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向大殿,周雲飛觀察着周圍的環境。
黃牆,綠樹,黑瓦,寺廟地處山林,處處透着幽靜。
正值初夏,寺中果木鬱鬱蔥蔥,周雲飛心裡讚道:“好一處修身養性的居所。”
然而正是這一路上的情景,使得周雲飛的心中愈發的疑惑。
距離大殿越近,景緻越好,雕樑畫棟,無不透着華貴,與之相比,先前周雲飛醒來時所處的寮房,簡陋的如同草屋。
三四個和尚經過,看見玄元,不是合十行禮,而是指指點點,面帶譏笑,低聲的議論。他們身上所穿的衣物嶄新,用料考究,比起玄元所穿的補丁僧袍好過數倍。
玄元看見他們,微微一點頭,也爲說話,帶着周雲飛迅速的離去。
周雲飛不動聲色的觀察着衆人的表情,心想:“原來這清靜之地的水也很深。”
走了好一會兒,玄元和周雲飛來到大殿門口。
這時,一個身穿華麗袈裟,體型胖乎乎的和尚從大殿中走出,一邊揮着袖子,一邊嘴裡還叫罵着:“這個老東西,都什麼時候了,還遮遮掩掩的,痛痛快快的傳給我不就行了!”
玄元擡頭看見這個和尚,合十行禮道:“見過方仁師兄。”
方仁拿眼角瞥了兩人一眼,一拂長袖,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這……”周雲飛大感疑惑,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究竟是何原因,寺中衆人如此對待玄元。
玄元搖搖頭,支支吾吾,答不出來,將周雲飛引進大殿後,倉皇離去。
周雲飛邁步跨進門檻,見一位老僧閉眼盤腿,端坐在大殿中央,雙眉雪白,垂落雙肩,身後是一尊金身佛像,威嚴寶相。
“這個,我,恩,不對,吾,不對……”正當周雲飛猶豫該怎麼開口,心情慌張的時候,老僧微微一笑,令周雲飛安下心來。
說來也怪,周雲飛的緊張全然無蹤,“晚輩拜見同空方丈,多謝貴寺弟子搭救之恩。”周雲飛恭敬的說道。
“阿彌陀佛,施主請坐。”同空老方丈睜開雙眼,望向周雲飛,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施主的種種遭遇,老衲已經從玄元處得知,接下來施主有何打算?”同空方丈平靜的問道。
“這個,晚輩還不曾想過,可否在貴寺借宿幾日?”周雲飛輕輕的坐在同空方丈身前的**上,也學着和尚的樣子,盤腿坐穩。
同空方丈微微一笑,說道:“出家人慈悲爲懷,大開方便之門,施主想住幾日都沒有問題。”
“那多謝方丈了!”周雲飛行禮答謝,心想:“這麼容易就留下我了,不怕我吃白食麼?嘿嘿。”
同空方丈慢慢合上雙眼,好似入定一般。
周雲飛見老和尚有送客之意,轉身準備離去,突然看到身旁的木板上寫着幾個大字,似是謎語。
剛纔周雲飛只顧着和老方丈說話,渾然沒有注意到。細細一看,上面寫着:“君從何處來?君往何處去?”
周雲飛也看過不少的小說,這句佛語非常有名,經常被引用,不由自主的隨口說道:“我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一旁的老方丈聽到此言,身子微微一震,猛地睜開雙眼,盯着周雲飛。
周雲飛突然感覺一陣壓力從心底而起,僅僅一剎那又消失不見,不知何故。
“施主,好悟性!”同空方丈緩緩的說道,仍是一副平靜的表情。
“呵呵,晚輩隨口瞎說,哪有什麼悟性。”周雲飛怎知這個時代沒有先進的通信手段,他所知道的信息可能是這個時代普通人瞭解的信息量的百倍甚至千倍,隨口一句解答,卻整整困擾了幾代人的時光。
“哦,請教方丈,可曾聽說過紅色的珠子?”周雲飛心中猜測鉅富的房間中擺放着佛像,接着被紅珠子傳送到此,這佛像與紅珠子之間一定有關聯,心裡自然惦念着再找一顆類似的珠子,想試一試有沒有辦法再把自己傳送回去,便開口詢問。
“施主可否描述一下珠子的形狀顏色?”同空方丈問道。
周雲飛努力的回想着當時情形,描述道:“紅色的珠子,中間有個黑色的斑點,好似人的眼睛一樣。”
沒等周雲飛說完,同空老和尚失聲道:“佛祖舍利子!”周雲飛只看到老方丈驚慌的樣子,卻沒有看到其攏在僧袍中的雙手不斷的顫抖。
“恩?方丈可是知道這種東西?”周雲飛大喜,似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誰料老和尚竟不再開口,幾番詢問無果,周雲飛只好無趣的退出大殿,心想,“老和尚怎麼神神叨叨的?怪不得受胖和尚的罵。我也想罵人啊!”
