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微微垂着眼,聲音低沉清冷,卻淡淡地透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情緒。
楊駿聞言一怔,正在解衣帶的手下意識地頓住,回身扭頭看他:“什麼?”
黑曜石般的眸子幽幽閃爍了下,被低垂的眼睫輕輕遮擋,只留下一片晦暗深沉,楊戩搖搖頭,轉身背對着他將手邊的茶盞斟滿:“不……沒什麼。”
楊駿挑挑眉,脣角忽然若有若無地牽起了一絲淺笑。
——或許……他家小弟也不完全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半眯着眼勾了勾嘴角,彷彿沒聽見楊戩的回答一般,淡淡問道:“怎麼,我答應爹去西海提親,你不高興?”
楊戩搖搖頭,卻沒說話,細長的手指沿着墨扇緩緩划動,鋒利的扇骨在指尖上印下淺淺的痕跡。許是喝了不少酒,那張素來蒼白的臉映着房中明滅的燭火,頓時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暈彩,彷彿清澈明朗的天空在夕陽的餘暉中暈染開斑駁的色彩一般。
楊駿不由看得呆了呆,怔怔地盯着那張微微側過來的臉頰,如同精雕細琢的美玉,在燭火的映襯下愈發顯得清雅俊逸。
半晌,他纔回過神來,抿着嘴脣嘆了口氣,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斜靠着身後的紫檀木屏風上:“小戩,我以前就說過,你一說謊,就喜歡摸扇子。”
話音落下,沿着扇骨划動的指尖果然幾不可見地頓了頓。楊戩慢慢轉過臉來,目光觸到自家兄長略帶無奈的眼神,微微皺了皺眉:“我也說過,你的推論不成立。”
他放鬆了身子靠着身後的梨花木方桌,手指“啪”地一下捻開了扇子,有下沒下地輕輕搖動:“我只是好奇你爲何要故意哄騙父親罷了。”
楊駿聞言眯了眯眼,擡腳輕輕點了點地面:“那你覺得……我爲什麼要騙爹爹?”
楊戩這次卻沒回答,只出神似地看着桌面上盛滿了茶水的杯盞。
一圈圈的漣漪碰到茶杯壁幽幽地蕩了回來,映着明滅的燭火,恍如月色之下的湖面。
斑駁的人影投射到淡青色的紗帳上,朦朧中帶了幾分說不出的清雅淒冷,偶爾有風從半開的窗櫺間吹進來,薄如蟬翼的帷幔微微晃動。
楊駿暗暗苦笑,黑玉般的眼睛緊緊盯着面色平靜的人,許久,才認命一般地嘆氣道:“罷了,時辰已經不早,快些歇息吧。”
說完,走到方桌旁就要熄燈,只是,還沒等他動作,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兩人齊齊一怔,半晌,楊駿才轉身去開門。
黃天化醉醺醺地扶着牆站在門外,一見門被打開,也不管裡面那個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扯着嗓子就叫了起來:“姜、姜師叔讓、讓我來傳、傳話,說讓你倆明、明天走、走一趟金鰲島。”
他醉得着實不輕,剛說完這話就靠着牆迷迷糊糊地倒下去了,楊駿叫了他半天都沒反應,只好把人扶起來準備送回黃飛虎的居處,哪知才走了兩步,就被頭腦糊塗的人一把甩開了。
黃天化晃晃悠悠地推開房門,朝燃着燭火的方桌那兒走,但實在醉得太厲害,眼前模糊一片,根本找不到焦點,還沒邁開步子就搖晃了幾下,“撲通”一聲又跌了下去,好巧不巧地直直摔到了桌子邊上,離楊戩那身墨黑色的繡了暗金色流雲邊的長袍衣角不過只有幾步。
刺鼻的酒香頓時幽幽地散發出來,彷彿一瞬間就伴着躍動的燭光暈染了開去。
楊戩下意識地抿了抿脣,兩條斜飛入鬢的細眉頓時倒豎起來,緊緊擰成了團。
“真是,明明喝的還沒咱們兩人多,怎麼就醉成這樣了。”楊駿看得直皺眉,見黃天化仰着臉迷迷糊糊地衝着他家小弟傻笑,頓時覺得一陣頭大,蹲□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人拽了起來,指着方桌另一側的牀榻,說道:“喂,醒醒,我送你回黃將軍的居所。”
他暗暗嘆氣,心中卻有些不解——黃天化已經醉成這副模樣了,那個姜師叔怎麼還會讓他來傳話?就不怕這小子醉死在半路上?
黃天化咕噥一聲,回頭瞧了瞧他,似乎在辨認他是誰一般,老半天,才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啊,楊、楊、楊大哥,我、我認、認識你,你、你和哪吒、和哪吒那個小毛頭一、一起救過我。”
楊駿僵着臉點點頭,還沒等說話,又聽黃天化嘿嘿地傻笑起來:“你、你本事真、真好,比、比我師、師父還、還厲害,我、我拜你當師父,行不行?”
