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崔元下朝後,同林雨陽一道去了林家。
見他身上還穿着朝服,林花枝眼眉一擡,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卻什麼也沒說。
偏廳裡,杏兒送上熱茶,又讓丫頭在屋裡多添置了兩個紅爐才帶着人退了出去,見左右沒人,林花枝懶洋洋的問:“這麼急的來找我,有什麼要緊事嗎?”
崔元卻瞅着林花枝看了好一會,然後問:“林花枝,你是不是長胖了?”莫怪他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林花枝怕冷怕到渾身上下裹的嚴嚴實實,就像一隻小豬一般。
伸手摸摸臉,林花枝嗯了聲:“應該是胖了吧。你來我家就是說這個的?”越到年末,崔元更是忙碌,本應年前去南江上任,可聽林雨陽說,陛下新近又委派了好多雜事給崔元,等手上的事情辦完,恐怕要到開春崔元才能走馬上任。
崔元呵呵一笑,又看了她幾眼,笑道:“胖點好,你太瘦了,臉上都沒什麼肉。”
林花枝皺起了眉頭,什麼時候起,她同崔元說話這樣隨意了?清咳一聲,林花枝正色道:“大人,有話請直言。”
“你又生份了。”崔元抱怨了一句,見林花枝板起臉,崔元忙道,“昨日王大人派人到我府上說了一事。”說到這,崔元故意不往下說,眼睛緊緊盯着林花枝。
王大人?林花枝倒知道崔元指的是哪位王大人,端起面前的熱茶喝了一口,過了好一會,她才低聲問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崔元想了會:“不好說,看你怎麼想了。”
這含糊不清的話讓林花枝眉頭皺的更緊了,說起來,崔元也不是個善良的主,不知他是真惱翠雙對崔婷下手還是什麼原因,反正人關在大牢裡,不審也不讓人打聽,怕翠雙自殺尋短見,崔元給翠雙下了錦侯特製的軟骨散,不要說是撞牆上吊就連咬舌都沒幾分力氣。
崔元特意跑到她家又提起王大人,定是要說翠雙的事。可是關於翠雙還有什麼好消息壞消息之分嗎?
“得了,別繞圈子了,是不是人終於被你弄死了?”
崔元見林花枝一副看不上他的模樣,不由一樂:“怎麼?覺得我心狠?比起翠雙做的那些事,我可是很善良的。告訴你吧,翠雙瘋了。”
什麼?
林花枝沒聽錯吧,愣了一會,她看着崔元:“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莫不是天太冷,她出現幻聽?
“翠雙瘋了。”
沉默片刻後,林花枝再問:“什麼時候的事?”
不想,崔元卻搖搖頭:“九城府裡的人倒沒說,具體是什麼時候瘋的,我看應該有一段時間了。”
心裡升騰起一種很難說出口的複雜情緒,無關憐惜無關悲傷,只是一想到翠雙,想起她所謂的愛與恨,這心裡面就覺得像被什麼東西堵住,讓人很不舒服。
久久之後,她道:“瘋了也好,瘋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不懂恨不知道愛,也好過現在。”
崔元探過身來,湊近了問:“林花枝,那天你同翠雙說了什麼?”
瞅了崔元一眼,林花枝問:“想知道?”
崔元點點頭,他總覺得翠雙之所以會瘋,根源就在林花枝這。自打那天林花枝見過翠雙後,翠雙整個人都不對勁,不言不語不怒不喜,不會哭也不會笑,就像一個沒了魂魄的提線木偶,已經沒了生氣,如同活死人一般。
“你到底對翠雙說了什麼?”
林花枝呵呵一笑:“我能說什麼?大凡她的事,我知道的你也知道,我不知道的你同樣知道,我還能說什麼?再說,她此時生不如死,會發瘋也不奇怪。”
崔元可不信,但是很明顯不管那天曾發生過什麼,林花枝是絕不會告訴他的。頓了下,崔元又道:“崔婷想過完節後來看看你。”
一聽崔婷要見她,林花枝立馬搖頭:“別,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同崔婷八字相剋,還是不見爲好。再者,她見我幹嘛?”
“婷兒想見你應該是爲了謝謝你吧。”崔元見林花枝像只炸了毛的貓一樣,臉上帶着幾分笑意,不忘火上澆油,“說起來,你對婷兒是有恩情的,這樣好了,初三那天我們一家人來給林夫人拜年。”
拿捏不準崔元這是開玩笑還是說認真的,林花枝狠狠瞪了他一眼,想了想,開口說道:“初三我們一家人不在家,要去走親戚。”
“那就初四?”
“也不行,那天……那天約了鄰居。”
“那就初五?”
“……”
擡頭看着崔元,林花枝沒好氣的道:“崔大人,聽說你最近很忙,就不留你了。我送你出去吧。”
崔元呵呵笑了起來,看了她一會,起身往外走。
剛到門口,張子卿也不知道從哪鑽了出來,站在林花枝身後,手攬着她有肩膀,冷冷看着崔元一句話也不說。
張子卿的敵意很明顯,崔元懶得同張子卿計較,只是見張子卿同林花枝這般親近,崔元眼睛一掃落在了張子卿搭在林花枝肩頭上的那隻手,看了半天,崔元擡頭看着林花枝低聲道:“我走了。”
“大人慢走,怒不遠送。”
林花枝巴不得崔元快走,等人一出大門,她長呼了一口氣。可身旁的張子卿卻不高興的張口問她:“花枝,那個壞蛋來幹嗎?是不是想佔你的便宜?”
