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燭火被門口吹來的風颳得晃了晃,三人的影子跟着一陣搖曳不定。
楊戩冷冷盯着齊威那張妖孽般嫵媚秀雅的臉,目光在韶峰和他兩人身上穿梭,半晌,才又咬牙重複了一遍:“你們——到底是誰?”
“我是齊威,他是韶峰。”齊威緊緊擰着眉,不解地看着忽然變色的人,竹製的扇柄啪嗒啪嗒地輕敲着手心,“喂,我說楊戩,你沒什麼毛病吧?亮出這麼個鬼東西嚇人……你以爲小爺是嚇大的麼?!”
他不滿地咂咂嘴,斜挑着眉眼衝韶峰揚了揚下巴:“峰大少爺,你平日裡不是自詡半個郎中麼,快去瞧瞧楊二少這是怎……”
話沒說完,脖子上忽然一涼,凜冽的殺氣猛地襲來,握在楊戩手中的三尖槍已經穩穩當當地架在了他脖子上!
“最後一遍,你是誰?”
低沉的嗓音帶了幾分少見狠戾,齊威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擡頭對上那雙深如寒潭的眼眸,頓時激靈靈一個寒顫——冰冷無情,沒有一絲溫度,彷彿一隻獵豹,冷冷瞪視着自己的獵物,只要說錯一個字,就會被毫不留情地吃拆入腹。
“齊……威……”他緩緩地吞了口唾沫,幾乎能感覺到滾動的喉結從刀鋒上擦過去的冰冷感,“我、我真的是齊威……”
手中的竹製扇子已經被緊緊地掐進掌心,齊威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一個大口喘氣就會讓眼前這不正常的人一刀抹了他。
“真的?”楊戩緊緊擰着眉,手中的兵器卻沒有半點要放鬆的意思,黑亮的眼眸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人,彷彿一口古井,萬般波瀾都深深地掩藏在了其中,看不出半點情緒波動。
齊威慌忙點頭:“真、真的!我、我真的是齊威!”
聲音都模模糊糊地帶了幾分哭腔——縱然他小時候是飛揚跋扈了些,是愛欺負人了些,但是……但是統統罪不至死啊!
“好,你回答我三個問題,說對了,我便放開你。”楊戩不動聲色地將三尖刀微微後撤了半寸,刀鋒仍然穩穩當當地架在齊威的要害之處,“第一,現在是什麼日子?”
“丙、丙寅年八、八月初三……”
“朝歌城的主子是誰?”
“……帝辛。”
楊戩手中的兵刃微微一頓,他輕擰着眉瞥了眼同樣嚇得臉色慘白的韶峰,半晌,才淡淡問了句:“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何時出生的?”
“丙寅年六、六月初、初八……”
話音剛落,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忽然撤了下來,駭人的殺氣眨眼消散不見,原本凌厲肅殺的人靜靜地站在廳堂中央,脣角微勾,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冷漠疏離。
齊威忍不住眨了眨眼,若不是眼睛還能看到被楊戩握在手中的三尖叉,他差點都要以爲方纔被刀鋒壓在脖子邊上的情景是他在做夢。
“你……”
他呆呆地看着楊戩生冷淡漠的神色,嘎着嘴脣抖了半晌,卻是一句話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只下意識地將雙手交疊放在胸口,暗自深深呼吸,不動聲色地平復着因受到驚嚇而砰砰直跳的心臟。
——他這才真正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與他打架、耍手段逼着他不能討回公道的少年公子了,而是強大又冷酷的神仙!跟當初碰到的那個女人一樣,只要輕輕一下,就完全可以抹殺掉他的神!
