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滿地的烏鴉,在烈陽的殘影中追逃。
那些站在樹枝上,隨着枝條盪漾兩下的黑色大鳥,刺刺拉拉的叫着。
餓殍滿地,腐屍遍野。
不遠處,七八個滿身補丁的光頭和尚,緩步行走在田間土路上。
和尚們的身後綴着數輛板車,走近一看,每輛木板車上都整齊的碼放着幾具屍體。
在這些屍體中,成年人的所佔的數量極少,多是孩童和老人,無一例外的瘦骨嶙峋,顯然,他們是各地逃荒的難民,受不住飢餓,最終倒在路邊,再也爬不起來。
和尚們口中低聲唸誦着經文,旁人聽不清楚字眼兒,卻覺得有別樣的韻律。
這些和尚,每當見到路邊難民的時候,總會停下來,將耳朵伏貼在難民的胸口,傾聽是否有輕微的心跳,渾然不理難民身上散發的陣陣惡臭。
然而大多數的情況是救無所救,和尚們搖搖頭,神色穆然,雙手合十,口誦一句“阿彌陀佛”,小心翼翼的將屍身平放在板車上,繼續前行。
“玄元師兄,這兒有位施主還活着!”一個瘦小的和尚高聲叫嚷着,周圍的和尚趕緊圍攏過來,全力施救。
一個和尚掐人中,一個和尚搭脈搏,一個和尚試着喂水,還有一個和尚不斷大聲的喊着“挺住!挺住!”心思善良的和尚們只想着能救活一條性命,全然沒有想到忙手忙腳,沒有任何幫助。
領頭的和尚叫做“玄元”,他看到衆人的忙亂,低聲呵斥道:“成什麼樣子!全都閃開!”
說完,玄元撥開衆人的身子,徑自來到昏迷者的身前,手搭脈搏,眯起眼睛,診斷昏迷男子的身體狀況。
最先發現的小和尚好奇的打量着躺在地上的這個男子,脆生生的對玄元問道:“玄元師兄,你看他的頭髮如此之短,該不會他也是個和尚吧!”
聽到小和尚的推測,玄元這才認真的打量起身前男子的樣貌。
男子身材修長,頭頂頭髮極短,根根直豎,不似中原男子的長髮。身上所穿着的衣物樣式,和尚們從未見過,衣料手感柔滑,拉扯時韌性極佳,腳上的一雙黑靴,摸上去堅硬如石,身旁的包袱也不似凡品。
玄元和尚手按着男子的手腕,又捏了捏他的雙臂,感覺出此人身上的肌肉,定然孔武有力。
“莫非是別寺的武僧?”玄元暗自揣測着昏迷男子的來歷。
“此人一息尚存,能救。”玄元判斷出此人的狀況,擡起頭,向着旁邊一個年輕和尚說道:“玄行師弟,你我腳力相當,事不宜遲,我們儘快把他擡回寺中,如此可好?”
玄行和尚聽到此話,低聲回答道:“師兄說的是,正當如此。”
和尚們又趕緊忙活起來,從大車上卸下兩條長棍,尋了些藤條枝蔓,慌忙間做成一副簡易的擔架。
玄元和玄行兩個人,擡起男子,撒開腳丫子飛奔而去。
餘下的和尚撿起男子的包袱,放在板車上,繼續緩慢的前行。
此刻,和尚們還不知道,這個男子將會與他們產生如何的因緣。
數個時辰之後。
周雲飛悠悠的醒轉過來。
他警惕的看着周圍的環境,木樑,平房,矮牀,眼光落到身旁,行軍揹包擺放在他的身邊,兩隻軍靴整齊的安置在矮牀下。
“我這是在哪裡?”周雲飛開始努力的回憶自己不可思議的經歷。
“莫非是那顆紅珠子的緣故?我難道經歷了YY?”周雲飛暗自揣測着,他經常閱讀網絡小說,從天馬行空的行文中尋找刺殺的靈感,他感覺到這種遭遇與小說中的穿越一說最爲相像。
這時,一個瘦小的和尚邁過門檻,走了進來,正好與周雲飛四目相對。
“嘶!”
這一看可不要緊,嚇得周雲飛猛吸一口冷氣,心裡想着:“這個小和尚長得太醜了!”
身爲刺客的周雲飛也算是見多識廣,什麼人都見過,可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之醜的相貌。
這個小和尚長着地包天的牙齒,鼻子當中突兀的塌下去一塊,兩隻眼睛一大一小,腦袋旁邊的耳朵好似蒲扇般大小。
小和尚見到周雲飛醒來,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銀牙。小和尚人雖然醜,但是牙齒卻排的整整齊齊,比起周雲飛見過的牙膏廣告中模特的牙齒還要閃亮。
“阿彌陀佛,別寺的師兄,你終於醒啦!”小和尚雙手合十,樣貌恭敬,兩隻眼睛卻不停的瞄向周雲飛,好像對周雲飛有些好奇,平添幾分滑稽。
“師兄?我可不是和尚!小師傅如何稱呼?可是你救了我?”周雲飛對於周圍環境兩眼一抹黑,只能向眼前的小和尚打聽。
聽到周雲飛的問話,小和尚疑惑的擡起頭來,看了看周雲飛,又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喃喃的說道:“怎麼不是和尚呢?不是和尚幹嘛要剃髮呀?”
似乎感覺到自己有些失禮,小和尚趕忙雙手合十,低下頭回答道:“回施主的話,小師傅這個稱呼可不敢當,我還是小沙彌,沒有受戒,平時師兄們都叫我小珠子。是我發現的施主,師兄弟大傢伙一起動手把施主給擡回來的。”
周雲飛摸了摸自己的板寸頭,恍然大悟,敢情小和尚是把自己的短髮髮型當成和尚的光頭了。
“多謝你了,小,珠,子。”周雲飛第一次叫出小和尚的名字,卻倍感親切。
目前他最關心自己身處何方,身處何時,又接着詢問小珠子,小珠子知無不言,兩人一問一答。
“這裡是什麼地方?”