回身看着張子卿,他嘟着嘴,一臉的不高興,那神情真像一個小孩子。拉住張子卿,林花枝笑道:“崔元敢嗎?這個世間上,可沒有人能佔我的便宜。”
“那我呢?”張子卿指着他自個問。
林花枝呵呵一笑,卻什麼也不說。
…………………………
除夕這天,天沒亮,一家人都起來了。吩咐丫環灑掃門間,除塵穢淨庭戶,林花枝同林雨陽一起換上門神,在大門上掛起鍾馗畫像,釘上桃符,在偏廳裡安置供桌祭祀祖宗,以祈新歲之安。
待諸事準備妥當後,林花枝去林氏屋小坐,進門就見炕上放着幾個剪好的窗花,林花枝順手拿起一個仔細看了看,道:“娘,你這蝴蝶剪的可真漂亮,我就剪不出來。”
林氏摸摸她的手,發現有些微涼,便把抱在懷裡的手暖遞了過去,林氏笑道:“咱家數你最忙,這些東西你不會也不打緊,以後你自個當家,實在不行就買現成的。”說到這,林氏輕輕一嘆,“沒想到這新年會在京裡過,想想去年的年三十,感覺纔是昨天的事,怎麼一轉眼就一年了?”
林花枝呵呵笑了起來:“京裡過年熱鬧呀,去年過年的時候咱家就我們幾個人,今年人多我倒覺得挺好的。”
聽林花枝這麼一說,林氏是不勝感慨,不過二年的光景,院子是越住越大,日子過的是一天比一天好,如今林雨陽不僅考上功名又深得陛下重用,林氏覺得此生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唯讓她記掛的便是林花枝的親事。
林氏推開窗子看了眼外面,見張子卿同林雨陽站在石階下說話,林氏看了好一會回頭看着林花枝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和張家大少爺成親?”
笑容僵在林花枝臉上,過了好一會,她才喃喃道:“這事……這事真急不來。”
“你這孩子,每每問你,你總搪塞我。不行,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句明白話。”林氏今天也是發了狠,定要林花枝說出一個甲乙丙丁來。
見林氏不依不饒,林花枝勉強呵呵笑了幾聲,忙尋了一個藉口逃一般出了林氏的屋。
除夕夜,宮中舉行大儺之儀,由衆官員扮成各路神仙,驅逐鬼崇,祈願上蒼降福。林雨陽早早就坐着馬車進宮,能不能子夜前回家都說不準。張老太爺也派來馬車,把張子卿接回府。林家也只有林氏、奶孃、林花枝同青凌一併守歲。
吃過除夕飯後,林花枝把下人叫在一起,又說了幾句吉利話,便一人發了一個紅包。按理說,這給下人的紅包要年初一纔給,可林花枝就不願等到初一,用她的話說,大年三十晚上把紅包放在牀頭前,可以保佑來年平順和安。
林氏纔不搭理她這胡話,一過亥時,便準備同奶孃回屋睡覺。臨走時,林氏問林花枝:“明日的關撲可有準備?”
林花枝轉頭看杏兒,杏兒忙道:“大娘,早準備好了,花枝姐想了一個點子,明日的關撲就擺在成衣鋪門前,鐵定熱鬧。”
林氏嗯了聲:“這趕情好,隨便還可以爲成衣鋪招攬些生意。成,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們也別睡的太晚。”
衆人應了,等林氏出了正屋,有幾個膽大的媽子就開吆喝着喝酒賭小錢,林花枝也不禁,只是笑道:“小賭怡情,可不準賭太大,免得明日上街,荷包裡沒了銀子。”
於是,一屋子的人笑笑鬧鬧,這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天林花枝還睡在牀上,就聽得張子卿在屋外拍門叫她的名字。
昨天夜裡,林雨陽還是趕在子時前回了家,姐弟倆坐下好好談了談,快卯時林花枝才睡下。此時聽到張子卿的聲音,林花枝痛苦的在牀上翻了一個身,假裝沒聽到。
這一鬧騰,近午時,林花枝才同張子卿一道出了門。
正月初一新春年節,陛下破例開放關撲三天,士人庶民從早上起,就互相慶賀新。坊巷裡,到處可見用食物、各種應用器具、乾果糕點、柴草木炭之類的東西招徠人們前來博戲。東西兩市到朱雀大街分外擁擠,沿街都鋪排陳列着冠帽木梳,珍珠翡翠,奇珍異寶等東西,車來人往,好不熱鬧。
張子卿拉着林花枝一路往翠芳裡走,今天那邊有歌舞場,聽說各家伎館裡的頭牌都可着勁要在今天露上一手。
“花枝,我打聽過了,上次你說的那個叫田小姐的,就是平承坊彈八尾琴最好的樂伎今天會登臺,我早早就打發二寶去佔位置了,咱們走快一些,不然晚了擠不進去。”張子卿小心的護着林花枝,縱是再多的人也擠不到她。
聽了他的話,林花枝微微一怔:“那田小姐我只同春白提過一次,你怎麼?”
張子卿呵呵一笑,略有些得意:“他們總說我笨,我纔不笨呢。花枝,只要是你說的,我統統都記得呢。”
林花枝不由笑了起來,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深處悄悄探出了頭,在不知不覺中生根發芽。誰說張子卿傻?其實這個世間最快樂最聰明的人就是他。
下意識的,林花枝握緊了張子卿的手。
到了翠芳裡,人更多了,張子卿死死抓住林花枝的手,生怕把她丟了似的。兩人好不容易擠到歌舞館前,還不等林花枝將氣喘平順,身後突然有人叫了她一聲。
一回頭,林花枝臉上神色不由得一怔。
“你……嚴公子,你怎麼會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