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海城內,孫記當鋪。
塗老掌櫃正在櫃檯上照着一本賬本撥打算盤,乒乒乓乓,顏色黝黑的珠子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他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近半年來,當鋪的收入升了近兩成,扣除爲玄覺和尚買山作保所用的銀兩,淨賺兩千餘兩銀子,老掌櫃至此才完全相信那個貓妖魂魄圖,真是個開店收財的好寶貝。
“這下可給兒子攥下老婆本了!”塗老掌櫃暗自高興,一想到兒子,他又得意起來。老掌櫃老來得子,對於獨子自然是百般呵護,疼愛有加。
打小孩子接受到最好的生意啓蒙,請的老師是古海城內大店鋪做生意幾十年的老掌櫃,各個精明似人精,自從教導年幼的塗書白,這些個店鋪的掌櫃們稱讚不已,稱塗書白爲神童,說了老塗家燒了高香之類的話。
老掌櫃聽後高興得合不攏嘴。
塗書白甚是爭氣,小小年紀已經執掌孫記當鋪的七成生意,更是跳出當鋪的桎梏,擴大生意範圍,在古海城內創建塗記手工作坊,這可是蠍子拉粑粑,獨一份!作坊裡請了七八位大工匠,都是成名多年的大師傅,技藝絕倫,堪稱宗師。
塗記手工作坊一開張,四周城鎮的訂單想雪花一樣飛來,忙地塗書白的腳跟不着地,恨不能多出幾雙手。塗老掌櫃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又驚又喜。
想當年塗老掌櫃年輕的時候,到孫家當鋪學徒,說是學做生意,實際與賣身無異,身份上一輩子都烙着孫傢伙計的印記,算是半個孫家家奴。
該着年輕時的塗老掌櫃走大運,孫家一家子上下,個個仁義,對待夥計下人十分客氣,工錢高,伙食好,有奔頭。
塗老掌櫃當時是孫記當鋪的活計,爲人刻苦伶俐肯出力,被當鋪的東家孫老爺子看中,提拔成四櫃,這一步一步的鍛鍊,一步一步的苦熬,終於成了當鋪的大掌櫃,更被孫老爺子賞了當鋪乾股,成了半個東家,一眨眼,就是幾十年。
生意場上的朋友雖然敬重他資格老,尊稱一聲塗老掌櫃、塗老爺子,可是骨子裡還拿他是孫家家奴,這對於心氣甚高的塗老掌櫃而言,始終是個邁不過去的門檻。
兒子的一出生就被老掌櫃寄予厚望,取名書白,意爲在空白處書寫,暗含老掌櫃要兒子光耀門楣的願望,想着將來父憑子貴,擺脫家奴的身份。
如今塗書白爲塗家添置產業,老掌櫃相信不出三代人,塗家會與孫家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塗老掌櫃擡頭看看天色,尋思着這個時辰正是兒子與作坊裡的師傅們往回趕路的時候。
塗記作坊這趟接了大活,去人家家裡打造器具,再有一兩個時辰就好回來了。
突然,當鋪裡的小活計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跌跌撞撞,惹得老掌櫃不快,那小夥計開口道:“老掌櫃,不好了,周邊村鎮發瘟病啦!”
“啊!”塗老掌櫃神色大驚。瘟病在古代,便是死亡的代名詞,大規模發病,往往整個村子一人不留,全部死去,甚是恐怖。
老掌櫃急急忙忙從櫃檯後面出來,拉住小夥計的袖子,急道:“哪些村子發病了?可是少爺去的那村?”
“是呀!我這不是回來給您報信嗎!城門口貼了榜,說是要封城,誰也不讓進!”小夥計點着頭,一骨碌說道。
“哎呀,我兒還在城外啊!這可怎麼辦!”老掌櫃心急道。
小夥計在一旁搓着手乾着急。
塗老掌櫃此時心急如焚,既擔心兒子身子安危染上瘟病,又擔心封城使兒子有家難回。
突然,他的腦海裡冒出一個想法,自言自語道:“我去找東家,他一定有辦法!”話沒說完,老掌櫃顧不得自己年事已高,撒腿向孫家大宅跑去。
孫家老宅,議事堂。
孫家族長孫四海此時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合着雙眼,如老僧入定一般,渾然不理眼前的喧囂。在他面前,李家族長李寶清唾液飛濺,眉飛色舞的向在座的各家族長講述着周圍城鎮的瘟病概況。
“你們那是瞧不見啊,那些得瘟病的村民,臉色慘白,像極了死屍,口裡不斷地吐出酸水,要是別人沾上半點,必然得病!慘啊!一死死一村啊!一個也跑不掉!”李寶清描述時,臉上不時地做出各種恐怖的表情,嚇得衆位族長一驚一乍,驚呼不斷。
“那也不能封城!”孫四海驀地睜開雙眼,精光四射。他年近七旬,童顏鶴髮,身子骨格外硬朗,平日裡對誰都是和和氣氣,面帶笑容,此刻目色凌厲,神色冷峻,眼光一一掃過衆人,衆人只覺得脊樑發毛,紛紛回頭避開孫四海的目光。
李寶清被孫四海的眼神嚇了一跳,他身爲李家族長,多年閱歷,什麼樣的人物沒見過,此時卻被孫老爺子的氣勢嚇倒,生生地吞下喉嚨裡的話兒,語氣一轉,道:“孫老爺子,咱們各家知道您老心善,可這是生死關頭不是!難道您老整日裡吃齋唸佛,此時此刻,就眼睜睜着看着古海城三十萬老少爺們得了瘟病,一起去死不成?咱古海城乃是交通要道,海路、水路、陸路都從咱這裡經過,蒙古兵來了三次,次次無功而返,靠的不是哪一家的威風,而是整個古海城老少爺們手裡的兵刃!我等晚輩尊敬您的爲人,纔過來和您商量,這城門到底是關還是不關!”
