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夜談
5夜談
荼蘼猛然拔高了嗓子。大叫了一聲:“快來人呀!有賊!”她聲音原極清脆,此時又是夜深人靜之時,這一聲呼喊,外頭頓時便是好一陣騷動。
林培之則被她驚得一陣瞠目,半晌方纔苦笑道:“你這丫頭……”
荼蘼也不理他,只放下茶盅起身走到慧芝的榻前,低頭檢查了一番,確定林培之只是點了慧芝的睡穴之後,便也放下心來。便在此時,房門砰的一聲巨響已被人一腳踢開,季竣灝若一陣旋風般捲了進來。他顯然是被那一聲所驚,匆匆趕來,衣衫不整,頭亦自散亂不堪,一腳趿了一隻鞋,另一腳竟是光的。才一進門他便大喝一聲:“哪裡來的……”賊子二字尚未出口,他已看到了正自衝他苦笑的林培之。
“你……你……”他失聲叫了起來,瞪着林培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林培之有些尷尬的朝他笑笑,正欲解釋之時,卻見季竣廷疾步衝了入內。三人面面相覷了一刻,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荼蘼。荼蘼沒好氣的瞧了三人一眼,徑自走到桌邊坐下,卻也是不一言。外頭此時已是亂哄哄一團,姚黃客棧雖大,但怎奈荼蘼這一聲實在太過驚人,頭進與二進有不曾睡着的客人也紛紛奔了來。
好在林培之隨身帶了幾名侍衛,畢竟將他們攔在外頭,只是一時卻止不住吵鬧。
林培之看看荼蘼,苦笑一回之後,只得走了出去,對着外頭衆人解釋道:“適才我家丫頭一時看花了眼,胡亂叫嚷起來,卻令各位受驚了!在下實在心感歉然,這樣,今兒被驚動的諸位,所有費用皆是我的,算我給大夥陪不是了!”
衆人見他面容俊雅,舉止有禮,又有賠償,自然不好過分計較,有幾個脾氣大些的客人抱怨了幾聲後,便也罷了。林培之平息騷動,這才重又回到荼蘼房內。
季竣廷與季竣灝早趁着這當兒整理好了自己的儀容,季竣灝適才來時,只趿了一隻鞋,此刻也懶得回房再去穿另一隻來。好在夏日,也不甚冷,便坐在那裡看着他笑。
季竣廷在旁輕咳了一聲,向林培之問道:“不知王爺是幾時來的?”
林培之苦笑一聲,走過去在八仙桌僅餘的一面坐了,對面坐的恰是荼蘼。此時她正悠然的飲着冷茶,卻連擡眼瞧他一瞧也懶得。林培之不禁嘆息一聲,許多時候不見,他原想逗她一逗,卻不料反被她擺了一道,心實在也頗覺無奈。
他也不說話,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荼蘼。看她慢條斯理的飲茶,又不急不緩的爲二位兄長倒茶。季竣廷與季竣灝已飲過了一杯冷茶,這個時候,他們實在是很需要這一杯清心醒腦的涼茶。荼蘼提壺又爲他們續滿了,將欲放下茶壺時,林培之卻適時的輕咳了一聲。荼蘼挑了下眉,雖沒看他,卻終究還是爲他倒了一杯,林培之含笑舉杯飲了一口。
茶很涼,因是陳茶。顯得格外的苦澀,喝在他口,卻仍覺甚是甘甜。
門便在此刻響起了幾下輕叩,季氏兄妹互視了一眼,林培之瞭然回頭道:“進來!”