心中雖然不滿,但是周雲飛還得留在寺裡找尋線索,沒有將表情寫在臉上,自尋來路,走了回去。
殿中的同空老和尚此時內心波濤洶涌,默唸數次清心咒都不管用。
他起身打開佛像下的抽屜,取出木盒,掀開蓋子,小心翼翼的捧出一絲白絹,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師父,你說的人終於來了,弟子的努力沒有白費。不過事關重大,我悟衣禪宗千年的興衰繫於一人之身,必須慎之再慎,我得找機會再試他一試。”
回到寮房的周雲飛找到小珠子,結果小珠子對於舍利子的事情一無所知。只好作罷。
聽說周雲飛要住在寺裡,小珠子滿心歡喜,忙着收拾出一間客房,緊挨着玄元等人的寮房。
周雲飛雖是現代人,沒有那麼多講究,可也懂得不少古時的規矩,按說寮房與客房不應該離得這麼近,同時聯想方纔在大殿途中遭遇的情形,將心中疑惑一股腦的拋向小珠子。
小珠子環顧左右,見到四下無人,拉着周雲飛低聲說着:“周大哥,你不知道,這裡面有原因的。”
周雲飛覺得有八卦可聽,頓時來了興趣。
小珠子繼續說道:“同空方丈、同方師叔、同明師叔,玄元、玄行等衆師兄原本不是黃梅寺的僧人。他們本來是大都第一寺大覺寺的僧衆,同空方丈是大覺寺方丈,曾經有段時間被蒙古皇帝尊爲國師!”
“蒙古人不是尊藏傳佛教爲國教嗎?怎麼尊中原和尚爲國師呢?”周雲飛聯繫以前的知識,好不解的問道。
“這個其中的原因嘛,大概是蒙古皇帝尊崇佛教,不管哪裡的和尚,修行高的,他就尊敬吧。”小珠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嘿嘿的笑着。
“哈哈哈,原來如此,那同空方丈爲什麼好好的國師不做,要從大覺寺跑到黃梅寺呢?”周雲飛知道小珠子懂得不多,卻沒有辦法,只能接着問道。
小珠子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啦。反正是兩年前,同空、同方、同明三位同字輩的師叔帶着七名玄字輩弟子,連夜跑到了黃梅寺,蒙古兵卒大肆尋找,找到了他們的下落也不抓人,只是在附近紮營,既是守護,也是看守,這一呆就是兩年多。我就是師叔師兄們在來黃梅寺的路上救回來的。”
周雲飛若有所思,問道:“你的爹孃呢?”
小珠子神色黯然,低聲說道:“都死啦,被蒙古兵殺了。我長得醜,鄉親們都不管我,我只能四處討飯,幸虧遇到了好人,不然我也會像今天的那些死人,都燒光了。”
周雲飛輕嘆一口氣,摸了摸小珠子的光頭,安慰道:“都過去了,以後我和你的師兄們天天陪你玩。”
“師兄們不好玩,整天的唸經,和周大哥玩纔有意思。”小珠子臉上又起了笑容。
小珠子擦了擦眼角,繼續說道:“師叔和師兄們來到黃梅寺之後,當時的方丈是方仁那個大胖子,他知道同空師叔曾經是蒙古人的國師,身份顯赫,立刻就把方丈之位讓給同空師叔,大概是想撈點好處。但是同空師叔堅決不受蒙古皇帝的供養,數次拒絕送來的金銀財寶。方仁見沒有油水可撈,自己又把方丈之位讓了出去,心中悔恨,便爲難玄字輩的師兄們,安排我們住在菜園子裡,連個正式的寮房都沒有,只有幾件破柴房。陰天下雨,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都是我們自己修繕的!”
