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大江兩岸,人潮人海,熙熙攘攘,在人羣目光相聚處,是一條巨大的帆船。帆船上珍奇羅列,金銀成堆,甲板上,是以唐員外爲首的一行人。
此時他們正逐漸往早就準備好的小船上退去,只留下三兩個水性好的下人,留待做沉船之舉。
安逸三人在談話間,已經擠到了岸邊。
此時他們還不知道西天上發生的那一幕,更不知有個長眉羅漢正在趕來,所以就頗爲平靜的看着那唐員外一行人駕着小船回來。同時,談話還在繼續。
趙斌雖然接受了安逸的佛家悖論理論,可一雙眼中還滿是疑惑,轉頭看着安逸問道:“我們說了這麼多,那這姓唐的員外,究竟悟是沒悟?”
小狐狸也轉過頭看向安逸,等着他出口解釋。
安逸卻是不答,信手一指,笑道:“悟與沒悟,你打開法眼看看便能知曉。”
順着安逸手指望去,正是唐員外將要換船的身影,趙斌心中一動,依言打開法眼,一道玄光在他眼中閃過,只見那原本普普通通唐員外,此時身上竟發着萬道金光,刺的他雙眼生疼。
這時候小狐狸疑惑的聲音在耳邊傳來:“什麼也沒有啊,道長,你不會騙人吧?”
趙斌揉揉眼,哼哼道:“你又沒有法眼,當然不能看到。”
小狐狸不服道:“我們妖類修行,本身就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見之事,管他什麼仙佛妖鬼,一眼就能看穿。哪用向你們道士,還用甚麼勞什子的法眼。”
趙斌不屑道:“你們妖眼確實有些玄妙,不用修煉就能觀氣望氣,察仙鬼佛神,但豈不知凡大修行者都有隱匿法術?如果他們隱藏修爲。你又待如何?師父傳我的法眼便不同了,觀天察地無所不能,望四時之氣而知寒來暑往,觀星辰變化而知朝代更替,就連隱匿法術,只要不高我修爲太多。我也能一眼看破,呃……”
“說啊,怎麼不說了?”小狐狸冷嘲道:“那唐員外如果真的能立地成佛,那成的就是佛,而不是羅漢、菩薩什麼的。如此一來,道行豈不是高你太多?如果他隱藏修爲,你又怎麼可能看的出來?如果他沒隱藏修爲,我又怎麼可能看不見!”
趙斌頓時語塞,他剛剛也是想到這一點,所以才說不下去了的。可之前他明明看到了唐員外散發着金光跟個小金人一樣,這又如何解釋?
一時間,兩人都將目光轉向安逸。
安逸一直在聽着兩人擡槓。見此不禁笑笑,對他們解釋道:“你們說的都沒錯,按理來說也確實這樣。但眼前這位唐員外,卻又有所不同。他如今雖然明心見性,但因爲之前是個在家的居士,並沒有修過任何佛法,所以趙斌你看到的金光是他的佛性靈光,而不是法力發出的光芒……”
簡單來說。就是道行與修爲的區別。
道行所指的是一個人對道的領悟,而修爲則。是指人修煉出來的法力。
這兩者雖然都與修行人有着緊密的關係,甚至互相之間都互有關聯。但各自,卻又有大大的不同。
修爲再高,沒有道行也是鏡花水月;道行再高,沒有修爲也是難保自身。
那修爲隨着人修煉的年頭日久,總會有緩慢的增高,而道行,卻完全靠自己領悟的能力,如果不能領悟,即便有再多的法力也是徒勞。
法力不能提升道行,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道行還會限制法力增長,這也就相當於修行人所說的瓶頸。而若是道行高過修爲,那法力卻十分容易練出。
只要給他一個時間,法力總能夠提升到與道行齊平的地步。但若是法力高過道行,卻不能帶動道行的增長。
這也是修行者大多都注重道行的原因。當然,邪道除外……
那唐員外就是道行高深莫測,可法力全無,沒有一絲修爲。而妖眼之所以能夠辨別仙鬼妖佛,卻是靠各自法力的不同才能看出來,所以面對唐員外這個沒有法力的怪胎,她也就無能爲力了。
對於安逸的這個解釋,小狐狸撇撇嘴,但,卻沒有反駁。
妖眼的功效她十分清楚,安逸說的一點錯也沒有,所以她沉默了片刻,不在糾纏這個問題。
看着正在撐船回返的唐員外等人,小狐狸心中疑惑又起,再次向安逸問道:“按照你說的,這唐員外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的模樣,現在真的成了佛祖了?就這麼幾十年?要知道觀音大士修煉上萬萬年了,還僅僅是個菩薩,這個唐員外悟性就真那麼高?”
這確實是一個令人疑惑的問題,但安逸早有考慮,微微一笑道:“話其實並不能這麼說,那唐員外悟性雖高,但還是比不過觀音菩薩的,只因他現在充其量是個僞佛,甚至以後都可能止步於此,而觀音現在雖然僅是菩薩,但日後若有所悟,成就將不可限量。”
“爲什麼這麼說?”
“什麼是僞佛?”
