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佔地廣大,約有幾十畝地,戒備森嚴,尋常難入。安逸幾人行走其中,原來是秦丞相在說完那一番話後,心掛自己的兒子,便自己去照看兒子,臨行前並吩咐下人引領安逸一行在他府上住下。而安逸之前早已應允,此時自然不會再做辯駁,是以便老老實實的,跟着秦相府管家秦安一道,向府內的一個院落行去。
這秦相府果真不凡,大的甚至不可思議,其四面臨街,外圍是封閉的磚牆,高十幾米,上層是女牆式的垛口,還有更樓、眺閣點綴其間,顯得氣勢宏偉,威嚴廣闊。
安逸一行跟着秦安,走在羊腸一條石子漫的甬路上,兩邊是翠竹夾道,土地下蒼苔佈滿,中間秦安邊走邊回身向他們道:“你們也不知是幾倍修來的好福氣,我家相爺最疼惜公子,此事若放在別人身上,定然逃不過好去,沒想到你們傷了公子後,竟然還能得相爺如此款待,如此知遇之恩,你等日後可萬不能忘卻,以免讓相爺寒心!”
安逸好笑的看着他,心中猜測,這管家怕不是以爲秦丞相要籠絡他們。
那秦安說話時表情做作,一副“好言相勸”、“忠心耿耿”的模樣,恐怕也是覺得他們即將與他“同殿當值”,所以才說出此番話來,這樣不論成與不成,他都不會有什麼錯處。
殊不知秦丞相之所以沒有爲難安逸他們,除了之前對安逸生出的一點好感之外,主要還是因秦狗兒公子受了傷,一時間亂了方寸。所以才如此“以禮相待”,其實是不亞於軟禁他們。
這件事秦安不清楚,但其餘趙斌等人都是清楚的。
不過讓他們好奇的是,安逸對此肯定也清楚無比,但是又爲何同意下來?這可不是他的作風!
一路上衆人雖想問。但礙於管家秦安在場,是以只能悶在心裡,低頭走着,聽着管家秦安在前面說什麼“相爺以誠待人”、“對你等青睞有加”、“日後我等理應互相照拂”之類,感覺着實無趣。
“到了,諸位請隨我進來罷!”一路上彎彎繞繞。直到走到一個小院,秦管家才收住了嘴,招呼着安逸幾人走進房間,並吩咐跟來的丫鬟下人,給幾人準備被褥之類。
此事將至正午。睡覺本也不着急,但安逸幾人看這秦安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也不方便打擾,是以也就由他去了。
好在秦安管家當的久了,考慮的還算周到,見安逸幾人乾巴巴的坐着,猛然記起這是飯點,所以緊忙又安排飯菜。
一直到吃過午飯。屋子收拾的也差不多了,秦安竟又帶着衆人蔘觀起來,最後還問:“不知幾位對這裡是否滿意?”
這句話如果叫安逸回答。無外乎“還行吧”、“湊合”云云,畢竟這丞相府雖然豪華,但與他幾十年的見識相比,也不過如此。就連讓趙斌回答,也逃不過“果真豪華”等等雖則是捧實則是敷衍之語,畢竟他也是修道之人。平常雖然搞怪一些,但對這凡俗的財寶也是看不上眼的。
可眼下這裡卻不僅僅只有他們。小狐狸還好,雖然小孩心性。但她畢竟是妖,也就看着好看,有些喜愛而已。而林清婉自幼貧寒,之前那許員外家雖則富貴,但比之丞相家那是遠遠不足,所以在見了如此富貴堂皇的房子,眼中也異彩漣漣。
不過好在她頗爲自律,又加上本性有些清高,是以,面對着這秦管家有些炫耀的話,心生不喜之餘,對這極盡奢華的屋子也沒了感覺,眉頭輕蹙下,教人還以爲她有什麼不適呢。
唯有老太太與衆不同,她雖然跟着趙九州享受過幾年富貴,但本身就是小家主的姑娘,即使見過相府這麼氣派的?又加上人老智昏,沒有聽出這秦管家話外的炫耀之意,是以在秦管家問完後,根本不等安逸幾人說話,就滿口子誇讚道:“人人都說:‘大家子住大房’。如今見了相爺府上,大房子裡配上大箱、大櫃、大桌子、大牀,果然威武……”
老太太一開口,衆人表情不一。安逸是滿臉不在乎;趙斌則因是她母親,也盡着老太太高興;小狐狸聽着有趣兒,雙眼笑成了一條縫兒;林清婉則面有羞慚之色,對比着另一邊笑意吟吟的秦安,不可不謂是鮮明。
老太太卻絲毫不覺,說道興起之處,竟然還比手畫腳,一指窗戶道:“不愧是相爺府上,糊窗戶的竟然都用上青紗,像我們尋常百姓家,能有幾張草紙就不錯了……只不過……唉……”
“老太太可有什麼不滿之處?”秦安見老太太說道最後竟然嘆了口氣,眉頭有些微皺。
可老太太卻並沒有發現,兩隻眼盯着那青綠色窗紗,唉聲嘆氣道:“說起來也是老身不知足罷了,這窗紗本是極好的,但來前我看院子裡種着青竹,又沒有個桃李杏樹,而那竹子已經是綠的,這窗戶再拿綠紗糊上,反倒顯得不配。要是有幾匹五顏六色的換上,豔麗多彩,紗再輕軟,那可就完美了。”
“老太太有所不知,眼下這青紗,可是不同尋常……”秦安面上看不出來什麼,但都聽出他話裡有幾分嘲諷之意:“這青紗名爲軟羅煙,說起來還是老爺小時,老老爺親自叮囑換上的。這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青,一樣秋香色,一樣鬆綠的,一樣是銀紅的。要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着就和煙霧一樣,所以叫做‘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做‘霞影紗’,這都是皇宮貢品,除了我們丞相府裡,尋常官員家都找不出幾匹,還沒有哪個捨得糊窗戶的!”
