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章
月白道袍的年輕道者負手而立,頎長的身形籠罩在斑駁的日光中,遠山如黛,映着那張淡漠地近乎刻板的臉,卻詭異地散發出一種超凡脫俗的意蘊。
暗繡的同色蓮花紋飾從領口處蜿蜒向下,在胸前綻放開幾朵零星飄落的蓮瓣,沒有荷葉的襯托,看上去倒更像是漂泊無依的浮萍,若不是蓮心處隱約點綴的一星半點燙金的絲線,還能隱約推斷出是蓮花的紋樣。
楊駿靠着身後冰冷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氣,原本趾高氣昂的胡錦正一步一步地慢慢後退,尚算俊秀的臉隱約泛着灰白,透着瀕臨死亡的恐懼。
“你、你是……”
胡錦的手在發抖,目光落到年輕道人手中緊握着的兵刃上,全身的血液幾乎一瞬間就凝成了冰。
——古拙大氣的紋飾,雕刻着兩條縱橫交錯的盤龍,暗金的色澤,包裹住內裡的三尺青鋒,即使就這樣被靜握在手中,都擋不住森森的寒氣。
兇劍斬仙,遇神弒神,一旦拔劍,若不沾血必不回鞘。
胡錦幾乎可以想象得出自己的鮮血染紅這把神劍的情景。
年輕的道人對他的反應視若無睹,擡手輕輕觸碰了下擋住去路的結界,“咔嚓”輕響,彷彿小孩子打碎了杯盞,透明的結界圈頓時一點點地消融開去。
“你是欺我闡教無人麼?”
一樣是清冷的聲音,卻與楊戩給人的純粹的疏離冷漠不同,年輕道人的語調中沾染了難以忽視的冰冷氣息,彷彿一句話說完,天上就會應景地下起雪來。
胡錦已經退到了石壁前,聽到這話,本能地搖了搖頭,下一刻卻猛地意識到自己太過失態,立刻強撐着身子露出抹僵硬的冷笑來:“非也,在下對貴教沒有任何不敬,但平心而論,這兩人卻並非貴教之人。”
“哦?”素衣道者皺了皺眉,腳步微微一頓。
胡錦頓時感覺自己的呼吸好像也跟着他的腳步頓了頓,心砰砰猛跳幾下。
素衣道人輕嗤道:“他們不是闡教門人,貧道便管不得了?”
胡錦眉心一跳:“道長乃是方外之人,俗世之事自是少沾染爲妙。”
“是麼?”素衣道人淺淺眯了眯眼,冷笑一聲,“若是貧道管定了呢?”
月白的袖擺驟然飄起,如獵獵寒風,鼓動着衣袂上下翻飛。明麗的日光下,淡淡的殺氣彌散開去,隨風輕擺的枝葉瞬間靜止下來。
胡錦感覺到額頭上的汗珠滾落進了眼睛裡,一陣陣的痠痛。他狠狠咬牙,左腳後撤抵住身後冰冷的石壁,全神戒備道:“那就要看看道長能不能管得了。”
尾音落下,他已合身撲上——碰到這種難以捉摸的對手,搶佔先機總沒有錯。
很快,兩人便戰至一處,起先尚是拳腳,只片刻,就換成了兵刃相交。
楊駿靠着山壁,幾乎喘不過氣來。即便是最清淺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覺到斷裂的肋骨直戳進皮肉的痛楚——彷彿要將人活生生割裂開來。
他偏頭吐出口血沫,臉色慘白如紙,精神也有些恍恍惚惚,只朦朦朧朧地能感覺到頭頂上忽明忽暗,連兩人的身形都看不清楚。
晶亮的汗珠順着俊朗的臉頰滾落下來,沿着衣衫上縱橫交錯的紋路暈染開去,略顯散亂的衣衫領口很快就濡溼了一片,彷彿宣紙上暈散的墨跡。
忽然,耳邊驀地傳來一聲淒厲的嘶叫,楊駿幾乎要陷入昏沉的意識頓時掙扎出一絲清明來。
塵土飛揚,模糊了眼前,隱隱約約中,只看到那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負手而立,素白的衣衫上血跡斑斑,暗繡的紋飾隱隱約約從血色中顯出痕跡來——精緻細膩的蓮瓣淺淺地從邊緣綻放開來,血珠沿着道袍的紋理緩緩滲入,一點點地彌散開去,將淡金色的蓮心染成斑駁的色彩,遠遠看去,彷彿打翻了朱丹潑墨而成的畫卷。
楊駿心下一慌,忍不住撐大了眼:“你……”
只吐出一個字,卻驚見離他只有半步遠的地方靜靜地躺着一隻老虎,金燦燦的皮毛上縱橫交錯着黑色的斑紋,側翻的肚皮上橫亙了一道半米長的傷口,皮肉翻卷,泊泊的血正止不住地從裡面涌出來,片刻便將那片土地染成了絳紅色。
楊駿驚訝地說不出話,連斷骨的疼痛都沒有感覺到,直到耳邊傳來聲朦朦朧朧的輕喚,他才怕冷地打了個寒顫,擡眼正對上一雙清澈如水的眸。
“你怎麼樣?”楊戩解□上披着的玄墨色外袍,嚴嚴實實地把臉色慘白的人包裹起來,看着楊駿咧着嘴勉強搖搖頭,不由皺了皺眉。
“沒、沒關係……”聲音虛弱,幾乎是貼着脣縫才飄出來。
楊戩嘆了口氣,擡手輕輕按住自家兄長的肋下,果然聽到“嘶嘶”兩聲輕微的抽氣聲。
“除了這裡,可還有別處受傷?”
