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裡聲音戛然而止。
頒獎廳掌聲如潮，許多目光遙遙地落到程思琪和徐堯身上，有些上了年紀的影星目光多停駐了一會，意味深長笑起來。
作爲本屆電影節獎項提名最熱門，《青蛇》的影響力不言而喻。
從導演到主角，從主角到配角，七項提名的成績在影視圈也算少見，完爆同期所有影片，自然引人注目。
與此同時——
男女主角同時獲得提名，又有些微妙了。
尤其這兩人還是程思琪和徐堯。
論關係，兩人先前在《漢宮》裡有過合作，又一起拍攝過MV，徐堯參加了程思琪和宋望的結婚典禮，往來密切一衆人有目共睹。
論人氣，自許依依和上官燁在《漢宮》、《青梅竹馬》之後，雙雙淡出國內影視圈，前往寶萊塢發展以後，這兩人成爲毫無爭議的人氣王，程思琪勢頭猛些，可她因懷孕休息半年多，《青蛇》所有宣傳仰仗徐堯一衆人，眼下的徐堯，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論演技，程思琪得過一屆金鳳凰最佳新人獎，此次演活了青蘿，演技毋庸置疑，徐堯卻得過一屆金麒麟獎最佳男主角，含金量更高，此次也完美演繹了姜王炎……
到底哪個更勝一籌，很難決斷。
可偏生，金鳳凰頒獎歷史上，從未有過一部影片同時獲得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的情況。
他們最大的對手其實不是同時提名獎項的其他影片，而是彼此。
這樣看來，角逐自然也精彩。
徐堯先前和許依依合作《漢宮》，與最佳男主角失之交臂，此次獎項自然對他相當重要，是人氣肯定。
同樣的，對程思琪也相當重要，如果獲獎，她便是二十三歲的金鳳凰獎影后，在娛樂圈能出其右的也沒有幾位。
到底會是誰？
和其他獎項比起來，他們倆的角逐明顯更引人關注。
衆人沉思的這過程中，最佳影片獎毫無懸念地落到了青蛇劇組，卓航領了獎，和最佳導演錯失交臂也絲毫不見遺憾，舞臺上的肖睿仔細看了眼卡片，緊握話筒大聲宣佈道：“最佳編劇獎的獲得者是……江遠（易寧）！再次恭喜《青蛇》劇組！”
他話音落地，頒獎廳掌聲雷同，程思琪正低頭和宋望說話，連忙鼓起掌來，一臉笑意地看向了江遠的方向。
他憑藉以往的影片，早已經獲得過金鳳凰獎和金麒麟獎的最佳編劇，可領獎都是劇組導演代領，從未親自到場過。
評委和觀衆對他身份好奇不已，卻也只能嘆息。
畢竟，編劇和導演、演員都不一樣，不必要的話，在整個影片開拍到結束完全不必露面。
眼下是他第一次參加這樣的頒獎典禮……
舞臺上的肖睿和鄧蓉很明顯都覺得驚歎，十年前《舊城戀愛》播出的時候，他們尚且年輕些，自然有觀看。
這些年過去了也依舊記憶猶新，卻怎麼也不曾想到，那樣一部影片，出自比他們還要年輕的江遠。
尤其他還看上去如此俊朗溫和、風度翩翩。
“並非第一次獲得這樣的獎項，卻是第一次站上這樣的舞臺，江遠此刻心情如何，和大家分享一下？”鄧蓉大他十多歲，自然直呼其名，說起話來卻客套有禮，笑容柔和。
江遠已經自頒獎嘉賓手裡接過獎盃。
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接過肖睿遞過的話筒，點頭道：“心情不錯。”
