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不是你想進想進就能進 重寫
楊戩方一回到家便藉口身子不適,遠遠地靠坐在後院荷塘邊的柳樹旁邊休息,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
從見到馮祺手上的那枚吊墜開始,無數的前塵往事就像跑馬燈似的,開始交錯浮現。
時而是瑤池中那人眯着一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眸,生冷高貴,漫不經心地說:思凡之風不絕,我天庭威嚴何在;時而又是十日曝曬下熊熊燃燒的烈火;然後又冷不丁地浮現出上輩子的那一天,漫天的血霧,殘破的屍體,冷酷的殺伐……
他緊緊閉着眼,抓着袖口的手幾乎要在上面擰出個洞來。
直到衣衫下襬冷不防被一雙細嫩白皙的手拽住,用力拉扯了下,他才猛地驚醒,倏地睜開眼來,額上覆滿冷汗,似乎連身上的衣衫都暈溼了。
“二哥!你怎麼啦?”楊嬋仰起臉看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地斜倚在樹上,瞪得大大的眼睛裡頓時生出幾分擔心來:“你不舒服麼?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我沒事,別擔心。”
楊戩搖搖頭,勉強勾着嘴角衝她安慰地笑了笑,暗暗平靜下起伏的心緒。
馮祺不可能是那個人,就算真的與瑤池有關,恐怕也只是在試探罷了。
他深深呼出口氣,晶亮的眼眸波瀾微漾,點點痕跡飄蕩開去,剎那間化成了熟悉的鋒芒——那個計劃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他習慣性地眯了眯眼,耳邊突兀地響起一聲清脆悅耳童音,瞬間拉回了他險些又要飄遠了的思緒。
“你是不是中暑了啊?”
楊嬋仍是不放心地瞪着他,嘟着嘴哼哼:“上次大哥也是這樣,臉色蒼白全身冒汗,郎中就說他是中暑了。”
中暑?!
楊戩一怔:“中暑是在三伏天才會有的病症,這都已經入秋了,怎麼會中暑?”
不着痕跡地拭去額角的冷汗,他習慣性地摸摸手底下的髮絲,柔軟舒適,比以前毛毛躁躁扎手的感覺簡直好太……哎?不對!
楊戩猛地頓住了動作,垂眼看看被自己的手指揉搓着的人,一張俊臉頓時有些發黑——他剛纔……剛纔似乎以爲摸的是哮天犬……
楊嬋似乎也發覺了自家二哥的不對勁,仰起臉來看他:“二哥?你怎麼了?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話音剛落,楊戩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這邊走了過來。
“大哥!”楊嬋也看到了來人,興沖沖地朝他招手,忽然想起了什麼,漂亮的臉蛋驀地綻放出一點光彩來:“對了!你不是說今兒履行賭約來着?”
賭約?
楊戩一怔:“什麼賭約?”
他皺皺眉,看着自家兄長一身麻布長衫,雖是久了些,也樸素了些,卻絲毫掩不住那與生俱來的英凜之氣,反而顯得愈發氣質勃發。
想起來就覺得氣!
楊駿聞言俊臉一黑:“你忘了?就是上個月爲了讓你乖乖吃藥,我跟三妹打的賭!”
上個月……
“是那個‘只要我在半個月內不間斷一天喝藥,你就親自包餃子給我們吃’的賭?”
印象裡好像是這樣的。
楊駿果然點了點頭,神色卻有些氣惱:“就是這個!明明還有十天你就全好了,結果那個小丫頭爲了這個賭,又把你弄得受了風寒!真是……”
話沒說完,就見一個嬌小的人影從廚房門口閃了出來,腳步蹣跚地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胸前端着一隻大盆,紅撲撲的臉上帶着個明晃晃的笑:“吶,大哥!我,呼,我把東西準備好了!你一定要努力啊!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爹孃答應讓你來做今天的晚飯的!”
“小丫頭,你……你當真的?”
楊駿臉色發黑,神情鬱卒——這丫頭,該記的記不住,不該記的倒是記的清楚。
楊嬋歪頭看着面前神色僵硬的大哥,不解地眨眼睛:“咦?難道大哥是騙人的?”
晶亮的眼瞳晶瑩剔透如含秋水,彷彿稍稍眨動一下都會落下淚來。
“啊……不、不是!呵呵,大哥怎麼可能騙你呢?”
楊駿慌忙擺手——楊戩對三妹的眼淚沒轍,他對楊嬋的這副表情更是沒轍。
擡手接過楊嬋端進來的麪粉,他認命地嘆了口氣,正要擡腳進廚房,冷不防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瓷盆邊緣:“古來君子遠庖廚。三妹,你確定大哥做的東西能吃?”
