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
定音鼓密密的敲擊起來,帶着一種壓抑的氣息,一聲聲都敲擊在每一位觀衆的心頭,某些變化即將到來。絃樂羣用短促而又緊張的運gong拉弦與定音鼓緊密的配合,寧靜安詳的海面上,海浪開始了翻涌。木管組悄悄加入了絃樂羣當中,天色開始黑了下來。
長笛帶着風的呼嘯,在絃樂羣營造出的海面上一閃而逝,低音長號踏着沉重的腳步從遠處漸漸逼近。
一切,都在預示着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吉他聲在長笛的來回穿梭之中乍然奏響,急急的但是絕不倉皇,海燕勇敢地飛向了翻涌澎湃的海浪,在洶涌的浪尖之中尋找着突破的路徑。
定音鼓敲擊得更加密集了,一陣緊似一陣,低音長號的沉重腳步逼得越來越近,濃密的烏雲籠罩了整個天空。長笛的演奏漸漸走向了高音位置,來回穿梭的速度越來越快,它的音色也變得越發淒厲起來。與此同時,絃樂羣和木管組用大段大段不協和音程的演奏,讓樂曲的整個氛圍越發顯得凝重而又緊張。
吉他聲已經被大團大團的樂音嚴密的封鎖住了。偶爾一兩聲吉他竄出絃樂羣的包圍,長笛立刻又把它“吹”了回去;有時候吉他已經繞過了木管組的防範,絃樂羣又會再次把它拉進深淵。
低音長號的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沉重,次中音長號和圓號同樣加入了它的行列,包圍圈在一點一點漸漸收攏。毫無疑問,如果吉他無法突出重圍,等待它的就將是傾覆和毀滅!
勇敢的海燕,即將在暴風雨中葬身深海!
舞臺下。
觀衆們全都神情凝重,目不轉睛的盯着舞臺上的葉梓和樂團。仰賴於瓦倫丁淺顯易懂的音樂語彙和申交96位演奏家的出色演奏,所有的觀衆都聽懂了這段音樂所要描繪的情景,每個人的腦海裡似乎都回想起讀書時曾經學習過的那篇著名的文章。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捲積着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在高傲的飛翔!(ps:摘自中學課本《海燕》第一段)
這是多麼神似的描繪啊!
幾隻長笛淒厲的吹奏,便將肆虐的狂風描摹得淋漓盡致;絃樂羣和木管組的大段不協和音程,不是那浪花翻涌的漆黑海面又是什麼?烏雲的逼近和壓得越來越低,在低音長號的腳步聲中已經讓每一位觀衆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難道瓦倫丁這個f國作曲家同樣學習過這篇文章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所有觀衆便爲吉他所代表的海燕的命運擔心起來。
舞臺上。
葉梓抿緊了嘴脣,腰板ting得筆直,目光凝聚在了一個焦點上面,直視着前方。雖然這樣的動作並不是最標準的古典吉他演奏姿勢,但是他的演奏卻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葉梓左手的手型、指法變化看上去似乎並不快捷,但是瓦倫丁在第三樂章中爲演奏家設置的高難度障礙在他手裡似乎完全都不存在,每一個單音、每一個和絃、每一個變化都無法讓他感到絲毫的爲難。他不需要省略某幾個不太重要音符來降低左手按品的難度,他也不需要簡化某些左手的和絃指法來讓右手的彈奏更加流暢。任何難度在他的手裡都是那麼自然而然的就演奏了出來,讓人似乎感覺毫無難度的演奏一樣,但是如果其他人進行嘗試性的演奏,那麼他就會知道這樣的難度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六七品甚至十品以上的跳奏?沒有問題。
大橫按連接大橫按?也沒有問題。
大橫按連接大橫按再加獨立手指變換按品?嘿嘿,小卡司一件。
32分音符的連續急奏?64分音符的超速急奏?有點意思,那就放馬過來吧!