也不待楊駿回答,他又自顧自地續道:“啊,不對,我不能拜你當師父,我師父會生氣的,他一生氣就不准我下山了,我不下山就見不到父王了,一直見不到父王,他會把我忘了的……”
他含含糊糊地說着些有的沒的,沖天的酒氣薰得楊戩一張俊臉幾乎凝成了寒冰,若不是那零星躍動的燭火還透了幾分暖意,楊駿幾乎能感覺到一陣徹骨的陰寒。
他暗暗嘆了口氣,拉着黃天化往外拽,就在這時,醉得全身發軟神志不清的人忽然小聲嘟囔出一句話,楊駿原本無奈的臉色頓時變了:“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
“我、我當然知道了!是、是那個人親口告訴我的嘛!”黃天化不滿地嘟嘴,一把推開了楊駿,跌跌撞撞地又倒回了方桌邊。
楊駿正想着他方纔無意中說的話,沒防備他的動作,一下就給推得倒退了好幾步步,等好不容易貼着門邊站穩,卻見黃天化一邊抓着他家小弟的袖子,一邊傻兮兮地笑:“你、你是誰啊?長得真、真好看。”
說着就想再走近幾步,只是,還沒等他付諸行動,整個人忽然被一股大力掀翻,四仰八叉地趴在了地上,疼得他幾乎瞬間就落下淚來。
楊駿臉色鐵青,冷冷瞪着被他跌在地上的人,說道:“好了,師叔讓你傳的話我知道了,沒事兒就趕緊回去。”
黃天化被這麼一摔倒是有些清醒了,坐在地上怔了半天,悶悶地衝楊戩說了聲“抱歉”就一骨碌爬起來,趔趔趄趄地出了房門。
“這小子,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楊駿看着他穿過院子跌跌撞撞地走遠了,這才輕笑着罵了一句,回過頭去看了眼臉色微沉的人,說道:“小戩,你也別往心裡去,他這回醉得狠了,說胡話呢。”
楊戩沒說話,只端着先前倒好的茶盞輕抿,幽幽的燭火混合着從窗櫺間透進來的月色,映着那張淡漠清冷的臉,愈發多了冷冽悽清的意味。他低垂着眼沉默不語,許久才道:“你覺得姜師叔爲何要你我明日去金鰲島?這纔是你我入城的第一天。”
——這件事在上輩子沒發生過,不知是不是因爲他重生之後所做的事情產生了影響。
楊駿搖搖頭,心知他絕對不會跟一個醉鬼計較,不由微微一笑,“封神之戰乃是三方共立,想從中分一杯羹的,肯定大有人在。”他不動聲色地端了杯茶,撩起衣袍在緊挨着自家小弟落座的圓凳上坐下,眯着眼淺啜了一口,說道:“這位姜師叔……可真是面慈心善得緊。”
楊戩淡淡擡眸看了他一眼,手指靈活地把玩着白玉的杯盞:“渾水摸魚,總是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楊駿聞言輕笑:“你覺得他這是趁機給我們下套?”
“你覺得呢?”楊戩曲着手指敲敲桌子,勾勾嘴角淺笑:“託你當初自作主張的福,瑤池現在可是難得獻了一次殷勤。”
楊駿眸色一暗,臉上淺笑僵了僵,嘟囔道:“你怎麼又提這件事。”一頓,又斂了神色:“你之前拿來救我的離魂,是瑤池給的?”
“不僅如此。”楊戩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件什物,“這樣東西,也是她爲了向咱們示好才歸還的。”
細長的指尖輕輕劃過造型精緻的吊墜,鑲嵌在正中央的寶藍色靈石映着桌上瑩瑩的燭火,璀璨奪目。正是先前被楊戩拿來換取陰陽蠱解藥的天眼。
楊駿不由一怔:“你的意思是……”
“你既然在火雲宮插了暗樁,有一件事想來應該是知道的,爲了確保三教之中不會出現叛徒,共立封神榜之時鴻鈞老祖特意前來送了一樣東西。”
楊駿聞言眸光一閃,捏着袖口的手指下意識地握緊。
“一顆離魂取人性命,兩顆毀人修爲,三顆齊用,卻是難得的保命良藥。”楊戩依舊淺淺勾着笑,落在吊墜與燭火上的目光卻冷冽如霜,沒有半分笑意,“我若將手上的兩顆離魂都送給通天教主,你說,會怎樣?”
吶吶,有沒有人發現,二哥其實已經在悄悄改變了?之前他就已經開始試着把自己的計劃慢慢說給大哥聽了……所以,大哥,乃一定要再接再厲,不要氣餒,最終一定能贏得二哥的傾心相待的!
PS:這是補的20日的更新~中午十二點還有一更,依舊是補20日的更新。今天的正常更新在晚上23點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