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霧繚繞,雲霞漫天,莊重輝煌的殿門前有瑞獸祥雲幽幽環繞,偶爾有鶴鳴之聲響徹雲霄,卻是遠方的仙家好友遙寄而來的鮮果佳釀。
八景宮,內殿。
嫋嫋的煙霧從八卦爐之中升騰起來,襯着牆壁上懸掛的燭火,整個大殿都顯得昏暗不明。
“不知你來找老道……所爲何事?”頭髮鬍鬚俱都花白了的老者半眯着眼坐在八卦香爐的一側,煙霧縈繞,那張略顯蒼老的臉顯得甚是模糊。他擡手捋了捋鬍子,似笑非笑道:“現在可是封神之戰的關鍵時候,你不在戰場立功,卻跑來老道這八景宮,其可怪也。”
“太師伯何必明知故問?”坐在老者對面的青年聞言下意識地皺眉,一身月白色的長衫在略顯昏暗的燭火中顯得甚是明亮。他擡眸看了看似乎正在閉目養神的老者,抿脣道:“太師伯一氣化三清的功夫如此出神入化,小子只是如約前來,卻叫太師伯數落去了。”
“哦?”老君那雙原本就眯着的眼幾乎看不見了微微張開的縫隙,“你這話倒是奇了,老道……何時約過你?”
白衣的青年又復皺眉,細長的手指沿着手中的長簫緩緩滑動:“太師伯若是執意不認,小子也沒法子,不過,如果晚輩猜的沒錯,太師伯這次,怕是遇到了一個不小的麻煩。”他眉梢倏地一挑,抿脣淺淺笑了笑,“是也不是?”
老君聽到這話倒是沒什麼反應,花白的眉梢微微動了動。
微涼的清風從大敞着的門口吹進來,室內明滅的燭火隨之搖晃,兩人的影子愈發顯得斑駁起來。許久,他才斂着眉輕輕嗤笑一聲,睜開眯成縫的眼,朝對面的人瞥了瞥,說道:“可惜你居然不是我八景宮的弟子,真是讓旁人撿便宜去了。”一頓,眉目倏地冷肅,“你是何時在老道身邊安插的人?”
“太師伯這話可是冤枉我了。”楊駿歪着頭笑了笑,無辜地攤手,“小子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萬不敢在太師伯面前放肆。”
“是麼?”老君花白的鬍子抖了抖,目光只是方纔瞥了楊駿一眼,就又低低地斂了下去,正巧遮住了眸底一晃而過的煞氣。他來回摩挲着那根已經被把玩了近千年的拂塵,光滑的觸感帶來萬分熟悉的涼意,半晌,他又冷冷哼了聲:“那你又是怎麼知道老道遇到了麻煩事?老道給你的東西上可什麼都沒提到。”
楊駿仍是眉眼彎彎地笑:“太師伯莫不是忘了,既然是‘事急’,自然不會是尋常小事。”他微微頓了頓,目光落到老君來回摩挲拂塵的手上,黑玉般的眼眸倏地眯了一下,“更何況,能勞動太師伯親自出手傳信的‘急事’,更不可能是簡單小事。”
老君聞言沒說話,只垂着眼皮靜靜地看着前方桌子上那盞鎏金的香爐,嫋嫋的煙霧從外壁上鏤空的縫隙中鑽出來,在半空中匯合起來,轉眼就氤氳出一片模糊的景象。許久,他才又撩了一下眼皮,沉聲道:“通天手上的離魂,是從哪裡來的?”見楊駿一怔,又補充道:“通天如今所爲已是公然違背了當初三教共立封神榜的約定,若非得到了另外兩顆離魂的解藥,他絕不會如此行事。”
“……太師伯不是早就心中有數了麼?”楊駿聞聲擰了擰眉,手指靈活地撥弄着玉簫,說道:“否則又怎麼會知道從晚輩身上下手?”
