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長批評得很正確,我們丹陽的經濟發展,確實是不盡如人意,雖然和底子差基礎薄弱有一定的關係,但最主要的還是主觀上的問題,省長視察丹陽之後,我們召開了好幾次常委會議,專題研究今後數年丹陽市的經濟發展方式……”
鄧文談起了一些具體的發展方法。
不強調客觀因素,這也是鄧文的高明之處。總是在柳俊面前大談客觀困難,可討不到歡心。柳俊當年孤身進入a省,接手長河高新區的時候,是何等的一個爛攤子?不到三年時間,硬生生建起一座玉蘭新城,又是何等的了得?
“具體的經濟發展措施以及具體的項目,我們今天暫時不談了。我已經跟經研室的同志談過了,他們這幾天就會啓程去丹陽市,對丹陽的經濟現狀再做一個全面的瞭解,搞一箇中短期的發展規劃出來,到時候我們再具體商量。”
柳俊擺了擺手,說道。
所謂經研室,是省政府經濟研究室的簡稱。這個單位,是柳俊擔任省長之後親手組建起來的,直接向柳俊負責,主要任務就是調查瞭解全省各市的經濟現狀,提出今後的發展規劃,算得是柳俊在經濟建設上的智囊團。
這個經研室常備人員並不多,十來個人罷了。但他們的特邀成員可是不少,全都是省內著名的經濟專家,以及一些退休的高級領導幹部。這些人既有豐富的理論知識,又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對經濟建設頗有心得,提出來的建議和規劃往往十分中肯,能夠給柳俊提供很好的參考。
柳俊始終很清醒,主政一省,單純憑經驗,憑一個人是很難做好的。必須集衆人之智,集思廣益才能做好這個工作。
爲了不引起“誤判”,經研室每次做出來的規劃,柳俊都要發往各省直單位和下屬地市進行廣泛的討論,徵求第一線幹部羣衆的意見。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經研室還是發揮了十分良好的效用。
鄧文被柳俊掐住了話頭,微微一怔,心裡多少有些不大高興,自然也不會在臉上帶出來。
掌握談話的主導權,原本也是領導的“特權”。
“鄧文同志,你是市委書記,抓大事的,起步要高,眼界要廣。如同你所說的那樣,丹陽的經濟發展落後於其他城市,有客觀原因,更主要的是主觀原因。思想上解放得不夠,部分幹部,包括領導幹部,有一種惰性,得過且過的心思很嚴重。總是認爲,丹陽基礎差,底子薄,經濟發展不起來,是應該的,與自己無關……這種思想,纔是制約丹陽發展的最大障礙!”
柳俊不徐不疾地說道,語氣依舊比較平靜,並沒有表現出多麼“激動”,彷彿朋友之間在娓娓交談。
鄧文心裡怎麼想的,不得而知,至少面上是露出了深思的神情,說道:“省長教導得是,這個懶惰思想,確實在很大一部分幹部中還存在着……”
柳俊淡然一笑。他知道鄧文心中有顧慮。鄧文今天從走進他的辦公室那一刻起,恐怕腦袋裡的每一個神經都繃緊了,滿腦子都是“路線”,生怕一個應對不當,被自己抓住了把柄。
在這種氣氛下做“傾心交談”,效果如何,可以想見。
但柳俊認爲,不管怎麼樣,這個“傾心交談”必須要進行。柳俊深知,要想自己的施政理念能夠被越來越多的幹部接受,首先就要引導他們認同自己的理念。這個工作,僅僅依靠省長的權威去推行是遠遠不夠的,像鄧文這樣主政一方的市委書記,如果在內心深處並不認同自己的理念,在執行省政府經濟建設方略的時候,力度可想而知。
這樣的市委書記市長還有很多,柳俊也不可能將他們全部換掉。
“鄧文同志,作爲一把手,最主要的工作是什麼?簡單來說,就是用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這個話,我和原南市的吳興平同志也談過,他也和你一樣,深有感觸。”
鄧文聽到這個話,心裡暗暗一驚。
柳俊忽然提起吳興平,話中之意,鄧文聽得出來。論資歷,鄧文比吳興平要老。在體制內幹部看來,吳興平屬於那種運氣極佳的“直升機幹部”。原本省委辦公廳的一個普通處幹,“福星高照”,被瞿浩錦看中,成了省委一秘,自此官運亨通,外放玉蘭市擔任宣傳部長不到兩年,馬上就提拔爲原南市委書記,晉升速度之快,幾乎要直追眼前這位全國最年輕省長了。老實說,鄧文等人心
中對此是不以爲然的。
運氣罷了!
