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晉江獨發
?李然門面廣,他先得到的消息。解元竟當真就是那日在酒樓上的胖子,更奇怪的是,一向信心滿滿的張元寶此次竟然坐了個紅椅子,舉人的末位錄取的,平日不學無術的趙劍刃竟然還比張元寶名次靠前。
那一日趙劍刃接到喜報,在隔壁村請了全村的人慶祝,大肆地熱鬧了一番,安平村的人都覺得沒了臉面,人家村裡去了兩個秀才,他們村也是兩個,結果趙劍刃成了舉人,張元寶人在外,硬扯也變不回安平村的人,長安還沒上陣便先夭折了,連帶着還害了鄰村的李然。
那幾日,安平村的人走在鄰村人的跟前都覺得矮了一個身子。趙劍刃春風得意,有親戚鄰里奉承他,鄉紳攀世交,送銀送屋,他全收了,得了空還來安平村溜達,逢人便昂了頭,等着旁人喚一句“舉人老爺”。
這般小人得勢的姿態讓秋娘極爲反胃,遠遠見着他就繞開。那一日,長安卻是正面遇着了他,想轉身已是來不及,趙劍刃惺惺作態地喚了他一句“長安兄”,卻是刻意等着長安來奉承他。
長安避之不及,只得應付地作揖,喚了句“舉人老爺”,趙劍刃譏諷地笑了笑,半晌也不叫長安擡頭,閒閒地看四周,見着杜若蘭在不遠處同他招手,她的身邊全是年輕姑娘。
“舉人老爺,舉人老爺……”
杜若蘭生地漂亮,趙劍刃早就對她上了心,這會見一羣小姑娘圍着他,他忙應聲,提了腳便要去姑娘們那,走得急了不看腳下,一腳下去……
“噗。”趙劍刃一擡腳,便見自己一腳踩在一堆牛屎上,糊了自己的腳一地,長安還是恭敬地低着頭,那羣小姑娘卻是全笑翻了天,杜若蘭就在人羣裡指着趙劍刃狂笑不止:“姐夫,你可離趙舉人遠些,別同他一樣,也弄得一身騷!”
趙劍刃這才發現自己被一羣小姑娘耍了,怒又怒不得,腳上的牛屎甩也甩不掉,他索性脫了鞋子,光着腳跑回了自己家。
“你理他幹嘛!”李然私下對長安道:“你別看他這時候這般春風得意,或許不過就是運氣好罷了……”
長安聽出李然言語裡的蹊蹺,挑了眉看李然,李然壓低了聲音道:“我二叔常在安平建州間來往,昨日他回來,說是建州近來有些不大對勁。時常有官兵四處搜人,抓的還都是些應試的士子。就連那個張元寶,大前日也被抓走了,一直都沒回來,張家派人打探了幾次都沒消息呢。”
“怕是要有大事發生了。”李然道。
長安想起那日見過的大胖子,微微蹙了眉——這幾日秋娘總睡不好,在牀上翻來覆去,若是再告訴她這些,只怕不妥,他索性也不說。
過幾日,竟是有官兵從長平鎮到了安平村,來人倒也客氣,見秋娘在院子裡,守規矩地敲開了門問道:“這可是範家?”
秋娘一見這些人便頭皮發緊,想起張元寶曾經告訴她,這些人逼供用的那些惡毒法子,她的手心都出了汗,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恰好長安從屋裡走出來,其中一個便上前說出了緣由:“是範秀才麼?麻煩你同我們走一趟衙門,咱有些事情要問你。”
不要……秋娘第一個念頭就是抓住長安。
沿着範家門口,有一條通往鄰村的路,秋娘就在這時候,看到了被官兵反縛雙手的趙劍刃,嘴裡罵罵咧咧地嚷道:“我好歹是個舉人,有功名在身,你們對我客氣點!我就是見了縣太爺也不用下跪,你們是什麼東西,憑什麼這麼綁着我!”
綁着他的官兵忍無可忍,直接拿刀頭敲破趙劍刃的腦殼,罵道:“舉人?聖上親自下了口諭取消錄用建州所有的舉人,你還是自求多福,到了牢裡能多挨幾天吧!”
趙劍刃的腦殼上開始流血,沿途上有許多人看着,趙劍刃家的老孃衝出來道:“你憑什麼抓我家兒子,你放開他,放開他!”
被官兵一拔刀,衆人頓時消了聲:刀劍可是不長眼的。
沒過一會,秋娘又看到李然,不同的是,他一臉笑嘻嘻地同身邊的官兵攀談着,輕鬆的跟在趙劍刃後頭,見了長安,遠遠地招了招手,道:“長安,兄弟們喊咱們去幫幫忙,咱們就去一趟吧。”
一邊說着一邊卻是往長安這跑,拉着長安的手便低聲道:“這幫官兵不長眼,你想被他們打死麼?你放心,我二叔在長平打點好了,咱們不會有事的。”
這般說着,又揚了笑臉對身邊的官兵說道:“二位大哥,我兄弟新婚燕爾,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他想同嫂子再說兩句話,大哥們通融通融?”
他邊說便往官兵的手裡塞銀子,二人收下錢,走到了一旁。
“我不會有事的。”長安安慰秋娘道。
秋娘想着上一世張元寶所說,裡頭也沒提到沒去考試的考生究竟如何,想來,應當是沒事的,可去了一趟牢房,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兒?
