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晉江獨發
?“可是左相府的奶媽?”長安低聲問道,見李然錯愕了片刻卻是點了點頭,自個兒先是冷哼了一聲。
長安在安平村時,便聽孫老道曾經提起過,這安平村好賴也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便是出去當了奶媽子的人也能成爲箇中翹楚。譬如那誰誰誰,就成了左相府小姐的奶媽,後來那家小姐成了妃子,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着奶媽子的地位都提升了。
那日長安同太子在京城街上游蕩,曾經看到一個婦人,衣着倒是樸實的緊,只是走出來卻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身邊跟着左相府的幾個狗腿子,在街上採買東西,出手極爲大方。那時太子無意間問起了這個夫人,太子身邊的人還提起,說左相府裡有個奶媽子,比左相府裡一般的主子還能拿喬,主要是因爲她奶過當今的淑妃娘娘,左相府的大少爺秦遠也是她帶大的。
當時長安便意識到,或許這個婦人便是孫老道口中的那隻跟着淑妃得道的雞……也可以說是犬。
沒想到那個奶媽子離開安平這麼多年,一回去倒是先禍害一方百姓來了。
“你記得咱們在長平鎮學堂裡的那隻老黃狗吧?”長安笑問李然,自個兒又道:“但凡跟左相府沾邊的人,德行都像那老黃。”
李然錯愕了半晌,方纔想起來那隻老黃狗最大的特點便是貪婪好色,最愛跟人搶地盤,搶了地盤還得撒泡尿做個標記,旁的狗再來,那就是逮誰咬誰,絕對是講不了理的……
“都是畜生,能懂什麼。”李然自言自語道。
“對,就是畜生!”長安一闔掌,笑嘻嘻道:“好你個李然,竟然敢說朝廷重臣左相是畜生,膽子真是肥了你。”
李然身上一涼,隨即發現長安這是在誆他,忙翻了個白眼。
金寶也聽不懂二人說什麼,忙又問道:“如今這可如何是好。地被佔了,人被打了,這氣就這麼嚥下去了?”
“嚥氣?怎麼可能。”長安笑着擺了擺手,當下便讓人去請來準備回建州的張博興,自個兒卻是發起怔來。
近一年來,長安的老爹右相一直稱病,在韜光養晦,這一段時間,左相趁機上位,原本還想在聖上面前大放異彩,只可惜,先是南方水災,後又是北方旱災,到了年底又是雪災,朝廷一年沒個消停,左相忙得頭都要禿了,許多事做多錯多,聖上也不見得滿意,再看右相優哉遊哉,每日逛園子逗鳥,左相氣得一口血都含在嘴裡。好不容易,悲劇的一年過去了,眼見着美好的一年要來了,右相的病也好,漸漸了活躍起來。左右兩相間的爭鬥又開始了。
範仲良曾經跟長安說過,左相就跟老狐狸一般,不輕易將自己的尾巴露出來,範仲良即便想抓不住他的小把柄都難……
如今可真算是自個兒送上門來了……長安眯着眼睛想:縱容下人奪地行兇,這人還是淑妃和秦遠的奶媽,甚好甚好。他總要讓他們知道,他範長安的岳父大人,不是你想欺負就能欺負的,即便是欺負了,也得讓你十倍百倍地還回來。
當下,他便同張博興商量了一番,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叫李然和杜金寶在一旁只聽得渾身發顫,只覺得眼前的範長安和張博興都長了兩條狼尾巴,在他們眼前興奮地左右搖晃,兩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都得出了一個結論:範長安和張博興都不是什麼厚道的人,要遠離之……
兩天後,在京城受盡長安、秋娘二人蹂躪的張博興總算逃出昇天,回到了他無限熱愛和想念的南方城市建州,第一時間,他便殺到了杜老漢家。
當時杜老漢已經能下地了,見了眼睛泛着狼光的張博興險些腿一軟。張博興卻是兩手一攤,讓杜老漢把所有被奪走的土地的地契全都交了出來,又仔細問清了這些土地上被毀壞的莊稼到底價值幾何,讓隨行的帳房都一一記下了,張博興也沒讓杜老漢閒着,讓他置辦了一桌酒菜,當下讓人去請了縣太爺、蘇員外,還有在長平鎮想好好過活的奶媽子劉氏。
幾人原本聽下人說是巡撫大人宴請,心中都興奮不已,只道到底是左相面子大,便是巡撫都不得不給劉氏面子。哪知道,蘇員外越靠近杜老漢的房子,心裡越是害怕,到了杜老漢屋前一看,心裡頓時涼了半截——這……這不就是他派了人來搗亂的杜老漢家麼,巡撫如何會在這破落戶的家裡……
三張轎子落了地,張博興一人坐在屋中,一張喜人的娃娃臉沒有一點殺傷力,看着委實喜慶。幾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劉氏拿眼挑了挑張博興,又看了看在一旁忐忑不安的蘇員外,只道這姓蘇的膽子忒小,不過是見個巡撫便怕成這般模樣。她在相府裡什麼人沒見過?便是聖上,她也是過幾眼的,一個乳臭未乾的巡撫,在她眼裡算個鳥!
劉氏這般想着,面上卻仍是禮數盡全,張博興笑着便讓三人坐下了,推杯過盞一番,屋外卻漸漸嘈雜起來。
幾個人提耳一聽,似是有幾個痞子在外頭搗亂,嚷嚷着要搶杜老漢的地,其中一個揚了聲音道:“杜老兒,你家無權無勢,這些地你還想留着?即便是做墳地,你也不嫌太過寬敞!還是速速交給我們,否則有你好瞧!”