一前一後兩道聲音,安逸笑着看了他們一眼,道:“一個一個來,先說說僞佛的定義……”頓了頓,才道:“其實在佛教裡面,真正的佛祖只有三橫三豎佛,也就是橫三佛、豎三佛,一共五個佛……先別急着瞪眼,師父我沒算錯,確實就是五個佛。”
安逸把剛要說話的趙斌用話堵住,才繼續道:“三橫三豎佛中,橫三佛代表空間,分別爲東方淨琉璃世界的藥師佛,娑婆世界的釋迦牟尼佛,也就是如來佛祖,以及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豎三世佛則代表時間,分別指過去佛燃燈佛,現在佛釋迦牟尼佛,以及未來佛彌勒佛。而根據佛教的說法。我們‘現在’所在的就是‘娑婆世界’,由釋迦牟尼佛統管,所以三橫三豎佛,其實只是說的五位佛祖。”
“除了這五位佛祖之外,其他的像唐員外這樣悟道成佛的其實都屬於僞佛。”
“僞佛的定義。其實並非是指他們是假冒僞劣的佛祖,而是他們雖然稱之爲佛,但卻遠遠不能做祖,所以我才叫他們僞佛。”
“之前我已經說過,佛教的教義是自相矛盾的,而這矛盾的源頭。就是三橫三豎佛這五位佛祖,亦或者說是如來一個。”
“如來爲佛祖,只因在他之前並沒有佛,而‘佛’這個定義是他提出的,也就是他給‘佛’做了定義。世上這纔有了‘佛’這個東西,呃……或者說是思想。”
“如來給‘佛’做的定義是‘四大皆空’,所以他自己的‘道’也就是四大皆空,這裡的‘道’並非是道家的道,而是指修行的途徑,或者說思想、感悟。因爲如來堅持了自己的‘道’,堅持了自己的思想,所以他所定義的‘佛’就是他自己。所以他就是佛,除了他也沒有別的‘佛’。”
“其他的‘佛’雖然稱之爲佛,但他們都被侷限於如來的思想裡。如此一來,他們的成就再高,也超不過如來,所以我稱他們爲‘僞佛’。”
“其實如來的修行,與其說修佛倒不如說是修‘道’,修自己的‘道’。而在如來之後的修佛者,他們修行的纔是‘佛’。準確點來說,他們修行的其實是‘如來’。因爲沒有如來就沒有‘佛’!”
“打個比方來說。我們腳下的這些花花草草,雖然從古至今一直存在,但若沒有人爲他們命名,那它們就不是‘花’,不是‘草’,還有可能被命名其他什麼東西。”
“佛也一樣!”
“我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從古至今很多東西都是原本就存在的,但世人愚昧,所以纔沒有人發現,而如來就是‘佛’教思想的發現者,但卻並不能說是創造者。”
“就像我們所說的‘道’,‘道’這個東西亙古以來一直都有,它無所不包無所不容,乃甚至一花一草一土一木都可以稱之爲道,但花草土木卻並不是道的本身。”
“簡單點說,其實‘佛’也是在亙古以來就有的‘道’的包裹範圍中,但它相比於道來說,就像花草土木一樣,太過單一,所以它並不能代表‘道’,並不能稱之爲道,所以才單拿出來,命名爲佛。”
“而釋迦牟尼作爲佛的發現者,或者說是從道里面‘拿出’佛、創造佛的締造者,他其實也發現了‘道’的存在,不然也不可能從‘道’裡悟出‘佛’來。而既然他是從‘道’裡面提取出來的‘佛’,那他的修行其實依然是在修‘道’,因爲他本身就是‘佛’,他自己當然不用修‘自己’。”
“而在釋迦牟尼之後的,現在的修佛者,他們卻接觸不到‘道’的存在,所以他們修的,只能是從‘道’裡面摘出來‘佛’。而‘佛’既然是從‘道’裡摘出來的一點,自然比不上‘道’的淵博廣大,所以他們的成就,自然可想而知,是永遠也超不過釋迦牟尼的。”
“超過了釋迦牟尼,他們也不能稱之爲修佛了。”
“這就好比山山水水,一山一水謂之道,其中山也是道,水也是道,如果把佛比作山,把仙、魔、妖什麼的任何一類比作水,那麼不論你是修山道還是修水道,你都會被侷限在山水之中,永遠體悟不到‘道’的本身,永遠不知道‘道’的淵博與廣大。”
“就好像‘夏蟲不可語冰,青蛙坐井觀天’,眼界太小,很難再有提升空間。”
“而佛教,或者說佛的定義,是四大皆空。但空是道,有亦是道,那唐員外悟佛不假,但悟的卻僅僅是佛,是佛家的空,而不是淵博的‘道’,所以他這輩子只能侷限在‘空’裡,又怎能知‘有’的玄妙?”
“而觀音菩薩則不同,她始終都未成佛,那就代表在釋迦牟尼的‘道’中陷得並不深,只要有朝一日她‘悟佛成道’,或者說‘由佛入道’,也就就是跳出‘佛’的限制,自己從‘道’中探索自己的修行之途,那成就將不可限量,不是區區一個僞佛所能比及的!”
安逸說到了這裡,不禁閉口不言。因爲他猛然想到了自己,自己又是否接觸了自己的道呢?
一瞬間,一種明悟涌上心頭,安逸忽然發現,他貌似一直都是在探索自己的‘道’的道路上慢慢前行,從未有過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