“呵,果然吶。”老君低聲冷笑,素來慈善的眉目恍惚中帶出些猙獰來,映着殿中忽明忽暗的燭火,更顯得如同厲鬼。只是,這份猙獰狠厲維持了不過片刻,他便又恢復了往常的淡漠無慾,輕笑道:“老道雖然不知道你們打得什麼算盤,但女媧宮並非善與之輩,通天桀驁不馴難當大任,你們將賭注全都壓在他身上,卻不見得明智。”
他擡手甩一把拂塵,淡淡地擡眼看了看楊駿,續道:“這封神之戰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應該很清楚了吧,老道當初雖然應下但卻實屬被迫……”
話沒說完,楊駿忽然出聲打斷了他:“太師伯的條件是什麼?”沿着玉簫輕輕摩挲的手倏地捏緊,他豁地擡頭緊緊盯着老君,說道:“太師伯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要告訴晚輩,參與封神之戰非汝所願,而是因了離魂所以不得已而爲之……太師伯尋晚輩前來,恐怕也是爲了另外兩顆離魂吧?”
話音落下,老君果然微微變了臉色——心思被這般當面戳穿,即使是他這麼一隻老狐狸也有些掛不住了。他臉色陰沉地甩了甩拂塵,半晌,“嗤”地冷笑一聲,所有的僞善頃刻間退去,就好像忽然出鞘的寶劍,失去了表面的僞裝,將最鋒利的劍刃展現了出來:“你果然是夠聰明,難怪開天會認你爲主……你說的沒錯,老道的目的就是離魂。”
“那麼太師伯的條件究竟是什麼?”楊駿不意外地揚了揚眉,似乎早就料到他的真實面目一般,只抿脣輕笑,“太師伯應該知道,沒有人可以不付出任何代價就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老道會與你們合作。”老君一頓,“老道可以幫你們破了女媧的陰謀。”
“當初太師叔也是這麼說的,然後我們答應了。”
“老道不追究你在八景宮安插眼線的事。”
“晚輩從來沒在太師伯這裡安插過任何眼線,太師伯便是追究也只是欲加之罪。”
“老道可以保你們一命。”老君暗自咬牙,面上卻淺淺地勾着嘴角帶出點笑意,只是咬牙切齒得很了,看上去甚是猙獰可怕,“你們知道,作爲闡教的弟子,你們不可能不參加封神之戰,老道可以保你們最後絕不會成爲封神臺上的一縷冤魂。”
“太師伯莫不是太小看我們兄弟了?”楊駿默默地搖搖頭,擺手道:“自保這種事何須假手他人。”
“你……”老君被噎得老臉發青,狠狠地瞪着眼前看起來低眉順眼,實則卻扎人扎到入骨三分的人,幾乎咬碎了一口老牙,良久,纔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冷笑道:“好,既然如此,老道也不與你拐彎抹角,只一句話,你幫老道弄到剩下的兩顆離魂,老道就可以無條件地幫你做一件事。”
“此言當真?”楊駿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面上卻依舊淡淡地帶着笑,似乎並不相信,“太師伯真的願意無條件幫我們做一件事?”
——如果這隻老狐狸當真能夠無條件地爲他們做一件事,這倒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老君神色嚴肅地點頭道:“絕無虛言,老道可以無條件幫你們做一件事,但同樣的,你們也得在半月之內弄到兩顆離魂。”
“半個月時間太緊迫了。”楊駿皺着眉搖頭,“我們身上現在沒有離魂,如果要弄,就必須去女媧宮。”
“好,那就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你們給老道離魂,老道就兌現今天的承諾。”老君頓了頓,補充道,“當然,爲了彰顯老道的誠意,老道現在另外告訴你一件事。”
“哦?”楊駿聞言怔了怔,心下驀地一頓,“什麼事?”
“如果你不想莫名其妙地去送死,現在最好不要返回西岐去。”
“什麼?”楊駿不解地皺眉,習慣性地摩挲着玉簫的手指微微停頓,“太師伯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君搖搖頭,沒說話,只擡手招呼守在殿外的小童:“雲清,送客。”等楊駿隨着雲清走到殿門口,又忽然說道:“當然,如果你實在要返回西岐,到時候丟了性命,也別怪老道不能履行承諾了。”
說完,徑自閉上了眼,任由身前桌上的香爐飄出絲絲煙霧,將整個人都籠罩在了一片朦朧之中。
直到沉重的殿門“吱呀”一聲關合過去,他才又緩緩睜開了眼,似笑非笑道:“你這麼做,就不怕他們知道了會誤會麼?玉鼎師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