱回自己臥室。站在門口,李老頭兒就見着李顯明拉着蕭氏的手,垂着頭不知在幹什麼,只是那一顫一顫的肩膀以及那偶爾泄露出來的哽咽聲,卻是催得李老頭兒也紅了眼眶。
站了半晌,李老頭兒擡手拿下嘴裡的菸斗,努力嚥下哽在喉口的酸意,胡亂揉了揉眼睛擦了把臉,這才走過去無聲的拍了拍兒子的背。
李顯明正是傷心之時,背後有人拍背,頓時慌亂卻又輕柔的將老母親的手放回了被窩,還掖了掖被角,這才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爸,原來是你啊,是要休息了麼?”
李老頭兒見着兒子還通紅的眼睛,聲音都還有些顫抖着,微微張口,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哽咽得難受,最後李老頭兒深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這口氣來,這纔好受了些。
“好了,顯明,別太難過了,自己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可別累倒了,咱們家呀,可經不起折騰咯。快回去休息吧,你兩個小妹回信說,已經跟廠裡請了假,用不了幾天就能回來了,到時候,也就沒那麼緊缺人手了。放寬心,啊?”
說罷還拍了拍比自己高足足一個頭的兒子的肩膀。李顯明點了點頭,心中卻哪裡那麼簡單就能放寬了心?只默默無聲的去廚房爲老父親打來了洗腳水,這纔回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