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晉江獨發
?這一晌貪歡,秋娘第二日爬起來便覺得人都快榨乾了一般,長安一早便離開了,秋娘想着昨日長安對她予取予求的模樣,不由地臉頰一紅,自個兒卻默默地笑了。
眼見着會試便要到了,梅園中的梅花花期也早早便過了。秋娘在梅花盛開時,便讓下人每日採集一些新鮮的梅花,這日見陽光甚少,便讓人將梅花取出曬乾,預備着釀製梅花酒。
她纔將那些花兒攤出去曬,便聽花叢中不知是誰,咿咿呀呀地唱道:“呀!俺向着這迥野悲涼,草已添黃,兔早迎霜。犬褪得毛蒼,人搠起纓槍,馬負着行裝。車運着餱糧,打獵起圍場……”
這聲音婉轉卻悲愴,卻讓人徒生了淒涼。秋娘想起前幾日她同長安說起要釀梅花酒時,長安便說起過這出《梅花酒》的戲,當時還說,這戲不太吉利,全是離愁別緒。乍一聽,秋娘隱隱覺得這曲子晦氣,心裡不安地緊,卻不想,這一日竟真的應驗了——晌午,長安匆匆趕回來,沉着臉道:太子被皇上下令,打入了宗人府。
一想到太子被打入宗人府的原因長安便有些鬱卒:他隱隱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朝中有人竟是參了太子一本,說他當街縱馬行兇,視百姓生命如草芥。
這事兒已經過了有一段時間,偏生在這個節骨眼卻被人扒了出來。
長安低聲道:“左相方纔被責令自省,太子便出了事,這個老狐狸,果真是不得了。”
秋娘只覺心裡一沉:莫非這便是一廢太子的開始?她隱約記得張元寶曾經提起,太子被廢的主要原因是皇上對太子平日的所作所爲有所不滿,更是對太子一黨的勢力十分忌憚。
秋娘當日還聽不懂,旁敲側擊地問過長安,長安告訴他,這朝中的事兒,也像夫妻過日子,今天東風壓倒了西風,明日西風壓倒了東風,可總歸兩股風得是平衡的。就跟朝中兩黨一樣,兩夥人打架,總得勢均力敵才能好看,否則一個巨人打一個矮人,皇帝一個人在旁看的笑呵呵,指不定那巨人打完了矮人,一拳便揮向了皇帝。
可皇上這一壓,卻是拿自己兒子開刀,是否有些過火了?
秋娘暗自忖度着,忙拉着長安道:“長安,你可千萬拉住咱爹,這會誰幫太子說話,誰就會倒大黴……指不定,就是個大禍臨頭!”
長安臉色陰沉,長久地嘆了口氣道:“晚了,爹他已經進宮去了……”
“什麼!”秋娘隱隱覺得不安,忙跟着長安一起回了範府。前腳剛剛踏入範府,後腳便有傳出消息:範右丞竟是辭官了!
秋娘和長安等了許久,直到太陽落了山,範仲良才緩緩歸來,竟是車攆全無,徒步歸來,漫長的街道,範仲良緩緩而歸,遠遠看過去,背影有些佝僂。秋娘看着便覺得心酸——範仲良爲相將近二十載,功勞苦勞都有了,上一回好不容易纔保住一條性命,可到底還是坐不穩右相這個位置。
她這般一想,臉上的神情越發凝重。可等範仲良一步步走來,秋娘一看範仲良臉上的表情,險些驚得下巴掉下來:她公公臉上哪有半絲方纔辭官的落寞和憂傷?一邊哼着小曲,一邊緩步前進,可真是悠閒自在。
縱是長安也有些吃驚,低聲問秋娘道:“咱爹是不是太難過,有些犯傻了?”
“估摸着是好面子,怕咱們瞧出來,便靠微笑掩飾內心的悲傷。”秋娘低聲應道。
範仲良挑眉看了看門前或呆若木雞,過竊竊私語的幾個小崽子,揚了臉笑道:“都在門口杵着幹什麼?等我吃飯呢?”
這一頓飯,除了範仲良,其他人都吃得挺不是滋味,等用過飯,範仲良的書房門一關,範子鈺先是熬不住,開口問道:“爹,你怎得辭官了?聖上應下了?”
“應下了。”範仲良低聲道:“聖上明日便會下旨,廢太子……”
“既是廢太子,與你辭官何干?”長安蹙眉問道。
範仲良拿眼看這兩兒子,一個儒雅,雖有殘疾卻心繫天下,仁慈無雙。一個呆傻,可是心中有多少小九九,唯有他自個兒知道。
一個善於守成,一個志在開拓,即便是離了他,範家也不會差。
“範家的將來,只能靠你們二人了。”範仲良一句話,將這件事畫下了一個句點。
第二日,太子齊嶽被廢,沒過幾日,淑妃封后,秦家權傾天下,恩寵一時無兩。
在很久之後,長安才從被貶爲蜀王的齊嶽口中得知,當日範仲良入宮,原本想要替齊嶽求一求情,還沒開口,皇帝先丟了一本奏摺給範仲良——那上頭,是朝中御史並幾大官員聯名上告範仲良的十大罪狀,包括操縱內閣、泄露上意、結黨營私、要挾言官等等……每一條,放在旁的官員身上都是死罪。
要麼辭官,要麼死。沒有第三條路。而辭官,已經是皇上自認爲能給範仲良的最好退路。
那時,長安和齊嶽已經到能了勾肩搭背的交情,二兩黃湯下肚,長安拍着桌子指着齊嶽罵道:“你家皇帝老兒就是色心起了,知道要封淑妃要後,我家老頭一定反對到底,索性借旁人的手將我家老頭掃開了!真真是……色慾薰心,無恥無恥!身爲天子,若是讓百官寒了心,他皇帝老兒的位置鐵定坐不穩!”