他暗自苦笑了聲,卻不知心底那股酸澀感究竟從何而來。
“時空幻術。”
楊戩似乎根本沒看見齊威的神色,嘎着嘴脣輕喃了聲,微垂下眼盯着地面上斑斑駁駁的影子,脣角卻緊緊抿成了一條線——能夠施用時空幻術的,除了火雲宮,就只有……
她果然還是動手了……
“楊戩,你……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韶峰老半天才從方纔的變故中回過神來,見楊戩終於把那把嚇人的三尖叉收起來了,這才大着膽子往兩人所在的地方靠近了幾步,“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
——他膽子雖小,但卻心細,楊戩問的那三個問題初聽起來沒什麼關聯,但仔細一想卻又不難看出來,似乎與時間有些關係。
楊戩抿着脣沒說話,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如果照齊威這麼說,你們其實已經整整活了六百多年了。”
話音落下,齊威頓時瞪圓了眼:“你、你說什麼?六、六百多年?!”臉色唰地一變:“不、不可能!明明……明明離我們上次見面只過了幾年……不對,不是,是六百年……我們上次從客棧分開已經六百……不,只是幾年……”
他腦海中一陣混亂,青筋一根接着一根地從額頭上爆出,彷彿有千萬根銀針在腦海裡戳刺,疼得他幾乎忍不住□起來:“好疼……韶、韶峰……我頭好疼……救救我……韶峰……”
“別想了!頭疼就別想!”韶峰見狀連忙彎下腰去把人摟進懷裡,一邊輕聲安慰,一邊對楊戩道:“這點我也奇怪,我感覺最後一次見你們也是在幾年之前,但如果按照齊威的說法,那確實六百年前的事……”
“時空幻術。”楊戩搖了搖頭,見齊威痛苦地抱成一團縮在韶峰懷裡,不由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空間,是個幻境。”
“幻境?”韶峰輕輕拍着懷裡的人,聽到這話頓時擡起臉來,“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不是在真實的世界裡?”
“不,世界是真實的,只不過……時間不對。”楊戩暗暗咬牙,面上卻依舊淡淡地什麼都沒表現出來,“你們也不用緊張,只要相信自己的感覺就好。”
“相信自己的感覺?”韶峰不解地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齊威的記憶沒錯,距離我們上次在雲泉客棧見面,的確只過了六七年。”楊戩又復嘆了口氣,“她的目的不在你們,而是在我和大哥,說到底,還是我們連累了你們。”
——不得不說,王母是個極其工於心計的人,哪怕這一世只跟他見過兩次,就能猜出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只可惜……
楊戩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幫着韶峰將齊威從地上扶到椅子上,“你帶他進屋休息,記住,千萬別讓他醒過來。”
“不要讓他醒過來?”韶峰一怔,撐在齊威腋下的手不由微微一頓,“爲何?”
楊戩搖頭不答,只說道:“若要破陣,就要先弄清楚那天在雲泉客棧,齊威到底碰到了什麼事。”
——如果他沒想錯,這個時空幻術恐怕與當日在雲泉客棧所用的矇騙他們兄弟二人的招數有關,齊威,很有可能是關鍵中的關鍵。
“你的意思,是這個什麼幻術與小威有關?”韶峰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怎麼可能……”
“可不可能也要看過才知道。”楊戩沉聲打斷他,“如果你想看着他剩下日子都在這種痛苦中度過,就當我剛纔什麼都沒說。反正只要我跟大哥離開凡間,回到玉泉山或者其他仙山神界,這個幻術都不會再影響到我們。”
韶峰頓時一噎:“你……好,你若真能破了這什麼幻術,聽你一次又何妨!”
說着小心地背起疼昏過去的人進了內室,留下楊戩,看着他們的背影,淺淺地皺了皺眉。
半晌,他才緩緩念動咒語將三尖槍重新化成墨扇,擡腳進了內堂。
——不管王母的目的是什麼,她要玩兒,他楊戩樂意奉陪。
月色朦朧,清淺如流水一般,從斑駁的樹影間灑落下來,淡淡地籠罩在湖岸旁的兩人身上,靜謐又安詳。
“楊大哥……”寸心輕捏着裙角,低頭看着地面上散落的果皮,一張俏臉慘白如紙,“你……我……”
“三公主若是無事,就請回去吧。”楊駿面無表情地端茶倒水,依舊四平八穩地坐在石凳上,似乎根本就沒打算讓人家姑娘坐下說話,“楊某承蒙公主錯愛,生受不起。”
“你……我們有婚約!”寸心不死心地咬脣,一雙水靈靈的美目霧濛濛地看着眼前的俊雅青年,“楊駿,伯父已經應下我們的婚事,所以……”
話沒說完,就被楊駿嗤地一聲輕笑打斷了:“就算爹應了,我也不同意。三公主,情愛之事從來都講究個你情我願,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公主難道不知?”