楊駿仍是搖頭,臉色雖然慘白如紙,卻隱約帶着幾分笑:“我沒事,倒是你,有沒有……有沒有被那個混蛋欺負?”
楊戩沉默地搖搖頭,“嗤啦”一聲從衣襬上扯下段布條,一邊小心地替他裹傷固定,一邊略帶責備地開口道:“你也太胡來了,我都已經明明確確告訴你他有千年的道行了。”
楊駿心虛地低下頭:“我、我也是擔心……”你嘛!
話沒說完,就聽不遠處忽然傳來“咣噹”一聲重響。
“咦?”玉子惺惺忪忪地睜開眼簾$淫蕩小說 class12/,正欲習慣性地擡手揉揉眼,卻感覺手中沉甸甸地握了什麼東西不防。他下意識地眨巴眨巴眼低頭去看——
古樸典雅的紋路交錯縱橫,雕刻繁複而精美,隱隱約約中透着濃濃的遠古之氣。正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絕世兇器。
玉子頓時嚇了一跳,握着兵刃的手下意識地一哆嗦。
“這、這、這是斬、斬、斬……”
他嘎着嘴脣直顫抖,老半天都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只圓瞪着一雙桃花眼,幾乎要瞠出眼眶來,擡頭求助似的往兩兄弟所在之處看過去,更是驚得跳起腳來:“天、天哪!這、這、這……”
玉子哆嗦着手指頭顫巍巍地指着橫亙在地上的老虎,“這這這這”了許久都沒說出個所以然,直到見楊戩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打扮,才狠狠吞嚥了口唾沫,驚訝地看了眼臉色慘白的楊駿,問道:“是你殺死了那隻虎精?”
楊駿搖搖頭,略帶不解地眨了眨眼,“剛纔不是你殺的他麼?”
“我?”玉子一怔。
楊駿困難地擡手指了指被玉子拋落在地面上的斬仙劍:“你剛纔……剛纔……就、就是用這把劍……用這把劍殺死的……”
“這把劍?”玉子狐疑地擰了擰眉,“你是說,我剛纔用這把劍殺了這隻千年的虎精?”
——他只記得自己忽然莫名其妙地昏睡過去,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這種情景,其他的根本沒有印象。
楊駿沉默地點了點頭,看着楊戩靈活的手指來來回回替他固定骨傷,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聲問道:“對了小戩,剛纔……剛纔那個穿白衣服的玉子消失之前,我好像聽見……”你叫了句師父?
話沒說完,楊戩就已經乾淨利落地站起身來,伸手來扶他:“好了,我扶你起來吧。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些離開的好。”扭頭向玉子催促道:“前輩也趕快收拾收拾,適才這裡出了那麼大的動靜,大金烏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回來。”
也不等玉子回答,他就小心地扶起楊駿:“很難受吧?不如我揹着你?”
楊駿搖搖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家小弟的反應太奇怪了!那個白衣的玉子……
他嘎了嘎嘴脣,正想詢問,身子卻忽然一輕,人已經被楊戩背了起來。
“你……”他本能地環住自家小弟的脖子,暖暖的溫度透過單薄的領口從指尖傳遞過來,原本因失血受傷而發白的臉頓時猶如火燒。
“你傷了肋骨,不能隨便移動。”楊戩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淡淡地應了一聲。
楊駿臉色通紅,一顆心砰砰砰砰地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似的。他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平定下心緒來,憶起先前楊戩曾脫力昏厥,又驀地擔心起來:“我是傷得不輕,你也別以爲自己掩飾得好。你能騙過大金烏,必然也是個傷身的法子。”
——自家小弟的性子他最是清楚。
果然,話音剛落,楊駿就明顯感覺到揹着他的人微微一僵,雖然輕微,卻沒逃過他的眼睛。他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你先前傷了魂魄,身體上的外傷也不輕,雖然有碧遊宮的兩位前輩幫你療傷,但情況如何你自己也清楚。如今你卻這般不愛惜身子,可知道我有多心疼?”
溫熱的呼吸幽幽打在耳鬢,帶着重傷下的急促,楊戩莫名地一陣臉紅,心不規律地躍動了兩下,很快卻又恢復如常。他暗暗吸了口氣,聽到這話,只輕輕嗯了一聲,耳尖卻莫名其妙地紅了個通透。
——大概是聽到這發自內心的關懷之語倍覺感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