“哈哈。”他看上去比以往許多領獎人都鎮定從容，笑容隨和又讓人十分覺得親近，肖睿笑兩聲打趣道，“是因爲曾經爲人師表的原因嗎？你看上去非常淡定！”
“可能，在學生面前總得端着。”江遠一本正經點點頭。
“噗！”
舞臺下看着他的程思琪愣了一下，圍在電腦前專注看他的學生和粉絲也愣了一下，齊齊噴笑。
這人，幽默起來讓人受不了！
太突然了嗷！
肖睿和鄧蓉也忍俊不禁，笑過以後穩了穩心神。
鄧蓉好奇道：“據說你是華夏傳媒大學當年表演繫系草，怎麼一畢業沒演戲，改行當老師了？有什麼特殊原因？”
“嗯，從小作息比較規律，演員這個行業其實不適合我。”
“那怎麼又突然辭職？”肖睿一臉疑惑。
他是綜藝節目主持人，節目上一貫善於不動聲色地引導話題，看着江遠，突然就想起他的前妻蔓菁，不可避免地八卦起來。
江遠微微沉默了一秒。
他辭職有楚瀅的原因，那一巴掌之後，他突然失了興趣。
也有點厭煩。
突然厭煩了寡淡如水的婚姻，厭煩了的貌合神離的蔓菁、也厭煩了多年如一日的三尺講壇……
江遠看着肖睿微微笑一下，“突然想過點不一樣的生活。”
“理解。”鄧蓉接了話茬，繼續道，“《青蛇》這部影片有點奇幻色彩，和你以往創作的幾部影片不太一樣？爲什麼會創作這樣一部影片呢？”
“爲了尋求突破。”江遠看向卓航方向，笑了笑，“我們拍的東西一直挺小衆，有些叫好卻不叫座，難免遺憾，想着拍點大衆更感興趣的東西，裡面也有我們感興趣的點，想說的話，就這樣。”
“十多億的票房，足以證明你們的成功！”鄧蓉率先鼓掌，拋出最後一個問題，“程思琪當選女主角的時候受到頗大非議，可眼下，許多專業評論家都一致認爲她演活了青蘿，你覺得呢？作爲青蘿這一角色的創造者，又剛好是她曾經的教授，你對她的表現滿意嗎？”
江遠笑意深了些，“她是我們團隊的驕傲。”
“……”鄧蓉愣了一秒，看向程思琪的方向，打趣道，“江編如此不吝誇獎，思琪可得再接再厲纔好。”
程思琪微笑迴應，江遠點點頭，下臺。
聽到他的誇獎，程思琪其實也有點受寵若驚。
畢竟，在她創作劇本的這麼長時間裡，江遠一直挺嚴肅認真的，雖然也會安慰她，她還是打心眼裡敬重他。
沒想到，他會在萬衆矚目之下，給她這樣大的誇獎。
手心被人狠狠擰了一下，程思琪一回頭，對上一臉不悅的宋望。
“掐我幹嘛？”她小聲嘀咕着，在他手心裡也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你在看什麼？”宋望一隻手伸過去攬着她的肩頭，蹙眉道，“老公這麼帥都不夠你看的？”
“這還在頒獎廳呢？”程思琪被他摟得很緊，有點窘。
“那又怎麼樣？”宋望擰着她的臉，低笑道，“都是當了媽媽的人了，臉皮還這樣薄？”
程思琪伸手捂了自己一邊臉，舞臺上肖睿擲地有聲道：“下面我宣佈，第三十三屆金鳳凰獎最佳男主角……徐堯！恭喜徐堯！再次恭喜《青蛇》劇組！”
耳邊掌聲雷動，程思琪直接扭頭看向大屏幕。
徐堯46票，遙遙領先於其他四人。
最佳男主角……
程思琪由衷地笑起來，側頭道：“恭喜恭喜！”
徐堯就坐在她左邊，整個人還有點蒙，看上去好像沒料到自己會獲獎。
金鳳凰電影節史上不曾有過男女主角同時獲獎的先例，程思琪的表現衆人也有目共睹，從專業評論家到非專業觀衆，都一片好評。
他自然以爲她拿個最佳女主角不在話下。
尤其，《青蛇》=青蘿。
“領獎啊？”全場目光都在他身上，眼看他反應遲鈍，程思琪有些無語地戳了戳他胳膊，“高興暈了？”