相比左手,葉梓的右手絲毫也不遜色。
擊弦的準確性,毫無問題。
擊弦的力度控制,輕重自如。
擊弦的音色變化,隨心所欲。
跟左手的相互配合,默契於心。
左右手交織在一起,葉梓的雙手輕輕鬆鬆完全駕馭了第三樂章中所有的高難演奏技巧。
瓦倫丁創作的這首《馬洛卡協奏曲》在西方古典音樂界赫赫有名,除了旋律優美動人、樂曲結構精密完整等等作曲方面的因素,第三樂章中大段超級難度的古典吉他演奏技巧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除了輪指技巧以外,瓦倫丁將古典吉他能夠展現的難度技巧基本上都用到了第三樂章當中。“望之生畏,艱深複雜,艱難的挑戰。”這是《馬洛卡協奏曲》的首演者、享譽世界的著名古典吉他演奏家約翰.威廉斯對第三樂章難度技巧的評價。
能夠演奏這首《馬洛卡協奏曲》,對於一個古典吉他演奏家來說在古典吉他這樣樂器的演奏上就已經登堂入室,如果能夠完美的駕馭第三樂章當中的超級難度,那麼這位演奏家的水準就是世界級的。
這是西方古典音樂界公認的事情。
葉梓現在的演奏就已經完全達到了這樣的程度,哪怕這只是他的第一場公開音樂會演出。完成了這首《馬洛卡協奏曲》的第三樂章,那就足以表明在古典吉他的演奏技巧方面,已經沒有任何能夠困擾他的難題。
舞臺下。
觀衆席裡鴉雀無聲,所有人幾乎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舞臺上的那個年輕身影,盯在他的手上,盯在他的臉上,盯在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上面。觀衆們可能並不知道他們現在看到的是多麼高難的演奏技巧,但是僅僅從葉梓雙手的動作和他的表情就能知道,這一段演奏,葉梓付出了極大的心血。
更何況,戲劇性的音樂衝突正在葉梓的雙手和申交演奏家們的雙手之間完整的展開。無論是緊張急迫充滿壓力震撼人心的音樂,還是葉梓如同幻影一般揮動着的雙手,都讓在場的所有觀衆覺得今晚不虛此行。
瓦倫丁微微閉起了雙眼,他已經完全陶醉在葉梓的演奏當中。《馬洛卡協奏曲》是他的作品,任何一個微小的地方他都瞭如指掌。在他的耳朵裡,葉梓是第一個完美再現了第三樂章難度技巧的演奏家,而且純熟自然、毫不勉強,這一點就連約翰.威廉斯都比不過他。這樣一種對於手裡的樂器幾乎接近完美的控制能力,瓦倫丁以前只有在一些大師或者接近大師級別的演奏家身上看到過、聽到過。
雖然在第三樂章的演繹方面葉梓的處理還稍顯稚嫩了一點,沒有威廉斯的演奏那麼老辣到位,但是這是完全可以隨着葉梓的成長彌補的東西。葉梓沒有去過spain更沒有去過馬洛卡,僅僅憑藉着書本上的介紹和自己的想象,葉梓就能把這首《馬洛卡協奏曲》演奏到這樣的程度,天才這兩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能力。
也許,用天才中的天才更加合適。
如果有朝一日能夠讓葉梓來到國立音樂學院進修一段時間,再去spain旅行一下,那麼他又能把這首《馬洛卡協奏曲》演奏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瓦倫丁心裡,對此充滿了興趣。
不過現在,他還捨不得去想別的事情,樂曲仍然還在繼續。
舞臺上。
低音長號的猙獰面目已經完全現出了原形,密集的鼓點更是一陣緊似一陣、一陣密似一陣的敲擊在所有觀衆的心頭。突然,雙面鈸重重的撞ji在了一起,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就像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了濃密漆黑的烏雲。定音鼓開始了滾奏,大鼓也隨之隆隆的敲響,閃電之後,殷雷跟隨着暴雨和閃電滾滾而來。
絃樂羣的不協和音程加重了,長笛奏起了淒厲的嗚咽。
電閃雷鳴之中吉他聲若有若無,似乎下一刻它就會淹沒在無盡的海浪之中,但是滾滾的殷雷和劃破天際的閃電過去之後,它的蹤影又再次出現在天地之間。它在浪與浪的山谷中盤旋,它在嗚咽的風聲中撲打着翅膀,它在狂暴的風雨中向着天空迅猛的出擊!
葉梓的左手緊緊地壓着吉他弦品緩緩的移動,右手靠近琴絃的最底部用指甲敲擊着琴絃,吉他發出裂帛似的聲響,恰似暴風雨中的海燕那迎擊風浪的啾啾鳴叫。
葉梓已經徹底忘卻了世界上的所有一切,甚至就連手中的這把吉他都已經被他忘卻在了腦後。他的眼睛根本沒有看向自己的雙手,緊咬着牙關,瞪大了雙眼,額頭上的汗珠雨水一般流淌了下來。沾溼了他的頭髮,沾溼了他的眼睛,沾溼了他的睫毛,順着下巴一滴一滴的落到衣袖上,落到他的吉他上。
雙面鈸再一次重重的敲擊在了一起,與此同時,定音鼓和大鼓同時敲響了最重音,整個樂團驀地靜止了下來,只有長笛仍然在發出聲聲幾乎破碎了的嘶咽。
吉他聲第一次完全失去了蹤影。
每一位觀衆的心裡都像是被鉛塊壓住了,沉重得讓他們暫時停止了呼吸。
輕輕的,在鼓聲和長笛的餘音裡,一聲細弱的聲響傳了出來。葉梓懷抱着吉他,就像懷抱着最珍貴的珍寶,他的雙手輕柔無比。
絃樂羣緩緩地跟了上來,圓號讓金色的陽光再次灑滿了海面,一支長笛再次化成一隻小鳥,展翅飛了過來。
吉他聲漸漸響了起來,跟長笛化成的小鳥再次展開了嬉戲。忽然,吉他聲一個轉折,慢慢的向着高音區攀升上去。越攀越高,聲音越來越輕,直至真正消失的無影無蹤。
暴風雨過後,驕傲的海燕向着更高的藍天——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