不能慌,不能慌。秋娘反覆告誡自己,這纔想起來前幾日她福如心至,只想着長安若是有一日也被喊去問話,她要準備些什麼,那些東西她都放進了包裹裡。她忙轉身進去拿了包裹給長安,反覆叮囑道:“長安,裡頭我準備了些散碎的銀子,還有些乾糧,在路上你可別捨不得花錢,該打點的你多打點。”
“行了,嫂子,這些我都懂,咱們還是趕緊走吧。”李然忙道,拉着長安走出了老遠纔想起來:秋娘一個鄉野村婦是如何知道這些人情世故的——她方纔所說的,全是他那見了大世面的二叔說的。
官兵們才走,安平村便炸了窩,有說這些秀才謀逆的,也有說秀才們寫錯了文章下了文字獄的,便是杜老漢也帶着一家人匆匆趕到範家,那時秋娘已經替自己收拾好了行李,眼神堅定地說要去長平鎮等長安回來。
還是李然的爹趕來,說李然的二叔在長平鎮有些臉面,李然特意交代過,讓二叔保他的同時也保住長安,讓秋娘寬心。
說是這麼說,衆人到底不放心。等到三四天,被關進去的長安和李然全是無聲無息,秋娘每日裡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熬,終是忍不住,想要去長平時,李然的爹孃來了——他們也熬不住了,約着秋娘一起去陪長平,一起到了李然的舅舅家。
“這個狗官!”李然的舅老爺姓曾,秋娘叫他曾老爺,想是這幾日也在四處打點,滿面的疲乏之色,見了他們確實憤憤然道:“長平不是個富庶的地方,但凡到這的縣太爺都清貧,想貪都沒法子貪。好不容易出了個科舉舞弊的案子,上頭說要嚴查,嚴查!縣太爺拿着金牌當令箭,還不是想盡法子撈油水!”
“咱們然哥兒和長安壓根沒去考試,這舞弊不舞弊地,同他們二人究竟有什麼關係!”李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淚道:“這都進去四天了也沒個消息。這不是在挖我的心頭肉麼!”
“妹妹別急。”曾老爺道:“你嫂子同縣太爺新納的小妾倒是有幾分交情,前幾日我已經透過她的手給縣太爺送了些孝敬,她只說,咱們然哥兒和長安那日沒進考場,許多人都看見了,只是問幾句話罷了,或許明日就能放出來。”
得了這句話,秋娘總算是安心了。對着曾老爺千恩萬謝,倒是李奶奶握着秋娘的手直落淚:“好在那日然哥兒因着你們的福氣,纔沒進那考場,否則,否則……”
秋娘只搖頭,唯獨能慶幸的,不過是她多活了一輩子,多知道些事情罷了。
說是第二日能放出來,秋娘等人等了兩日,才終於等到縣衙裡放出第一撥人來。秋娘在一堆蓬頭垢面的書生了看到了李然,見了衆人,他一下癱坐在地上,半晌也沒說出話來,過不得多久,竟是側過身去,狂嘔起來。
秋娘墊了腳在人羣裡望着,左看右看卻是看不到長安的影子,心裡一沉,那邊廂李然已經回過神來,虛弱道:“嫂子,長安今日怕是出不來了。咱們回去再說。”
李然長這麼大,第一次在長平的牢獄裡感受到了刑罰的威力。不是身上受了什麼苦,而是眼睜睜看着周圍的人一個個出去了,或者沒再回來,或者便是遍體鱗傷。幾十個人關在一個牢房裡,先是關了三天,黑燈瞎火,不給飯不給水。吃喝拉撒全在裡頭,臭氣熏天還能容忍,可是完全的黑暗不知時日,卻是教人瘋狂。
整個過程裡,一直都是長安在安慰着他。他也不知道一直不多話的長安,這三天以來對他說了多少的話,只知道,幸好還有他。
後來,牢獄裡便有了光,第一道光進來的時候,李然看到牢裡好幾個人眼神都有些呆滯,其中一個書生,在黑暗裡咬舌自盡了,死不瞑目。
然後便是人越來越少,不知道上哪裡去了。
“長安一直對我說,我們連貢院都沒進,一定沒事的。所以那些衙役一直都沒動我們。最後剩下我們兩個的時候,我想我們應該能出來了。可最後出來的卻只有我一個……”李然說着看了秋娘一眼,“嫂子,我出來之前,似乎看到了……張秋花……”
秋娘的心咯噔一跳,張秋花……消失了好幾個月的張秋花如何會在這個牢裡出現?
“秋娘你別急。我家兄長已經派人去打聽情況了。”李奶奶方纔同李然抱頭痛哭了一會,這會回過神來,見秋娘神情恍惚,不由動了惻隱,想着法子寬慰她。當她聽到“張秋花”三個字時,她也隱約覺得不對勁。
門外一陣人聲傳來,曾老爺和曾奶奶同時走進,秋娘忙起身,曾奶奶擺了擺手道:“我方纔特意去尋了一趟張姨娘,卻被她擋了回來。她家丫頭倒是給了我封信,卻是指明要給秋娘的。你說怪也不怪。”
她說着,只將那信遞給秋娘,秋娘沉着臉看完,神色一凜,人已經出門去了。
李然將地上的信拾起來看,右手一拍腦子,喝道:“真是冤家路窄。那個張秋花如何成了縣太爺的寵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