周雲飛心中氣憤,問道:“那同空方丈也不過問?”
小珠子解釋道:“三位師叔都說出家人當謹守戒律,有一處容身之所即可,不能要求太多,身上的衣物是補丁摞着補丁,每天上午只吃一頓飯,生活清苦。黃梅寺裡與方仁大胖子親近的僧人們可不是這樣,他們個個富得流油。最近聽說,方仁整天逼要同空師叔的衣鉢,想要繼承同空師叔這一脈的法統,自己去當蒙古人的國師。”說這些話的時候,小珠子氣憤的揮了揮拳頭。
“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胖和尚這麼上心。”周雲飛這才明白之前方仁和尚的舉動,心裡對其評價極低。
“好了,不說了,我們一起收拾屋子。”周雲飛大笑着和小珠子一起收拾起自己的房間,他的心胸豁達,知道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回到現代的方法,便不再心急。
他的新生活從這間茅屋開始了。
從此,周雲飛和菜園子裡的和尚們同吃同住,感情日漸加深。他開朗的性格和幽默的言談爲和尚們的單調生活,增添了無數的趣味。和尚們雖然嘴上不說,但是一個個抻出脖子,想要看看這個新來的年輕人,明天又會搗鼓出什麼新鮮的花樣兒。
唯有讓周雲飛感到不適應的是和尚們整天吃素,用他的話說叫做:“嘴裡淡出個鳥來。”
而且一天只吃一頓飯,凌晨起牀,日落而息,使得過慣夜生活的現代人周雲飛極不適應,只好每天晚上偷偷地溜到到無人之處,練習自己的專業技能。
作爲刺客,周雲飛自然身手不凡,並且他堅信身體就是最好的武器,擒拿,拳擊,自由格鬥,巴西柔術,華夏武術,各國各家的技擊精華都深深的印在周雲飛的腦海裡,通過每晚練習,不經意間,周雲飛覺得自己的技擊水平又踏上了一個臺階,成爲意外的收穫。
時光飛快,轉眼間,三個月過去了。
此間,周雲飛三番五次的去找同空方丈詢問舍利子的下落,全被老和尚拒之門外。
周雲飛無奈,只好等待合適的時機,通過別的僧人瞭解舍利子,卻得不到詳細的回答。
慢慢的,周雲飛也就斷絕了在寺中尋找舍利子的心思,真的成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他打算過幾天離開黃梅寺,下山獨自一人去找。
小珠子知道周雲飛的心思,卻幫不上忙,在一旁乾着急。
然而平靜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原本沉悶的黃梅寺突然炸了鍋,熱鬧起來。
原來僧人們之間互相告知,同空老方丈感覺自己年事已高,要求黃梅寺僧衆每人做一偈語,誰寫的深具佛性禪意,得到老和尚的認同,就能得到悟衣禪的衣鉢,甚至成爲黃梅寺的新方丈!
在元朝,雖然蒙古統治者對待中原老百姓的手段極其血腥,但是對待各種宗教的態度卻十分的開明,不僅僅尊奉藏傳佛教爲國教,尊重活佛和喇嘛,更是不限制中原宗教的發展。
像中原本土的道教,以及一些地方性的小宗教,在元朝時期得到了巨大的發展。
而中原的佛教,與藏傳佛教同根同源,一脈相承,也被元朝統治者信奉,甚至朝中的很多大臣常常請中原和尚到家裡講經做法事。
對於一個和尚而言,拜一個好師父,搏一個好出身,意味着自己可以得到正宗的傳承,比別的僧人有更高的起步。
這就好比一個是北京戶口,一個是山東戶口的兩個成年人,在高考、買房、醫療、養老等等各方面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語。
對於一個信徒而言,追隨一個有好出身的和尚,意味着自己站在了正確的教義路線上,永遠的偉大、光榮、正確,自然而然的下輩子轉世輪迴就能有好的結果。
這在現代人的眼中可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古代歷史上有着無數的信徒願意用鮮血和生命,去證明自己對於宗教的堅定的信念和狂熱。
同空方丈曾是蒙古人的國師,同時也是華夏佛教禪宗正宗,其弟子自然也是正宗的正宗,這就不難理解,同空方丈的弟子這個身份,像一個巨大的蛋糕,誘惑着每一個黃梅寺的僧人。
整個黃梅寺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