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管家曹元送傳旨的內侍離去,李氏與初瑜婆媳面面相覷。
李氏有些恍然,總覺得自己聽錯了,開口問道:“媳婦,皇上這口諭,到底是什麼意思?”
初瑜心中,亦是驚詫莫明。
大行皇帝臨終前,收回三柄如意,是保全李氏,同時也是隔斷李氏與皇室之間的糾纏。
大行皇帝駕崩後,新皇也只是賜下遺物,並沒有傳李氏靈前祭拜,看着也像是默認了大行皇帝的決定。
如今,新皇卻像是改變了主意,叫李氏隨着幾位長公主車架後送靈。
“許是皇上對婆母存了體恤之心,才下了這道恩旨。”初瑜斟酌着,說道。
李氏神色變幻不定,退後兩步,挨着一張椅子坐了,露出幾分疲態,低聲道:“好好的鬧這個,又要叫人看笑話。”
初瑜侍立在旁,也不知皇上這“恩典”對自家是好是壞。
李氏搖搖頭,道:“先皇……是滿百日就發引麼?”
初瑜想了想,道:“具體安排,媳婦也不曉得。只是到時要祭先太廟與家廟,要等着吉日吉時,才能發引。想來也不會耽擱幾日,估莫月底前就要出京。”
進了四月,天氣就熱了。
“這樣說來,沒有幾日了。”李氏道:“既要出門子,相關瑣事,就要勞媳婦操心。”
初瑜見她面色不好,就陪着她先回蘭院。
李氏回到蘭院,猶豫半響,道:“這要出門十來日,怕是瞞不住你外祖母那邊。原是說好了,這幾日就去海淀園子的,卻是要耽擱了。罷了,若是她問及,只說外命婦都要跟着去。”
初瑜應了,跟着繡鶴兩個服侍着李氏去了外頭的衣裳。
李氏上炕坐了,初瑜告罪一聲,回梧桐苑安排出行之事。
雖說皇上口諭中,沒有提及初瑜,但是婆婆出門,她這做媳婦的總要跟着侍奉。
“老太太與我的馬車罩子全要換成素色的,馬車上坐臥的,也用青色細布趕製一套。”初瑜使人傳來幾個管事媳婦,挨個吩咐道。
“跟着去的丫頭小廝,也要重新制幾套素衣。”
“帶去的行李物件,不能見綢緞,不能帶繡花。”
“銀錁子準備兩匣子,銀製釵環準備兩匣子,供老太太賞人使。”
初瑜有條不紊的安排着了,而後扶着額頭,想着還落下什麼。
想着要出門十來天,府中總要有人當家。曹顒是二品侍郎,若是沒有意外,多半也要隨聖駕。
初瑜有些遲疑,旁人都好說,交代好管家閉好門戶,叫東府小叔幫着照看外頭的事就好。
內院之中,卻有個高氏,是長輩。
若是李氏與她都不在的時候,高氏聽說李家的事,可是不大好。
雖說在宅門中,鮮少見外客,也要提前做好準備。
只是這個,得等曹顒回來,讓丈夫做主。她是做媳婦的,要顧及到婆母的情緒,不好直接做主安排此事。
曹顒回來,就聽曹元聽了宮裡來人傳旨讓李氏隨着幾位長公主送殯之事。
說起來,這也算是“恩旨”了。
想着今天在永和宮外雍正清冷的聲音,曹顒也猜測不出雍正的想法。
明明是母子鬥法,怎麼這個時候想起曹家來?
他心中雖詫異,卻還是想着衙門裡的事兒,吩咐曹元道:“使人打聽打聽,赫成額家有什麼變故……或是他們家在外任職的族人有什麼動靜……”
赫成額是戶部的老人,慣在六部當差的,總不會莫名其妙就礙了皇上的眼,總有點事端才行。曹顒與他同僚數年,對他爲人處事也多少了解些,不像是有膽子違法律條的。
是雍正要整頓六部,還是清洗異己?
曹元身爲曹府總管,平素負責人情往來,也曉得赫成額是哪位。
“老爺,赫成額有個弟弟,在四川任道臺。”曹元想了想,道。
“四川……”曹顒一下子想起年羹堯來,心中有些不自在:“嗯,那使人這兩日好生打聽,看看有什麼不對。準備一百兩銀子,再準備兩斤上好的菸葉,前幾年十六爺送來的白玉嘴的菸斗也找出來,明早一道交給小滿,帶到衙門去。”
赫成額是個煙槍,早年菸袋鍋子不離手,這幾年則是換了菸斗。
十六阿哥前幾年推出的菸斗、菸嘴,赫成額都買了好幾套。
作爲君子之交的同僚,曹顒預備這份程儀,也算夠了。
安排完這些,曹顒纔回內院。
李氏剛從芍院回來,在蘭院門口與曹顒碰個正着,母子兩個一起進了院子。
到了上房,她拉兒子到炕邊坐下,摸了摸他身上的吉服,道:“怪沉的,不過穿着,顯精氣神。”
曹顒見她並無異色,道:“十六爺在造玻璃,要不母親這邊也早點換上玻璃窗?”