“西山縣黃梅寺的寮房。”
“什麼是寮房?”
“哦,寮房就是和尚們休息的地方。”
“現在是什麼朝代?哪年哪月?”
“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是六月初一。”小珠子羞愧的撓了撓頭。
“這裡是什麼人統治?”
“這個我知道!是蒙古人說了算!”
“天下都有幾個國家?”
“不清楚,反正北邊是蒙古人說了算,南邊是漢人說了算。”
一番長長地問話之後,周雲飛對自己的狀況清楚了一些。他肯定了先前的猜測,穿越的事實毫無疑問,並且穿越到了元朝,可是與自己所知的元朝又有些不同。
“看來這裡的世道不會太平!”周雲飛心裡分析着,但是他有一身刺客的本領,所謂藝高人膽大,倒也沒把亂世放在心上。
周雲飛拿過揹包,從中掏出一塊巧克力,遞給小珠子,笑着說道:“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個,你拿去吃吧。”
“阿彌陀佛,師兄們常說出家人救人不圖回報,施主的東西我可不能要。”小珠子連忙擺擺手,搖頭推辭。
“這可是好吃的,放眼天下,只有這麼一塊兒!”周雲飛一邊說着,一邊撕開巧克力的包裝,也不顧小珠子的反應,掰下一塊兒,拋到小珠子的懷裡。
“哎呀!”小珠子驚叫一聲,接下半塊兒巧克力,“好吃的?怎麼像煤塊一般黑?”
小珠子看着周雲飛將半塊巧克力放在口中大嚼特嚼,不禁嚥了咽口水,肚子咕咕叫起來,猶猶豫豫的將巧克力放進嘴裡。
頓時,一股香甜的氣息直衝小珠子的腦門,小珠子只覺得手中此物甘甜香濃無比,平生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入口即化,戀戀不捨的將手指頭tian了又tian,眼神期待的看向周雲飛。
周雲飛自然明白小珠子的意思,又翻出一包壓縮餅乾送給小珠子。
有了食物的賄賂,小珠子與周雲飛兩人熟絡起來,小珠子也不再拘謹,問道:“周大哥,你的黑靴是哪家鋪子做的?硬如磐石,師兄們嘖嘖稱奇,從未見過這麼好的靴子,怕是常來進香的西山縣首富劉員外的鹿皮靴,也沒你的好。”
周雲飛笑了笑,並未答話,心想:“這可是軍靴!質量好的沒話說,不要說古代,放在後世,也不是一般人都能穿的,有錢也買不着!”
小珠子品嚐着餅乾,不斷的說着:“寺裡的規矩,過午不食,我整天都餓着,這個點心真好吃,像蜜一樣。周大哥,你真好。”
周雲飛笑呵呵的摸了摸小珠子的光頭,覺得這孩子單純可憐。他因一顆珠子穿越而來,結識的第一個人又叫小珠子,心中覺得與這孩子緣分不淺,看上去小珠子的樣貌順眼了許多。
“對了,周大哥,師兄們還爲你做了肉粥,我去端來!”小珠子放下手中的吃食,一溜煙跑出房門,再回來時手上端着飯鉢,裡面盛着白白的湯粥。
周雲飛謝過小珠子,端起肉粥,品嚐起來,香甜滑口。
“這是什麼肉?出家人不是不許殺生麼?”周雲飛問小珠子。
小珠子回答道:“師兄們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在田裡抓的田雞,師兄們忙活了半天呢!”
田雞,是青蛙的一種別稱。
周雲飛品嚐着白粥,心裡一陣暖流。
門外傳來一陣梵唱,小珠子立刻將手裡的餅乾吃光,砸吧砸吧嘴巴,對周雲飛說道:“周大哥,師兄們在做超度的法事,你也一起來看看吧。”
周雲飛穿上軍靴,跟着小珠子出了寮房,來到門外的一片空地。
不遠處,一處四四方方的柴堆熊熊的燃燒,和尚們不停地念誦着經文,氣氛莊嚴肅穆。
“你的師兄們在念叨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周雲飛小聲的問小珠子。
“師兄們唸的是往生咒,其實我也聽不懂,師兄還沒教我呢。”小珠子回答道,“最近蒙古人殺了好多人,有些人爲了保命逃荒到西山縣,沒等逃過來就餓死了。師兄們經常出去收斂屍體,爲亡靈超度。我們就是這樣發現你的。”
周雲飛聽着和尚們誦經,覺得腦海一片清明,前塵過往件件閃過,想着曾經殺過的人,雖然全部是罪惡滔天的惡種,但是自己的刺客生涯並不光彩,從未像這些和尚這般內心平靜,自己的一番行徑究竟是對是錯,不知不覺,周雲飛竟似癡了一般,望着火堆出神。
玄元和尚領着衆人誦經完畢,正好看見小珠子和周雲飛站在旁邊,走上前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玄元,施主可曾覺得身體好些了?”
周雲飛這纔回過神來,看見眼前的和尚器宇軒昂,同樣的雙手合十,說道:“多謝衆位師傅的救命之恩,我叫周雲飛,身體已無大礙了。”
玄元微微一笑,緩緩說道:“相遇即是緣分,施主只是昏迷,咱們倒是沒出大力。施主若是無礙,本寺的方丈同空大師,想見施主一面。”
“自然該當拜會,咱們這就前去。”周雲飛與小珠子告別,跟隨在玄元身後,走向黃梅寺的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