她看上去全然不在意，徐堯也有些無語，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向舞臺。
發表了獲獎感言之後，主持人笑着看他：“作爲你的搭檔，程思琪也提名了最佳女主角，你覺得她在片中表現如何，有沒有什麼話鼓勵一下她？”
“她表現的比我好，”徐堯笑了笑，認真道，“最佳女主角當之無愧，希望現場的評委朋友們都能投她一票，謝謝大家！”
話音落地，他朝着評委席正兒八經地鞠了一躬。
呃……
全場愣了一秒後，倏然響起一片低笑聲，兩個主持人都意外地面面相覷，程思琪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這人，這樣堂而皇之、一本正經地給她拉票真的好嗎？
被邊上許多道目光注視着，程思琪都有點不自在地動了動，坐端正握上宋望的手。
她當然希望自己得獎，事實上，她也覺得自己的表現不錯。
可同時，如果必須二選一，她寧願徐堯得獎。
有了宋望和孩子，她的本意是慢慢退出娛樂圈，轉行做編劇之類相對輕鬆點的工作，迴歸家庭。
對她來說，這一生，永遠是家庭和愛最重要。
她想要做宋望最貼心的妻子，她媽媽最省心的女兒，思源他們最好的姐姐，孩子們最好的媽媽。
初爲人母，她一直以程瑜爲榜樣。
她不想錯過小傢伙們長大的每一個瞬間，想要陪伴着他們、守護着他們，讓他們健康快樂長大。
她一生所圖，也不過這樣簡單。
她努力過，像許依依所說的那樣，努力地看重粉絲，努力地爲了她們做一個好偶像，可直至如今，她還是發現，她一顆心太小，裝不下天下大愛，最重的永遠是兒女情長。
她愛着那些可愛的粉絲們，可同時，她最愛的，永遠是宋望，以及他所延伸出的一切。
她可能不會像許依依那樣，能暫時割捨掉孩子，爲事業一心拼搏，至少在接下來好些年都不會。
她得陪着她的孩子們長大成人，她不捨得離開宋望太久，想起來都覺得無法忍受，於她而言，那是世間最重的煎熬。
因此，這樣一個獎項沒得到，也許會覺得遺憾，可如果以徐堯的遺憾爲代價獲得，她又覺得寧願由他獲得。
徐堯已經二十八歲，在娛樂圈，二十八歲的男人絕對不老，可二十八歲的男人也不能再以偶像小生自居。
二十八歲，是相當重要的轉型期。
徐堯有金麒麟影帝和金鳳凰影帝兩項榮耀加身，人氣和演技並重，他可以成爲繼上官燁之後，第二個華夏娛樂圈國民男神。
作爲朋友，她由衷地爲他高興，希望他在這樣的圈子裡越走越遠，勇往直前，收穫最輝煌耀眼的人生。
徐堯，加油……
程思琪默默地想着，完全沒有注意到邊上響起了一陣驚呼聲，肖睿不可思議的笑聲已經到耳邊：“67票！第三十三屆金鳳凰獎最佳女主角，思琪！程思琪！讓我們再次恭喜《青蛇》劇組！”
程思琪狠狠愣了一下，擡眸朝大屏幕看過去。
程思琪，六十七票……
五個提名女星，現場百位評審，她得票一半還多？
震耳欲聾的掌聲就在耳邊，她微微側頭，左邊的徐堯拍手的聲音啪啪啪，簡直比他自己得了獎還要激動。
她看向右邊，宋望一雙眼眸亮若晨星，笑眯眯道：“去，把你的金鳳凰捧回來。”
程思琪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在現場諸多目光的注視下上臺去。
她有點像做夢，感覺地毯都軟綿綿。
胡思亂想着，她突然驚覺，金鳳凰獎歷史上不是沒有過最佳男女主角被一部影片兩位主角獲得的情況，應該有過一次。