老太太膛目結舌,說不出話來,林清婉臉上羞愧更甚,但厭惡也更甚。
這房間說起來她是極爲喜歡的,尤其是當地放着的一張花梨大理石的大案,案上堆着各種名人法貼,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着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牆上當中掛着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着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聯雲:“煙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設着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着一個大官窯的大盤,盤內盛着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着一個白玉比目磬,傍邊掛着個小槌。
總之一切無不透着一種文雅之氣,讓她這讀過幾年書的人非常喜愛,但由於秦管家嘴裡的一絲不屑之意,反倒激起了她一身的清根傲骨,對於這原本喜愛的房間,也流露出了一絲排斥。
安逸在一旁看到,不禁暗自搖頭。她這種表現,與其說是傲骨天成,倒不如說是自卑。
唯有自卑,纔會對別人的言論太過在意;唯有自卑,纔會有這麼一顆“玻璃心”。
其實真正的傲骨,從來不是什麼傲世天下,更不是什麼極度自尊,真正的“傲”,是藐視天下的不屑一顧!
不過林清婉這種表現也情有可原,畢竟她的身世擺在那裡,如果真的表現出無所謂、不在乎,那才真的讓人懷疑呢!
這時候秦安該說的也說了,不該說的也說完了,是以告辭了一聲,就轉身離開了。
等到秦安的身影消失,並又打發丫鬟退下,趙斌便迫不及待的問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疑問:“師父爲什麼要答應秦丞相留在這裡?”
對此,安逸似笑非笑,衝着小狐狸道:“當然是等着看秦狗兒公子怎麼處置她了!”
白雪被安逸看的身上一緊,乾笑道:“那個……道長不會真的忍心袖手旁觀吧?”
安逸道:“這怎麼還分忍不忍心,你做錯了事,你當然要自己承擔。”
“沒錯!”安逸話音剛落,老太太忽然站了起來,看着小狐狸不喜道:“今天若不是你把秦公子胳膊擰斷了,怎麼會觸怒秦丞相?道長說的十分在理,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可不要再連累我們!”
白雪臉上一僵,眼睛滴溜溜透出一股委屈。
趙斌見了,起身道:“娘,這件事錯處也不在小……呃……白雪!”慶幸自己沒有說漏嘴,趙斌擦擦冷汗繼續道:“那秦狗兒就不是好東西,若不是他想對白雪動手動腳,白雪又怎麼會把他胳膊掰斷?”
老太太皺眉道:“怎麼還學會跟爲娘頂嘴來了?”頓了頓,繼續道:“這話又不是爲娘先說的,難道你師父的話也有錯了?”
趙斌滿臉黑線道:“娘,師父的話你也聽?您不知道,他是最愛開玩笑的了!”
“是嗎?”老太太懷疑的看向安逸。
趙斌在她身後,拱拱手,對着安逸滿臉哀求。
小狐狸氣鼓鼓的,也不知是因安逸,還是因老太太,亦或者兩者都有,亦或者還有趙斌。
唯有林清婉置身事外,滿臉平靜。
但眼中,偶有異彩閃過。
“呵呵……”安逸將一切盡收眼底,高深莫測的笑了兩聲。
忽然,他笑容一斂,“啊”的一聲,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神色困頓道:“爲師乏了,先去睡個午覺……”話音未落,已一搖一晃,轉身進了裡屋。
趙斌:“……”
白雪:“……”
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