推門而入的卻是一名面目清秀的、紀甚輕的婢子,手託着一壺茶,幾碟糕點。她無聲的走了入內,輕輕一禮,而後將托盤的茶壺、糕點一一擱置在桌上,又收走了衆人面前的陳茶,才又無聲的退了下去。
衆人遲滯了片刻,卻還是季竣廷先行開口問道:“這座院子裡頭,原先住的便是王爺罷?”他一貫頭腦清楚,哪還能看不出,這屋子正是林培之讓了給三人住的。但他白日不肯出面,卻在夜間偷偷摸入荼蘼房內,還是令他有些微的不快。
林培之聽出他話裡的不悅之意,不免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原來他自得了盧修遣人送來的消息,便匆匆乘船一路北上,怎奈船剛至泉州,便又聽說荼蘼等人已然南下,他只得匆匆棄船登岸。但季氏兄妹本無一定行蹤,只是四下游玩,行蹤實在不易掌握。
林培之無奈,只得一面差人往廬山,並隨時將廬山信息告知自己,自己卻領了幾名手下沿途尋人。他聽說荼蘼等人乘船而行,便也僱了船一路窮追,好容易追上時。問了船家,才知三人早已改走6路。他算計了一回行程,便想着她們既是一路遊玩,於有些地方定然不會錯過。恰逢曹州牡丹花會,他想着曹州牡丹素有甲天下之說,或者荼蘼等會來也未可知。因此便領了人往曹州來,並在這家客棧內包下了最後一進院子。
他一路出來匆忙,身邊帶的人也不多,雖將姚黃客棧的三進盡數包了下來,卻也並沒住滿。曹州這些日子,人流往來又是極大,要想尋人,實是大海撈針。
卻不想荼蘼等人無處落腳,便在太白居打聽。而太白居的小二又正有親戚在姚黃客棧做事,偶然聽說姚黃客棧新近來了一名豪客,包下了整個後院,且爲人甚是溫和,看着頗好說話的樣子。又得荼蘼許了重賞,他便自找了來,想試試運氣。
林培之對這事自然毫無興趣,隨口敷衍了幾句,便令人打他出去。那小二大急之下,便將荼蘼等幾人的形貌形容了一回。又賭咒誓說是好人家的公子,只因自己不忍見人露宿街頭,纔會冒昧相求。殊不知林培之一聽他的形容,立時便想起季氏兄妹來,因叫住他,細細的問了一回。那小二見事有轉機,自然答的極爲詳盡。
林培之愈聽愈覺得像,他等了幾日,不見荼蘼等人,已覺不耐,正有離去之意。
心便想着不管是與不是。房子空也空着,便讓人住住也無妨。若不是,自己再過幾日便退房走人,若是,那卻是剛好了。荼蘼等人入院時,他正在屋內,暗瞧了一眼,卻正是自己要尋的人。他原欲出門廝見過,但見荼蘼神色自若,甚至尚有餘裕賞玩院內牡丹,自己卻爲之東奔西走,心內也不禁有些氣惱,畢竟沒有出面,直到夜半,才悄悄潛入荼蘼屋內,居心想逗她一下,卻不料竟被她一口叫破,還弄得自己大爲尷尬。
他雖未明說想逗荼蘼的原委,但季氏兄弟均是聰明之人,看他面色,自也明白過來,因而相視一笑,季竣廷方緩聲道:“王爺一路追趕我們兄妹,卻不知有何見教?”
林培之無奈的搖了搖頭,問道:“你們已有多久未與京聯繫了?”他一路自南淵島而來,但因荼蘼,他對京消息卻也處處留心,並未有絲毫懈怠。
季竣廷微怔,旋即淡然搖頭道:“如今京局勢,已非我們兄妹能力所及,有無消息,早已並不重要!”初見林培之時,他尚有些微的驚喜,此刻卻已完全冷靜下來。
季竣灝卻並不這般覺得,笑了一笑後,他問道:“培之,你是不是有辦法?”他曾在南淵島待過不少時日。對於林培之的瞭解卻比季竣廷更要多得多。
林培之一笑,深深凝視了荼蘼一眼,這才閒閒道:“你們可能還不知曉,如今京已然亂成一團,一應人等各有心思,局勢實在有趣得緊呀!”而最爲有趣的,莫過於荼蘼在離京之前的所作所爲。但他不知季氏兄弟是否知情,因此言語也頗小心。
荼蘼眸光微微一閃,卻並不言語,只是低頭爲自己斟了一杯熱茶,取過一塊糕餅慢慢吃着。林培之見她如此,又見季氏兄弟都露出關切之色,哪還不明白生了甚麼。笑了一回後,畢竟沒有再賣關子,便將宮嚴婕妤與玉貴妃各自的反應一一說了。他說的甚是坦然,衆人言語之有涉及他的地方,他亦毫不隱瞞,鉅細靡遺,詳細道來。
季氏兄弟互視一眼,季竣廷便問道:“不知王爺現下如何打算?”聽了林培之的話,卻令他心不自覺的升起一絲信心,因此纔會問起這個。
林培之挑了下眉,露出慣有的懶散笑容:“我的打算?”他笑吟吟的回頭看了荼蘼一眼,閒閒道:“你們若是肯,這便同我回南淵島去!我再使幾個人,將伯父伯母與竣鄴兄夫婦一併請南淵島一遊,至於宮內,只由得他去,看他能耐我何?”