那是上一生，許依依和上官燁，憑藉《青梅竹馬》創造過的奇蹟。
這一生，是她嗎？
程思琪抿脣笑着上了舞臺。
頒獎嘉賓是華夏傳媒大學戲劇影視文學專業一位客座教授，大約六十多歲，看上去卻依舊十分精神，她有印象，在學校裡聽過她講座。
兩人輕輕擁抱後，老人一臉笑意地拍拍她的肩膀：“真棒。”
“謝謝您。”程思琪抿脣，神色謙卑。
“我是你們江教授的母親。”老人看見她懇切又乖巧，完全沒有當下娛樂圈的浮躁之氣，越發喜歡，笑意深了些。
“江教授的……”程思琪意外極了，激動不已，白皙的臉蛋都有些紅。
老人又擁抱她一下，點點頭笑着邁步到邊上去。
程思琪忍不住多看了臺下的江遠一眼，江遠恰好也在看着舞臺。
看着自己一向敬重的媽媽輕輕地擁抱了程思琪兩下，很明顯，非常喜歡欣賞她。
他恍惚間想到當年要和蔓菁結婚時，她意味深長的那句話。
“那姑娘事業心還挺重的。”
這是她母親當年對蔓菁的一句評價，他當時沒聽出其他意思，笑了笑，並未往心裡去。
現在想來，卻是有點無奈。
他有這世界上才華橫溢一對父母，他們從小言傳身教，給他最寬容自由的成長氛圍，哪怕婚姻，也未曾干預半點。
實際上，可能早已經看穿了一切，卻未曾阻止他分毫。
江遠微微嘆息一聲。
舞臺上——
程思琪收回了視線，笑着看向了邊上的兩位主持人。
“感覺怎麼樣？”肖睿和她熟悉一些，說話也輕鬆隨意一些。
“很棒。”程思琪彎彎脣角，“也有點意外。”
“67票哦！有什麼話想對現場的大衆評委說？”鄧蓉笑着接口道。
“謝謝大家。”程思琪朝着評委席的方向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神色懇切道，“謝謝大家給我這樣的榮譽和肯定，很意外，我非常感激，謝謝！”
“要繼續加油。”鄧蓉看着她年輕美麗的面容，喟嘆道，“你才二十三歲，以後可以用更多更好的作品回報大家，不要有壓力。”
程思琪微微沉默了一下，抿着脣，似乎略微想了想，半晌，緩緩笑了一下，如實開口道：“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不算一個好偶像，大家的關心和愛護我都銘記於心。可很多時候，我沉迷感情無法自控，《青蛇》拍攝了八個月，因爲我，耽誤進程三次，我覺得很愧疚。”
她在萬衆矚目的時刻道歉，兩位主持人和電視電腦前的粉絲都愣了一下，甚至，舞臺下《青蛇》劇組一衆人也微微愣神。
程思琪的確影響了拍攝，宋望出事、兩人大婚、後面懷孕，她在這半年裡發生太多事，三次拖累劇組拍戲。
許多人覺得可以理解，就像卓航、江遠、徐堯和秦子瀾，也有人不能理解，就像唐韻，一直對她心懷怨氣。
此刻聽見她言辭懇切的道歉，心裡有點不是個滋味。
好像突然能理解，又覺得她不可原諒。
“有些事突如其來，也不是你可以控制的。”肖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鄧老師說得對，別有壓力。”
程思琪微微咬脣，又笑笑，沒有說話。
這樣的場合，她說不出息影的話來讓一衆人尷尬傷心。
肖睿轉移話題道：“第一次擔任女主角，就取得這樣優秀的成績，感覺怎麼樣？有什麼話想對大家說？有特別感謝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