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晉江獨發
?秋娘忙不迭地往後退了一步,張元寶竟是抓住她的雙腿,眼睛蹭一下發亮,揚聲道:“秋娘,好秋娘,你知道,我心裡也是歡喜你的,上一世咱們便是夫妻,縱然我一時糊塗犯了風流事兒,可我定然也是愛你的,否則不會這一世重來,我還心心念念地想着你。你定是恨極了我,纔會嫁給範長安那個呆子。那個呆子有什麼好……你若是記得上一世的事兒,你定然知道,範家不久後便會倒臺,範長安他決計護不住你。不若你同我合作,若是咱們兩把事情都捋順了,不說萬般富貴,咱們夫妻二人定能成爲人上之人。你信我一回,我定然會對你好的。”
秋娘原本見他這副窩囊樣已是十分反胃,聽到“夫妻二人”,立時便想擡腳踹死她,可是張元寶說道“範家不久後便會倒臺”,她卻遲疑了片刻:她雖是記不全將來的事兒,可依稀記得,上一世先是範丞相死,範家一度陷入混亂之中,可範家至始至終未曾倒臺過,可是張元寶說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元寶見她面露遲疑,自以爲是戳中了她的心思,又試探道:“範家若是被抄家,你自然也逃不開干係,秋娘,你如斯美貌,如何能去替範長安守寡?”
秋娘呆了一呆,半晌方纔哆哆嗦嗦道:“張元寶,我嫁給長安時並不知道他的底細,上輩子我嫁給你,有你護着,我能知道的也全是你告訴我的。這個範家……這個範家如何會被抄家?我杜家如今有近十口人,若是被連累了,我可如何是好?長安的爹是個丞相,哪裡能說倒就倒?”
張元寶等了老半天,見她開口心中便是一喜,“我既是想同你重新舊好又怎會騙你。那個書生寫得是明明白白,範家將來是要被抄家滅門的,否則我又怎會投向左相,而非右相?”
見秋娘狐疑,他特特地又翻開了手頭的那個冊子,翻了片刻,丟在秋娘面前道:“你自個兒瞧個仔細,看我騙你不騙。”
他雖是這樣說,可那雙眼睛卻依然剜着秋娘,秋娘只覺一哆嗦,看也不看那書,拿了便摔牙丟在張元寶跟前,罵道:“好你個張元寶,我方纔明明說了我不認字兒,你還拿書誆我?若是有誠意,又何須如此。”
她提了腳便要走,張元寶忙拉住她,直抱歉道:“是我疏忽了。我也是着急,怕你以爲我誆你麼。”
張元寶這才放了心。
每個人對於未來都有一種好奇心,張元寶認定了秋娘若是面對這麼一本書也會動心,可是方纔幾番試探,秋娘只是看了幾眼書,臉上卻是好奇的渴望和隱隱的失望,更多的,卻是恐懼。杜秋娘的直性子揚名在外,她最恨的不過是旁人騙他,可方纔他將一本普通的《詩經》放在秋娘面前,秋娘卻沒有任何的異色。若不是杜秋娘掩飾的太好,便是她果真不認得字兒。
可不論是上述情況的哪一種,杜秋娘於他而言,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眼前的杜秋娘因爲驚懼而花容失色,可即便如此,卻也是秀色可餐。
張元寶心中只嘆一句“範長安暴殄天物”,又將眼前的大戲繼續唱下去:“秋娘,方纔我對你兇,是我不對。可我一想到你原該是我張元寶的妻子,卻嫁給了那個呆子,我心中便有百般不適。我就是不甘心……你即便是恨我怨我,你終究是我的娘子,上天既是讓你再活一次,又讓我知道了這事兒,便是讓我張元寶好生的彌補你。即便你不曉得將來會發生什麼,也不打緊。只要你在我身邊,有我張元寶一日,便有你杜秋娘的富貴!”
至始至終,秋娘都不發一言,只是到最後,卻是眼裡含淚,看着像是被感動了,那眼神都是神情複雜。
張元寶重重嘆了口氣,道:“你也累了,我讓人帶你下去好生休息。旁的事兒,咱們改日再說吧。”
他輕輕一擊掌,那破舊的房子裡竟是冒出了人來,皆是下人裝扮,還對張元寶畢恭畢敬地喚了聲“少爺”,正要喚秋娘時,張元寶擡了擡手,道:“帶杜小姐回屋,好生伺候着。”
那個破舊的屋子裡頭,各項擺設卻是極好的。秋娘只是稍微瞟了幾眼,一時間卻是沒了心情。
她明知道貪得無厭的張元寶在演戲,可是她也得陪着,二人如今不過是看誰演得更真,更像罷了。
自從張元寶把將來的事兒一點點告訴她,秋娘便知道自己沒了活路。張元寶先是威逼後是利誘,然後苦肉最後卻是煽情,各種法寶都已經上陣,可秋娘只能裝作不認識字兒,拖延一點點時間——她堅信張元寶沒到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否則也不會這般委曲求全。
她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門外,神色一凜,終是伏在了案上,悽悽婉婉地哭道:“範長安,你這個短命鬼,你害我這般慘!元寶……元寶……”
她一邊假聲哭着,一邊心裡,卻是着着實實想起了她的範呆子——不知此時,他是否發現她不見了?