這一番話說得極爲囂張,衆人聽得無不愕然。
半晌,季竣廷才搖頭苦笑道:“王爺說笑了!”季竣灝則是張口欲言又止。
荼蘼穩坐不動,面色沉靜安然,只低頭喝茶,似乎衆人適才所說,一應與她無關。
林培之原就是要看看衆人反應,見此情狀,便也明白這個方法是行不通的,因笑了一下,道:“罷了,你們既不願,說不得我只有隨你們回京一趟了結此事了!我倒要看看,我若回了京,誰又敢在我跟前玩花樣!”
他這話說的甚是輕描淡寫,但語氣之,卻自有一份霸氣與自信,
荼蘼微微怔了一下,她早覺得林培之的身份不簡單,但卻不曾想到他竟這般公然的在自己等人跟前說起這些。看他這個口氣,竟是連當今皇上也不在他的眼內。
季氏兄弟面面相覷了一回,他們自幼長在公卿世家,早已習慣了對皇家服從和效忠,對於此刻林培之的這種沒有理由的自信,更是自是無法理解。好在林培之也並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打算,只笑道:“天將五更,大家先各自回屋休息罷!明兒清早,我們便結伴同去遊賞那號稱冠甲天下的曹州牡丹,也好不虛此行!”
季竣廷略一思忖,畢竟點頭笑道:“也好!”有些話,在這種場合之下,並不宜於討論,他自然是明白得緊。他既點了頭,季竣灝自然更不會說甚麼,當下兩兄弟魚貫而出。林培之臨去之時,卻又回頭看了荼蘼一眼,笑道:“放心睡罷!今夜再不會有賊來了!”
荼蘼怒瞪他一眼,卻還是胡亂的點了頭,待他出了門,便自闔上了門。卻仍是走回桌邊靜靜坐了一刻,她雖不願承認,卻還是不能不承認,林培之的忽然出現,讓她在心意煩亂之外又感覺到一絲絲的甜意。京的消息,其實早在她的預料之,她甚至敢說,林培之適才說的並不完全,至少,他沒有提到林垣馳。
很早以前,她就明白,計劃終究是不如變化的。她請金麟設法將那些情況透露給嚴婕妤,只是在打自己的如意算盤。至於這個算盤能不能打響,她並沒有絲毫的把握,甚至可以說,她根本不以爲自己的算盤能夠打響。她只是想將清水攪渾,將所有人,不管是局內的還是旁觀的,她想將這些人盡數扯了進去,這樣,他們自然會爲着各自的目的,將這盤棋攪得更亂。對她而言,目下的情勢,自然是愈亂愈好。
棋局一旦亂了,有些事情纔會偏離既定方向,脫出預料。這纔是她真正想要的。既然這天下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那她就要它更亂,亂成一團麻,一鍋粥……
只有這樣,她才能走上另一條不一般的道路。
目光不自覺的落在桌上,她看着對面的某個茶盅,不由的微微笑了一笑:林培之,不管將來如何,今**能來,我其實還是很開心的……
她默默坐了一會,直到東方將現魚肚白,這才和衣躺回牀上略略的闔了下眼,卻也並沒睡着。這一夜,整個院子內,睡的最好的只怕便是被林培之點了睡穴的慧芝。
起身之後,她穿好衣裳,目光落在桌上的幾樣糕點上,不覺一愣,茫然的伸手揉了揉眼,又想了半日,終究還是疑惑的低呼了一聲,聲音裡不無驚詫之意。
荼蘼原也沒睡着,聽她驚呼,便也起了身,揭開帳簾笑道:“怎麼了?”