“玻璃做窗戶,太靡費了,豈是尋常人家能用的?這窗戶紙都是月初新糊的,五月裡又換窗紗,哪裡用得着玻璃?”李氏擺擺手,道。
京城夏季炎熱,夏天都是換紗窗的。
曹顒笑道:“如此一來,十六爺的發財大計怕是要等到中秋後才能奏效。”
李氏聽了,少不得過問兩句。
曹顒就將十六阿哥籌銀之事說了,李氏聽了,猶豫了一下,道:“顒兒,外頭怎麼有閒話,說十六爺捐了王府家財,你看咱們這邊……”
“母親,既是閒話,何必放在心上。不管如何,那是十六爺與皇上兄弟之間的事,同咱們家有什麼相干?”曹顒道。
李氏聽了,鬆了口氣,道:“誰又稀罕那些勞什子,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吃糠咽菜也歡喜。”
曹顒曉得,她是被李、孫兩家的變動嚇到了,安慰道:“皇上能想起使人來傳旨,可見是個顧情分的。母親且安心,就是舅舅那邊,也終會太平的。”
李氏不願同兒子提及這個,說起出行之事,她道:“要一直跟着幾位長公主的儀仗麼?都不熟悉,遇到豈不是要生出尷尬?”
曹顒就將幾位長公主的情況大致提了一句,其中榮憲長公主與下嫁孫家的愨靖長公主因久居京城,李氏也曾在平郡王府見到過。
李氏想了想,道:“能不能不隨公主列,跟着命婦班?”
曹顒不明白雍正此舉的用意,道:“明兒我尋十三爺打探打探,看看皇上的用意再做安排。”
大行皇帝出殯,宗室命婦多要去送殯。
像七福晉、十三福晉、十六福晉、十七福晉都與曹家相熟,平郡王福晉也會去的。
可是李氏即便不隨公主列,按照規矩,也沒有資格與這些親王、郡王福晉同行,要列於衆人之後。
“問問好,能換就換,要不然,我總覺得忐忑,不好見人……”李氏長吁了口氣,道:“有你們幾個,我早就心滿意足,實沒有攀附富貴的心思……”
母子兩個說這話,初瑜也過來了。
少不得提及四月裡鄉試之事,天佑早央求了曹顒,提前在順天府掛了名。左住、左成雖眼饞,但是他們院式考得成績靠後,反而沒有資格直接參加鄉試。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兒子上進是好事,但是曹顒也怕他累着。
“算算日子,到時候差不多也從皇陵趕回來了。只是這些日子,你多看顧些,不要叫他太累了。”曹顒道。
初瑜點頭,對長子也有些不放心。
衆人正說着家常,就聽到院子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是曹頫來了。
他身上還穿着制袍,看來也是才從翰林院回來。
他進了屋子,先給衆人請安,李氏問道:“這般找急忙慌地趕過來,可是東府有什麼事?”
曹頫笑道:“能有什麼事兒,不過是侄兒想伯孃了,過來給伯孃請個安,順道跟大哥說說禮哥兒下場之事。”
李氏見他如此,還以爲他是聽說有內侍傳旨擔心自己,纔過來探望,笑道:“沒事就好。”
曹頫素來與李氏親近,陪着說了幾句話,眼角卻一直瞄向曹顒。
曹顒見狀,起身道:“母親,我剛好有事兒尋小五說話,我們先去書房。”
李氏擺擺手,道:“去吧去吧,只是一會兒就要擺飯了,小五不許走。今兒昌平莊子送了不少野菜過來,叫人給你做野菜餑餑。”後一句,卻是對曹頫說的。
曹顒與曹頫兩人應了,挑了簾子出去。
出了蘭院,曹頫便急聲道:“大哥,麻煩來了,可如何是好?”
曹顒聽了,心裡“咯噔”一下,道:“仔細說,怎麼了?”
“有個女子尋上門了,找二哥。”曹頫漲紅着臉道:“這叫什麼事?大着肚子,瞧着那樣子,怕是有六、七個月了……二哥今兒當值,不在家中,管家不敢往裡報,安置在門房裡,使人迎了我……”說着,帶了幾分埋怨:“二哥也忒糊塗,二嫂這幾年苦熬,他還這樣,這不是打二嫂的臉麼?”
曹顒聽了,皺眉道:“從哪裡來的女子?姓甚名誰,可都打聽清楚了?”
“只說是從西寧來的,其他的不肯說,說要見了二哥才肯說。”曹頫道。
曹顒揉了揉眉心,心中着惱。
曹頌去西北是從軍,容留婦女,掄起來還是罪名。若只是露水姻緣,怎麼又招到家中?
靜惠過門十年無子,若是兆佳氏曉得此事,不管曹頌與靜惠夫婦如何想,怕她就要將這婦人安置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