隱在秋娘門外的丫頭聽着秋娘乾嚎了許久“元寶,張元寶”,一會是咬牙切齒,一會又是情意綿綿,片刻後又換做“範長安”,半晌都不大有變,同張元寶彙報時,只道“這個杜姑娘只是啼哭,喚的多是您的名字,似是懊悔的緊”,張元寶微微一笑,揮揮手讓她下去了。
當夜,又是準備好了上等的酒菜讓人送到秋娘房裡,自個兒倒是不露面。連着幾日,他每天一早出門,晌午不到的時候便回來,陪着秋娘,偶爾說說外頭的趣事,有時候也問起秋娘上一世兩人爲夫妻時的事兒,卻絕口不問將來事情的走向。見着秋娘一日日對他的態度有所變化,張元寶便知自己離哄秋娘上鉤不遠了。
如此這般過了好幾日,秋娘總算主動開口,請了張元寶過去,第一句開口便是:“明日,建州會下一場百年難遇的大雪,凍死了十幾個小乞丐。”
張元寶一喜,面上卻是問道:“秋娘,你說這些做什麼……”
“你說的對,我同範長安不過是露水夫妻,並不得天護佑,我沒必要爲了他連累一家人。元寶,我只求你記得你說過的話,你要待我好,否則你張家斷子絕孫,你死後屍骨無存!”秋娘神色一凜,張元寶卻是滿口應下道:“好好,若我違背誓言,我張家斷子絕孫,我死後屍骨無存。”
他說着便要去摟秋娘,秋娘一拍他的手道:“我杜秋娘如今好歹是個丞相的媳婦兒,若你不能功成名就,便離我遠些。”
張元寶又是得意地笑,替秋娘倒了杯茶,道:“那個書生只說這幾日建州會有大雪,具體的時日卻是記不得的,當時我還將信將疑,你卻如何記得住?”
“明日是我爹的生辰,那日大雪,我家金寶銀寶出門玩兒去了,險些回不來,我既然印象深刻。”秋娘看了張元寶一眼,又到:“你娘一到陰天便會咳嗽,下雪那日,你娘發起燒來,大夫卻又請不到,是我冒着大雪去了大夫家要了藥,又兩天兩夜守在她牀前沒閤眼,你娘纔好了的。”
幾句話說的秋娘又要垂淚,張元寶聞言愣了一愣,低聲道:“我娘如今不咳嗽了,到了京裡之後,我給她請了最好的大夫,這毛病已經治好了。”
第二日,建州果然下大雪,張元寶到底是信了秋娘的話,便同秋娘商議着,讓她將能記起的將來的事兒全說出來,他好記下來。秋娘當場只是冷哼了一聲,不肯答應,張元寶又是求又是拜地哄了半晌,秋娘只說怕自個兒記不全,只怕記反了,只肯一點點地說。
張元寶一時急了:夜長夢多這個道理他如何不懂?上一次那個呆書生,便是想拖着張元寶給他好處,一拖便拖到了死,到底,最關鍵的事兒還是沒告訴他——建元四十六年皇帝薨,究竟是哪個皇子繼承了皇位
更何況,範長安這幾日已經將京城快翻遍了,竟是連太子都驚動了。他雖是自信關着秋娘的地方決計不會被人發現,可到底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最後,他竟是拿出了那個書生寫的冊子,每日都將冊子上頭的事兒當作引子念給秋娘聽,想要喚起她的記憶。這個法子倒是好用,秋娘每日都能補充一兩條那個書生不曾說過的事兒,雖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可難保將來有用。
這一日,他卻是在念到了一半,半途中被下人叫走了。他一時走得匆忙,便將那冊子匆匆一放。待他忙完回來,卻是發現秋娘手裡拿着那書,正看着出神。
張元寶心裡一沉,鬼魅一般出現在秋娘面前,原本以爲秋娘會大驚失色,誰知道秋娘見他來,只是略略一驚,拿起那冊子便狠狠地摔在他的臉上,怒罵道:“好你個張元寶,口口聲聲說相信我,可你卻當我是傻子!我雖是不識字,可是也是會數數的!那日你給我看的那冊子分明是兩個字的書名,可今日如何便換做了四個字的書名?你這般不信任我,是我瞎了眼,纔信你的話!”
秋娘一頓罵,說着便狂奔出屋子,一邊奔,卻是胸口起伏不定,背後溼潤了大半:是的,方纔她是在偷看,可她萬萬想不到,那個書生竟是曉得建元三十六年以後,至建元四十六年以後的大事兒,那個書生足足比她多活了十年才重生到此地!
她認字確然不全,可是磕磕巴巴地,竟是讓她看到了許多大事。
而且,或許是那個書生也看出了張元寶其心不正,竟是在冊子裡摻雜了許多半真半假的事兒。正如範家的起落,許多大事發生的具體內容,等等。她上一世見識不廣,這幾日張元寶卻是給她好好的上了一課,讓她知道她本來不知道的事兒,她也不客氣的回贈了張元寶許多軼聞,半真半假裡,或許差之毫釐,卻是謬以千里,若是張元寶真按她後來所說去揣測未來,只怕死一萬次都不夠。
可是,倘若那書生後來所說都是真的呢?
秋娘心中驚疑不定,只道一定要將那書毀了,風一吹,她身上漸漸冷下去,回了身,卻是見着好幾個丫鬟奔出來,已經等在她的四周。
秋娘冷哼了一聲:這幫鬼魅。她想着,便要往回走,不意卻是被人絆了一腳,身邊有個丫鬟一把扶住她,秋娘只覺那丫頭手心全是繭,心裡一驚,那人已是拉着她,低聲道:“別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