“我自然知道。只是楊大哥,古來兒女婚姻,誰不講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情我願固然重要,但凡人也曾有言,兒女之情也可後來培養,就算楊大哥你現在不喜歡我,也不代表將來不喜歡。”
“沒錯。”楊駿抿脣笑了笑,張口咬了顆水靈靈的果子,“感情可以培養,可前提是,我心裡沒有別人。”
寸心臉色又是一白,單薄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歪了歪:“你……你真的有喜歡的人了?”
——怎麼可能……那個人……那天夜裡……不可能……
猛?地想起什麼,她整個人頓時像被雷劈了一般,撲簌簌地顫抖起來,眼淚順着臉頰滑落下來,襯着朦朧的月光,竟然閃動着幾分詭異的色彩。
“是啊,我有喜歡的人了,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就算爲了他去死,也不會有半點猶豫。”楊駿嘆了口氣,擡頭看看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少女,心底忽然有了一點不忍,“三公主,你是個好女孩兒,又何苦……”
“我不信!我不信不信不信!”寸心咬着牙搖頭,白嫩纖細的手指緊緊扣着石桌的邊緣,泫然欲泣的表情讓楊駿頓時有一剎那的心疼,“我究竟哪裡不好?那一個月,不,兩個月,我們在一起兩個月……我們在一起的那兩個月,你不是也很開心,很高興麼?我以爲你也是有一點喜歡我的……我那麼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你啊楊大哥……”
“三……寸心,承蒙錯愛,我很抱歉。”楊駿低垂下眼看着手邊的茶盞,嫋嫋的熱霧從中升騰起來,微微模糊了視線,“不過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我不可能喜歡你,現在不喜歡,將來也不會喜……”
話沒說完,就被一聲冷笑打斷了:“那你喜歡誰?嗯?小時候的鄰家小妹妹?學堂裡的漂亮大姐姐?還是……”
寸心倏地挑了挑眉眼,勾着嘴角露出抹詭異而妖豔的笑來,襯着如流水一般慘白的月色,彷彿勾魂的厲鬼:“還是……你的嫡親弟弟?!”
話音落下,耳邊猛地傳來聲茶盞碎裂的聲響,原本還在悠閒地品茶吃果的人倏地拂袖而起,俊逸秀雅的臉霎時慘白如紙:“你……你胡說什麼?!”
——慌了!
——亂了!
——不知所措!
楊駿幾乎能感覺到自己劇烈的心跳,那種心虛,正是深深埋藏的秘密被人揭露開來的感覺!
“我胡說?呵,楊大哥……長公主難道沒有教過你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的那點心思,還有你偷偷摸摸做過的事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寸心笑得很是開心,彷彿發現了新奇事物的孩子,但臉上卻縱橫交錯地全是淚痕——新的……舊的……密密麻麻交織在一起,匯成心底最深最沉的苦澀。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會選擇上山找他!
“你知道什麼?!啊?!”楊駿豁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一把揪住她的衣領,“你知道了什麼?!說!你究竟知道了什麼!”
——不可能!他那麼努力地剋制,那麼努力地掩飾,從來沒在旁人面前露出過一丁點的馬腳,這個女人……怎麼可能知道?!她絕對不可能知道!
“呵,被我說中了?你果然喜歡他!”寸心根本不在意揪住她衣領的手,精緻漂亮的臉上依舊帶着笑,“你不知道吧,那天晚上……哦,就是他從金霞洞拂袖離開,你冷心冷面拒絕我的那天晚上,我其實就在你們兄弟倆的屋外……”
說着,她的臉上忽然露出個奇怪的神情,看着楊駿唰地慘白的臉,脣邊的笑愈發詭異瘋狂起來,她輕輕地笑着,表情卻微微有些扭曲:“我看到了哦……我從沒關好的窗戶縫裡看到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在偷偷地吻他……哈哈,你沒發覺吧?看你吻得那麼投入,也不可能發覺……”
楊駿忽然全身冰冷,幾乎要戰慄起來——她看見了?!她竟然真的看見了?!她看到自己控制不住地偷吻小戩了?
寸心一遍一遍地回想着當時從窗戶縫裡看到的情景,回想到幾欲發瘋:“哈,楊駿,你個膽小鬼!僞君子!居然趁着自己的親弟弟睡着了偷吻……”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第一次喜歡上的人,第一次讓她心動的人,居然會對自己的親弟弟抱有那種骯髒的念頭!