但論與劉飛鵬的親疏程度,鄧文卻難望吳興平的項背。
劉飛鵬與瞿浩錦一脈相承,吳興平作爲瞿浩錦曾經的秘書,在劉飛鵬心目中的地位,遠不是鄧文可比的。
柳俊這是在提醒鄧文,吳興平都“聽我的”。
一時之間,鄧文腦子裡有一點點混亂。
從原南市目前採取的措施來看,吳興平確實在忠實地執行着柳俊的指令,關閉造紙廠,治理污染,寧可犧牲市財政收入,犧牲經濟發展速度,犧牲本年度的gdp數據,也要將“民生”擺在首位,是典型的“柳氏風格”,與劉飛鵬提倡的“大幹快上”格格不入。
爲什麼會這樣,鄧文有些搞不明白。
難道連吳興平也“另投明主”了?
這個也太離譜了!
見鄧文略略有點走神,柳俊笑了笑,將手邊的香菸推到鄧文面前,示意他抽菸,自己也叼了一支。鄧文忙即給他點上了火。
“鄧文同志,幹部隊伍一定要建設好。一個強有力的幹部團隊,是保證經濟高速發展的最基本前提。偌大的一個丹陽市,單單靠你鄧文一個人,或者說靠市委市政府班子裡的二十來個成員,想要實現經濟騰飛,是遠遠不夠的。幹部隊伍建設,除了選拔人才的時候要嚴格把關,對在職幹部尤其是領導幹部的監督,也是重要的一環。這一點,你覺得丹陽市做得怎麼樣?”
柳俊抽了一口煙,緩緩問道。
來了!
鄧文意識到,今天談話的主題已經開始了,心裡益發謹慎起來,沒有急着答覆柳俊的問話,沉吟稍頃,才小心地答道:“省長,對於幹部的監督,我們確實也有些盲點,尤其是對主要領導幹部的監督,還做得很不夠。”
柳俊點了點頭,說道:“據我的瞭解,曾永正同志在擔任市紀委書記期間,工作方法上有些欠缺。據羣衆反應,曾永正甚至經常會對非黨員幹部使用雙規的紀律手段,這樣做不是很妥當啊!這個情況,你瞭解嗎?”
鄧文心裡嘆了口氣,知道曾永正是真的被柳俊盯上了。
柳俊說的這個情況,鄧文作爲丹陽市委書記,肯定是瞭解的。否則,他也未免過於官僚,過於無能了。就鄧文和曾永正的私人關係來說,還是過得去的。曾永正是丹陽市委班子裡資歷最老的成員,在市委常委裡的排名位居第三,更在專職黨羣副書記之上。甚至於鄧文還在擔任縣長的時候,曾永正就是另一個縣的縣委書記。因爲年齡關係,曾永正未能走上丹陽市委書記的崗位。但他在市紀委書記的任上,已經呆了七八年,遠比鄧文擔任市委書記的時間要長。
不過曾永正這個人,很會爲人,從不在鄧文和市長面前擺老資格,至少面子上兩位班長十分尊重。無論在市委書記辦公會上還是在市委常委會上,曾永正都不逾矩,謹守副手的本份,不“爭權奪利”。與此相對應的,是曾永正對市紀委的牢牢把持。這一畝三分地,任何人都難以插手進去。
在丹陽市的幹部隊伍之中,曾永正的“威望”甚至更在鄧文之上,原因無他,曾書記手段厲害。誰不聽招呼,那就“雙規”你!
因爲曾永正的資格老,又長期把持市紀委,大權在握,因此在丹陽市很有一批鐵桿親信,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既然他很懂事,知道維護鄧文的權威,鄧文也就覺得他是個很不錯的紀委書記。
鄧文深知,下屬有把柄捏在自己手頭,纔會比較聽話。
如果這個時候一傢伙將曾永正扳倒了,誰知道上面會任命一個怎麼樣的紀委書記過來?是不是還能和鄧文“合作愉快”,那就很難說了。
省紀委書記許宏玖,也是一個不好把握的領導幹部。
因了這種種緣由,鄧文心裡,其實是比較傾向曾永正的。以丹陽目前的官場態勢來看,曾永正留任,對大家似乎都有好處,尤其是對他鄧文有好處。
至於曾永正貪財好貨,經常利用權勢索取好處,甚至是強取好處,在鄧文看來,並不是太嚴重的問題。
世道變了嘛!
不過鄧文立即就想到了劉飛鵬在電話裡對他的吩咐,知道在這個事情上頭,自己沒有多少話語權。還是不要隨便摻和進去爲好。
他和曾永正的“交情”,也還沒到那個份上。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