又聽杜老漢在外頭應道:“這地是我女婿家的,由不得我做主,你若是要買要奪,也得問過我女婿才成!”
兩人吵了一番,縣太爺和蘇員外都有些坐不住了,面面相覷了一番,想要起身去看看時,張博興卻是按下他們,笑道:“不是什麼大事。”隨手卻是點了個身邊侍從出去處理了。
哪知道那侍從剛剛出去不久,外頭竟是傳來方纔那幾個痞子的慘叫聲,一聲慘過一聲,蘇員外聽着,二月天裡渾身都是汗,腿都要開始發抖了。
張博興這才挑了眉道:“這幫人實在忒不長眼,這個屋子是誰的?這是我表弟範長安的老丈人家。你曉得範長安是誰麼?”張博興扭頭去問縣太爺。
縣太爺擦了擦汗,戰戰兢兢道:“聽說過,聽說過,似乎是個才子,中了舉人了的……”
“舉人……”張博興冷哼了一聲:“我姑父右相大人爲人低調也就罷了,我表弟也這般低調是做什麼,還怕旁人知道他是右相的長子不成。怨不得右相大人總說他,這般低調,往後讓些不三不四的人騎到他頭上,豈不讓人看低了右相府!蘇員外,你說是與不是?”
姓蘇的只覺腿一軟,手先控制不住,杯子一斜酒便灑了,擦了擦汗道:“那自然是的,是的……”
至此,蘇員外方纔覺得,這一日他就不該接了這個邀請到這來,這分明就是一場鴻門宴,可偏生主導鴻門宴的是個笑面書生,殺人不過頭點地,最怕的,卻是這種慢慢的,不痛不癢的烹煮,讓人坐立難安。
屋外又是響起幾聲慘叫,張博興拿眼繞了三人一圈,又是雲淡風輕地說道:“我這表弟打小便被右相送到了這安平村裡體驗民間疾苦。原本村裡許多人看他不起,將他的大智若愚當作蠢笨,便是我都聽說了他受了不少地頭蛇的氣。偏生他爲人最是厚道,念念不忘這些年,他岳丈大人對他的照顧。我從京裡回來的時候,他還特意囑咐我,定要親自來看看杜老丈人……”
張博興說着,卻是不經意將那杯子直接掃了地上,杯子應聲落地,清脆的咔嚓了一聲,伴着屋外的慘叫,屋裡一陣子沉寂,待外頭的哀嚎漸漸弱下去,方纔出去的侍從進來稟報道:“我說屋裡坐着巡撫大人,那幾個地痞子不信,非要提着刀闖進來……”
“想要刺殺朝廷重臣,真是活膩了……”張博興瞄了兩眼那侍衛刀上的血,蹙眉道:“帶着血進來做什麼,無端嚇壞了貴客!”一揮手,又讓人下去了。
待杜老漢再進來時,見了縣太爺便要下跪,縣太爺都要嚇哭了,忙攔着他,將他帶到了桌面上。蘇員外見杜老漢腳依然一瘸一拐,直道自個兒今日是大禍臨頭了。
唯有劉氏還雲裡霧裡,只是方纔那帶刀的侍衛進來時,慌了一下。
張博興卻是提了眉眼問縣太爺道:“我記得上一任的縣太爺便是牽連到鄉試舞弊案中,被斬首也就罷了,百姓死後還要做他的人偶天天咒他。做官如此,真正是死後都不得安寧。大人既是繼任,便當記在心頭纔是……可是,我才坐下,便有地痞騷擾百姓,大人轄下的治安,真是讓本府心生憂慮……”
縣太爺一個哆嗦,人已經到了地上,直呼自個兒有罪,張博興也不扶起他來,又瞅着顫顫巍巍的蘇員外道:“我聽說,蘇員外要買我親家老爺的地?”
蘇員外心裡嗚呼了一聲,方纔已是被嚇得夠嗆,這會更是冷汗涔涔:這地他是已經交給了劉氏,若是這會要回來給了杜老漢,那他便是得罪了劉氏,間接得罪了左相和宮裡的娘娘,可若是硬要了這地,不只得罪了巡撫,還得罪了右相,兩邊都是開罪不起。
拿了袖子擦了擦汗,蘇員外忙道:“有誤會,有誤會。這地我是確然要買的,不過手續還沒理清……我還是要同杜老爺好好合計合計的……”
蘇員外乾乾地笑了笑,可杜老漢卻是白了他一眼。張博興笑了笑,讓旁人送上了提前送好的賬本,道:“這地還真是我表弟的,他已經託我全權處理此間的事務,聽說您要買地,我便找帳房算了算,您看看,是不是這個數。”
蘇員外接過一看,立時連死的心都有了,那上面每一草每一木都記載了詳細的價格,瞧着都是正常市價,可是這裡頭連狗都登記上了是怎麼回事?他是佔了人家的地,可他沒搶人家狗啊!
他正想着,卻聽張博興扭頭對杜老漢低聲道:“我記得長安從前在家專門養了一條狗看地的,怎麼不見了?”
“讓畜生給打死了!”杜老漢咬牙切齒地望着蘇員外,眼裡都要噴出火來,便聽張博興自言自語道:“那可怎麼辦,那狗可是皇上在長安小時候送給他看家護院的,好歹是條御賜的狗,都說打狗還要看主人,這御犬讓人打死了,這可如何向皇上交代……”
蘇員外眼一黑:他孃的,這是現世報麼?他這一打,竟然弄死了一隻御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