“你喜歡他!哈,楊駿,你竟然喜歡一個男人!”寸心幾乎要扯着嗓子吼起來,扭曲着一張漂亮的臉孔大笑,“他還是你親弟弟!兄、弟、亂、倫!哈……你真是厲……”
最後一個字驀地卡在了喉嚨裡,寸心兩眼向上一翻,險些瞬間斷氣。
“閉嘴!你閉嘴!不準胡說!不準胡說!”
楊駿慌亂地掐住她的衣服,像只受傷了野獸一般,兇狠地低吼:“你知道什麼?啊?我是他親哥哥!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這種念頭!你要再敢亂說一個字,我立刻就割了你的舌頭!”
——不會的,不會的!那天……那天夜裡……不可能有人看到!絕對不可能!她一定是騙他的!一定是騙他的!
他的臉色因爲緊張而變得蒼白,不知是心虛還是氣憤,捏住寸心衣領的手不住地顫抖着。
寸心被勒得岔了氣,半晌才緩和過來,抿着嘴脣嗤笑道:“閉嘴?你是被我說中了所以纔要我閉嘴?楊駿,你不僅是個僞君子膽小鬼,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明明應該是入骨的氣憤,眼淚卻偏偏不爭氣地順着臉頰就往下淌,很快,她那張精緻漂亮的臉就被眼淚衝了個一塌糊塗,襯着朦朧的月色,反射着晶亮亮的水光。
“你是不是還沒告訴他?呵呵,看看你這副模樣,敢做不敢說……你敢不敢告訴他?讓他看看,看看自己的好兄長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衣冠禽獸!哈哈……如果他知道親哥哥居然對他抱有那種想法……”
“敖寸心!你住口!我怎麼樣都輪不到你來指摘!”
楊駿臉孔發白,眼睛卻是血紅一片,他死死地捏着她衣領,手上青筋暴露,幾乎要控制不住直接捏碎她的脖子。
他呼吸又粗又重,咬牙切齒道:“我喜不喜歡誰是我的事,告不告訴他也是我的事!與你半點關係都沒有!你要是敢在他面前說半個字,我現在就殺了你!”
“殺了我?哈,被我戳到痛處所以跳腳了?楊大哥……我可是西海的三公主,更是你爹你娘都承認了的兒媳婦……我要是死了,你的齷齪心思可就更藏不住了!”寸心笑得花枝亂顫,臉上卻橫七豎八滿面都是淚痕,“哈哈,我可真想知道,要是你爹孃知道了這件事……”
最後一個“事”字音調猛地一滑,一雙手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
“三公主,你若是有膽子,那就用這個來威脅我試試……”楊駿臉色仍舊白得嚇人,但森白的顏色中卻又夾雜了幾分青黑,整個人都顯得狠辣又暴戾。
他緊緊卡着寸心的脖子,細長的手指冰冷地沒有半點溫度,彷彿索命的惡鬼,略顯沉悶的聲音並不模糊,相反地異常清亮,還隱約帶着笑,卻一如那雙手,令人害怕地幾近窒息,“我楊駿從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殺人更不在話下,你要是想試試,就捅到我爹孃那裡,我保證你會後悔出生在這個世上……”
他輕輕笑了笑,眼眸晶亮如星,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顯得愈發晶亮“沒錯,我告訴你,我就是喜歡他,從他只有那麼一丁點點大就喜歡……只要他活着,我就永遠不可能喜歡你,就算他死了,也只能是我的人……所以,你就死心吧……”
“兄弟……亂|倫……你……會報應……”
寸心憋得臉通紅,只勉強擠出幾個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細細地喘氣,擡眼對上那雙陰冷而狠辣的眼眸,又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下——她愛上的究竟是個人,還是個惡魔?
“報應?呵,對,報應!不過就算是報應又怎麼樣?嗯?”楊駿惡狠狠地盯着這個膽敢揭開他心底隱秘的人,臉上卻笑眯眯地如同鄰家的大哥哥,“在那羣神仙眼裡仙凡所生的孽障,本來就活該天打雷劈的,你以爲我會在意什麼報應?呵,我喜歡他,就算是親弟弟又怎麼樣?我喜……”
溜到嘴邊的話猛地卡住,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月色下那道朦朧的身影,臉色唰地慘白。
作者有話要說:=w=啦啦啦~表示大哥成功黑化~明天請假一天。跪求不霸王XD~
感謝芸梵姑娘投的手榴彈,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