李寶清神色得意,他自知這次機會難得,憑藉着各家族長議事的契機,可以一舉搗掉孫家仁義的名聲,從而使李家登上古海城第一家的位置,幾代人的夢想就要在他的手中實現,心中美不自禁。
周圍各家族長聽到李寶清的言辭,紛紛點頭,同意李家的意見。
許久,孫老爺子知道多說無益,在場的諸位族長已經被李寶清說動,再難改變心意,道:“既然是大家的意思,老夫這就發佈命令。”他拿出印鑑,蓋在一張文書上,李寶清拿來一瞧,立刻遞給隨從,道:“速去四個城門,傳達孫老爺子的命令!”他說的時候,特意在“孫老爺子”四個字眼上壓重語氣,孫老爺子早知對方的心思,冷哼一聲,又合上雙眼,不再言語。
衆人見孫老爺子有送客之意,起身告退,退出議事廳。
不多一會兒,塗老掌櫃快步走進孫老爺子的書房,人還未進屋,便高聲呼道:“東家,老塗找您救命來了!”塗掌櫃與孫老爺子相識數十年,相互之間各有稱呼,塗掌櫃稱呼孫老爺子爲東家,孫老爺子稱呼塗掌櫃爲老塗,與尋常人不同。
“老塗來啦,何事如此慌張?”孫老爺子說話顯得有氣無力,放下手中的《春秋》,眼睛看向塗掌櫃。
塗掌櫃一進書房,雙膝立刻跪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向孫老爺子哭訴,道:“東家,老塗我勤勤懇懇侍奉孫家一輩子,臨老才得一個兒子,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好不容易兒子長大成人,如今卻被自家的兵丁擋在城門口,有家不能回,東家,你得給老塗做主啊!”
孫老爺子動容,上前攙扶塗掌櫃起身,道:“我也是無奈,李寶清那個癟三聯合各家族長向我逼宮,封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去吩咐守城小將,等書白回來,扯根繩子吊上城牆便是,哭哭個啥。”
塗掌櫃破涕爲笑,道:“還是東家想得周到,我也是糊塗了。”
此時孫家長子孫紹軍從門外走進來,看到塗掌櫃愣了一愣,道:“塗叔叔,您也來了。”
塗掌櫃看見孫紹軍,摸了摸臉上的淚水,道:“在大爺面前失禮了,老夫也是慌了神,見諒,見諒。”
孫紹軍轉頭對孫老爺子說道:“爹,我有些事跟您說,您看?”孫紹軍話說一半,意思是塗掌櫃在場,有些話不能講。
塗掌櫃一聽話裡有話,當即要告退,被孫老爺子攔住。
“臭小子!你塗叔叔和我幾十年交情,有什麼話不能當着面講?沒規矩!講!”孫老爺子厲聲道,塗掌櫃聽後心裡暖洋洋的,記得孫老爺子的好。
“這!”孫紹軍面露難色,還是吞吞吐吐的說出緣由:“書白染了瘟病,被擋在城門口,兒子想問問您怎麼辦,是讓進,還是不讓進。”
“你說什麼!我的書白侄兒啊!”孫老爺子聽後咯噔一聲,直接暈倒過去。
“爹!”孫紹軍慌忙上前扶住父親,發現老爺子一手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腕,兩緊兩鬆。
孫紹軍會意,對着周圍的下人喊道:“還傻愣着幹什麼!去請大夫!”扶着老爺子直接進入內室,根本不在理會塗掌櫃。
進入內堂之後,孫老爺子直起身子,對着門外嘆了一口氣,道:“老塗,我對不起你啊。”語氣之間帶着許多無奈。
塗掌櫃聽聞自己兒子染上瘟病,還來不及反應,就見老爺子昏倒,緊接着下人們忙成一團,顧不上他這個外人,只當他不存在一般。
塗掌櫃見多識廣,知道孫老爺子這是裝病,不想和他爲了書白一事撕破臉面,扭頭就向城門走去。
來到城門口,登上城樓,遠遠地瞧見得病的兒子,心痛得很,與小將理論,那小將死活不肯開門。
忽然,塗老掌櫃想起玄覺和尚是個高人,或許能救回兒子一命,立刻探身朝城下喊道:“城外囚牢山海瀾寺,玄覺大師與老夫有交情,快去那裡求救!”
囚牢山,海瀾寺,禪房。
周雲飛與同方、同明兩位大師對面而坐,心中忐忑的看着兩位師叔。
同方大師皺眉道:“玄覺,你的身子情況特殊,半分內力沒有,偏偏健壯的很,奇怪,奇怪!”
同明大師也道:“你的這番奇遇,我真是聞所未聞,不過依我推斷,身子還是能修行內功的,而且修行之時,進展可謂神速!”
周雲飛聽聞兩位大師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抱樂觀態度,鬆了一口氣,道:“兩位師叔,我也是遭了大罪,沒把我折磨死!”
同明大師道:“善惡終有報,玄覺你定然是平時積善,此時回報,不錯,不錯。”
正當三人交談之時,玄行從外面快步入內,道:“師兄,師叔,外面來了十幾個漢子,擡着一個病人,指名要見師兄,師兄快去看看吧!”
周雲飛立刻起身,與同方、同明、玄行一同前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