清清冷冷的聲音,微微帶了幾分戲謔。
楊駿臉色更黑,烏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瞪着眼前笑得雲淡風輕的小弟:“小戩,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沒吃過怎麼知道不能吃?”
楊戩不說話,修長的指尖搭在瓷盆的邊緣不鬆手,玄墨色的袍子被微涼的秋風吹得飄飄灑灑,衣袂翻飛,如同漫天飄灑的落紅。
他似笑非笑地眯着眼,水色的薄脣稍稍翹起,勾起抹淺淡的弧,許久才輕輕笑了聲:“好,既然大哥都這麼說了,那我也不能攔着。不過……”
“不過,大哥要快一點了!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要黑了!”楊嬋笑眯眯地補充道,不出所料地收到了一枚免費白果眼。
一個時辰後。
“哎,二哥,你說大哥到底行不行啊?”楊嬋無聊地靠着院子裡的天井,手指一遍遍地玩弄着自己的頭髮,看着有進無出的廚房門口,開始擔心是不是做錯了決定。
楊戩迷迷糊糊地倚着池塘邊的大柳樹,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音,頓時清醒過來,秋水般的眼瞳朝楊駿離開的方向看了看,輕輕搖頭:“不知道。”
心下也不免有些惴惴。
自家兄長向來溫文爾雅風流倜儻,真真是個少有的君子,做羹湯這種事還真不知做不做得來。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也許他該去看看。
細細碎碎的麪粉,滑溜溜的觸感就像女孩子用的胭脂粉。楊恨恨地盯着眼前的瓷盆,目光如炬,幾乎要生生把這一盆東西給燒化了。
細密的汗珠沿着額角滾落下來,被斜照的落日一耀,晶瑩剔透得彷彿寶石。勻稱挺拔的身形籠罩在薄薄的餘暉中,剪裁地如同染彩的水墨畫。
楊戩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他着實驚了驚,下意識地頓住腳,見自家兄長聞聲轉過身來,五官深刻而分明的臉上滿滿都是憂愁。
“怎……”楊戩順着他怨婦般的目光看過去,溜到嘴邊的話頓時憋了回去。
“大哥這一個時辰就對着那盆面發呆了?”
楊嬋一邊咬着餃子,一邊揶揄地看了看憋得滿臉通紅的楊駿,衝坐在瑤姬另一側的楊戩咧嘴笑了笑:“那這些餃子是二哥你做的了?”
楊戩沒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微勾的脣角卻泄露了他的心緒。
“小戩……”楊駿一張俊臉囧得很完美,“能不能幫……”個忙。
話沒說完,卻見自家小弟乾淨利落地衝衝手,捲起袖子將已經和好的麪糰從瓷盆中撈了出來。
“小戩?你……”
“不會就好好看着。”楊戩抿着嘴蹦出句話,手中的動作熟練利落地沒有半分停頓。
楊駿有些發懵,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弟圈面、切塊,擀皮,一步步做的井然有序有模有樣,半晌都沒反應過來,直到楊戩轉身從廚房的右後角抱起顆白菜,他才猛地驚醒過來。
“你從哪兒學的?”楊駿一邊問,一邊扭過頭去拿菜刀,殷勤地給自家小弟打下手。
“哦,之前看張嬸兒做過幾次,就會了。”楊戩頭也不擡地甩出句話,清清淡淡的聲音穿透了“噹噹噹當”的切菜聲傳過來,楊駿頓時窘了窘。
楊戩慢慢地擀着麪皮,輕抿的脣角微微勾起,眼簾低垂,卻是讓人看不清神色——他哪裡是看張嬸兒做就學會了的,若不是上輩子那些與三妹相依爲命的日子……
他不着痕跡地輕嘆了口氣,驀地想起白日私塾裡的事,臉色又有些泛白。
情況會比想象的好麼?那個人……
他抿着嘴脣嘆了口氣,攤手把最後一張麪皮放到了桌案上。
楊駿麻利地遞過一雙筷子,笑眯眯地擡手捻起張麪皮,仔細瞧了瞧——又薄又韌,絲毫不見破損的痕跡,拿到陽光下一照,幾近透明似的。
真是好功夫!
楊駿驚訝地瞪圓了眼,看着自家小弟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心裡忽然冒出股酸溜溜的感覺來。
細長好看的手指靈活地對摺着麪皮,細細地裹住其中的餡兒,剁得不算太細的白菜棱角分明,幾欲要撐破薄薄的麪皮似的。
楊戩輕抿着脣包餃子,落日的餘暉籠罩在他身上,彷彿披上了層鍍金的喜服,襯着那張精緻剔透的臉,神色專注而認真。
楊駿不由看得呆了,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直到月上柳梢,這頓原本應該由楊駿製作的晚餐才由他的親親小弟代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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