慧芝苦笑的指指桌上的糕點及四個擺放凌亂的茶盅:“小姐你看!”
荼蘼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也不說破,只笑道:“你卻不知你昨夜睡的有多沉,任我怎麼叫喚,總也不醒。寶親王無奈,只得喚了他的丫鬟來伺候着!”
慧芝訝然的張大了小嘴:“寶親王,他……他怎會在此?”
荼蘼輕描淡寫道:“原來這院子是他包下的,他本不知入住的是我們,因此不曾過來。不想昨晚三哥起夜,恰巧碰見他,偏我又醒着,於是便一同喝了一回茶!”
慧芝蹙了蹙眉,卻是怎麼想也想不起,因搖頭笑道:“想來我是真睡的迷糊了!”
她在季家多年,自然明白甚麼該問甚麼不該問。更明白,即便是季竣灝當真遇着了林培之,也只有去自己屋裡說話的份,斷然沒有帶了旁人來妹妹房裡說話的道理。
但荼蘼既說了這話,她便不再開言。偏巧外頭此刻恰有人送了熱水來,她便過去開了門,接了水來,服侍荼蘼盥洗。待到盥洗完了,卻又早有人來請荼蘼過去用早點。
荼蘼答應着,便攜了慧芝一同過去。林培之屋裡早擺好了早點,季氏兄弟也早到了,當下四人坐定,各自用飯。慧芝與林培之的丫鬟一同在別桌用了早點。
衆人用完早點,又隨意敘了幾句,便一道出了門,往牡丹花會所在之處行去。季氏兄弟自是有意無意的落後了幾步,由得荼蘼與林培之並肩而行。
姚黃客棧離着牡丹花會園並不甚遠,衆人走不多時,便已到了。此時天時尚早,但花會現場已是人頭涌動。荼蘼見狀,不禁搖了搖頭道:“想不到這時分竟也有這麼多人?”
林培之含笑應道:“豈不聞牡丹凝露之美!欲觀凝露,正該是在清晨時分,說起來,我們此時纔來,已是晚了!”
荼蘼聞言一笑,放眼瞧了一瞧後,才一指前方道:“說晚卻也還不算晚!”林培之順着她手指方向看去,果真見前方數朵粉色牡丹,花開碗大,花瓣之上,幾滴露珠晶瑩剔透,映襯着初升朝陽,光華璀璨,卻將那叢牡丹映得愈加嬌豔欲滴。
二人不覺近旁細細看了一回,荼蘼笑道:“果不愧是傾國名花,這一叢雖非名品,卻已見其國色天香之姿!”
林培之見她喜歡,便道:“前頭有個林老兒,最是會種牡丹,前兒我在他那裡,見了好些名種,栽的確是好。走,我帶你看看去!”
荼蘼答應着,卻先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人潮涌涌,卻壓根就瞧不見自己的兩位兄長。她不禁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林培之看出她的心意,不覺一笑:“他們倒識趣!”
荼蘼撇嘴道:“我看他們是不知是得了你甚麼好處去了?”不知怎麼的,單獨面對着林培之時,她總有一種想與他拌嘴的衝動。
林培之則哈哈笑道:“你不說我倒險些忘了,等回頭,還真得問問他們,看他們究竟想要些甚麼好處,才肯聽而不聞!免得將來你一聲喊,卻又將他們招了來!”
荼蘼想着昨夜,終是忍不住嗤一聲笑了起來,一面在人潮之緩步行走,一面信口調侃道:“我若是你,早使人給他們下了**,包保外頭便是千人叫喚,也醒不來!”
她口說着,不免想起昨兒自己香囊內的那粒**丸。
林培之聞言,便順勢戲謔:“你既這般說了,今兒晚上,我便使人下**去!”——
累死了,好在終於趕完了。不好意思了,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