長安這一通罵得很爽,齊嶽半眯着眼睛看長安也不知道他是真醉還是裝醉。右相被迫辭官,誠然有皇帝要立淑妃爲後的原因在,可歸根結底,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長安避重就輕,單點這個來說,不過是想敲醒他最後一句。到底,這最後一句話他記在了心上,一記,便是一輩子。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自範仲良辭官後,他的日子便空了下來,每日更是不愛在相府裡呆了,得空便往長安的梅園裡瞎晃盪。直到杜老漢一家人在京城住了下來,範仲良卻意外找到了伴。
說到這個事情,便是秋娘也覺得格外,你說範仲良好歹是一個前任右相,國家棟梁,杜老漢他卻是個鄉野小民,農戶出身,這兩人,他怎麼就玩一塊去呢?不說出身,這兩人都是牛脾氣,就不吵架?
每日裡看着兩老頭湊一塊,興高采烈,時而拌嘴的模樣,秋娘便覺得這個世界委實神奇,懷着這樣的好奇心,秋娘私下便問了問杜老漢。
哪知杜老漢一聽,一拍大腿,道:“嘿,那個範老頭啊!”
那口氣,全然沒拿人家當大官看。
杜老漢眯着眼睛道:“閨女,我跟你說,自從你爹我知道你嫁了個丞相的兒子時,好長一段日子睡不着,就怕你在丞相府裡被人看不起……要嚴格說,咱的出身,就是給人家當燒火丫頭都不夠格的。可我一想到長安這孩子實誠,你也不是個笨蛋,只要你們夫妻二人同心,什麼困難也就不怕了。你爹我啊,自小見了官便犯怵腿軟,這官家的門,我真是不想進,可你這公爹我卻是喜歡,爽快,大氣,沒有架子!”
秋娘見杜老漢對範仲良評價這麼高極爲吃驚,待聽金寶說到這“爽快,大氣,沒有架子”的實質內容時,一口熱血險些噴了出來:原來,杜老漢在成爲一方地主之後,不用下地,每日沒事幹,正巧李然家的舅舅送了一副馬吊與他,李然那陣子爲了討好杜老漢,每日裡陪着杜老漢打馬吊,杜老漢竟成了打馬吊的高手。範仲良成了無業老人之後,杜老漢見他每日閒逛無所事事,偶然一日便將那副馬吊那出來教範仲良玩兒。
範仲良這麼些年憂國憂民無所不能,可偏偏,他不會馬吊!
當下,他便跟杜老漢,又叫上了李然和金寶,四個人每天打馬吊。範仲良是新手,輸錢那是自然的,可是他又端着前朝廷大員的架子,輸了之後,給錢自然得“爽快、大氣”,這樣才能彰顯自個兒的身份,牌桌上無父子,輸得多了,範仲良便會着急,可每回脾氣纔上來,又被杜老漢一句“宰相肚裡好撐船”給壓了下去。
兩老人湊一塊,杜老漢可憐範仲良沒好好過過閒適的日子,又帶着他在山野裡竄,偶爾還去河邊釣釣魚,範仲良又同情杜老漢沒過過精緻的生活,總帶着杜老漢出入各種高檔食館、飯店……兩人的互相同情,竟成了友誼最大的紐帶。
久而久之,這“沒有架子”也就成了範仲良頭上刻着的四個大字。
長安私下跟秋娘琢磨,這兩老人湊一塊的時機不早不晚,可真是巧透了。再加上銀寶和銅寶兩崽子透着機靈可愛,李氏和姚氏見了二人都喜歡的緊,兩家子,竟是奇異地和樂融融。
到了三月中的時候,長安和李然都去參加了恩科會試,長安得了個會試第一名,中了會員,李然竟也中了個紅椅子,順利進入殿試。
範仲良和杜老漢知道後,二人自是歡喜了一番,相約又去河邊釣了兩條大魚加餐。
等考完殿試,長安和李然都安心等着放榜。從考場裡出來,李然沿街走着,看時而路過的門口有些鶯鶯燕燕朝着他直挑眉弄眼,他便想起前些年,他跟長安二人在建州花船的情景。
李然捅了捅長安的胳膊道:“建州那些小娘子們至今還流傳着你那年的糗事呢!”
長安臉一紅,想起那年逛花船的後果嚴重到禍害至今,不由地便抖了抖身子,低聲道:“那種風月場所你莫要再去了,若是讓若蘭知道,有你好看的!”
“我哪裡敢去啊……”李然低聲道:“我這還沒成親呢,那日我跟若蘭提起我遠房的表妹,她便醋了我十好幾天,若是我真去花船,我這婚事不得吹了呀!”
長安一看他這副畏懼的模樣,心裡默默掬一把同情淚,想多少風流少年好兒郎,都折在女人的醋缸裡……包括他範長安。
二人皆是抖了抖身子,想起秋娘和若蘭老早便說好了,等他們考完便會備下酒菜等着他們回來,忙馬不停蹄地便往家裡跑。
待吃飽喝足,交夠公糧,又反覆將秋娘折騰了幾次,長安心滿意足地正待睡着,秋娘提醒長安道:“蜀王是不是這幾日便要上路了?”
長安“嗯”了一聲,正待睡去,卻是打了個激靈:是了,他怎麼就忘了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