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說,這個極個別的某個人當然指的就是樂團首席孟萊了。此刻的孟萊,坐在自己的演奏位置上幾乎如坐鍼氈。
開始正式的演奏之前,孟萊心裡始終堅定着這樣的信念,那就是孫雲的演奏狀態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徹底恢復,他絕不相信這種騙人的“神話”。但是令孟萊感到遺憾的是,騙人的“神話”在第十五秒的鋼琴加入之後——竟然奇蹟般的真的出現了。
孟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邊演奏,孟萊一邊下意識的晃了晃腦袋,想把剛纔聽到的那種可怕的“幻覺”從自己的腦海當中徹底趕走。可惜的是,這是絕對不以他的意志爲轉移的現實存在。
隨即,孟萊深深的失望了、沮喪了。
那一剎那,孫雲已經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演奏當中,盡情釋放着自己壓抑已久的演奏才華。舞臺下的葉梓和澹臺文慧都在爲孫雲的狀態恢復而心中高呼,舞臺上的蔡清德已經立刻調整了自己的指揮情緒,樂團成員也隨即跟了進來。孟萊心裡卻是一陣又一陣的開始不停地抽搐,就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心臟,同時狠狠的、使勁兒的搓揉了起來。
聽着孫雲越來越出色、越來越優秀的鋼琴演奏,孟萊的一顆心漸漸地沉入到了水底。絕望的感覺,猶如潮水一般向他漫漫侵襲過來。
一瞬間,孟萊就失神了。
忽然,孟萊的眼角覺得有兩道眼神利劍一樣唰的射向了自己,擡眼一看,蔡清德正在一邊指揮,一邊怒視過來,左手的手勢也在有意無意的帶向這邊。
原來剛纔一失神之間孟萊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演奏,讓手裡這把小提琴的聲音凸顯在了整支樂團的外面,跟孫雲的鋼琴演奏形成了“交相輝映”,幾乎將這首樂曲變成了鋼琴、小提琴的雙重協奏曲。
這種情況,在管弦樂團的演奏當中是絕不允許的!
管弦樂團的演奏要求的是共性、是各種樂器聲音的粘連融合,並不需要單獨一種樂器的個性凸顯,即使是樂團首席也不例外,樂團首席反而更要以身作則,帶頭將自己的個性融合在樂團的共性當中。當然樂曲當中需要獨奏的地方,需要的就是演奏家的個性了,這種情況並不算在正常的演奏範圍之內。
剛纔孟萊手裡的小提琴就從絃樂羣當中凸顯了出來,雖然僅僅只有兩三個小節,並不影響整首樂曲的大局,但是這仍然是一次非常嚴重的演出失誤。
蔡清德第一時間就用最嚴厲的眼神向他發出了嚴重警告,如若孟萊膽敢再犯,蔡清德肯定馬上就會停下這一次的排練演奏,向着孟萊盡情施展自己的毒舌和咆哮技能。那時候,孟萊這個首席的臉面可就完全丟盡了。
蔡清德心裡甚至隱隱的希望孟萊再犯,那口氣,憋在蔡清德的肚子裡也有整整一天了。
孟萊心頭巨震,立刻小心的收斂起了自己的小提琴,將它的聲音融合進了絃樂羣的整體當中。
……
演奏按部就班的繼續着,孫雲手下的鋼琴時而氣勢如虹,時而沉穩如鬆;時而狂放的宣泄,又時而細膩的傾吐;鋼琴在孫雲的十指掌控下,顯得那樣的聽話、那樣的順服,她就像孫雲內心世界的一面鏡子一副喉舌,正在娓娓的訴說着孫雲對於這首樂曲的理解,以及來自於孫雲的全新闡釋。
觀摩席裡安靜極了,每一位記者全都聚精會神的聆聽着這首極具代表性的古典音樂名作。
如果孫雲演奏的是其他作曲家的其它作品,比如勃拉姆斯這樣的德奧系古典作曲家的作品,也許很多記者並不會靜下心來仔細欣賞,無它,聽不太懂啊。但是聆聽這樣一首耳熟能詳的“通俗”協奏曲,聽着經常在電影當中、電臺裡面聽到的熟悉旋律,這對於每一位出現在現場的記者來說,都是一次令人難忘的愉快經歷。
同樣無它,足夠熟悉啊!
沒有人走神,沒有人交頭接耳,當然更沒有人大聲喧譁。就連偶爾一兩聲捂着嘴巴的輕輕咳嗽,都會招來身邊熟悉或是不熟悉的同行的一抹瞪視。
那些專跑古典音樂的記者們已經徹底聽傻掉了,尤其是黃胖子他們三個。幾天之前他們還在蔡清德的邀請下前來觀摩孫雲的排練,並且撰寫了打響第一槍的那幾篇評論文章。一直到孫雲開始演奏之前,他們三個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斷絕不會錯。
但是跟孟萊一樣,孫雲奏響的第一個音符、第一個和絃就徹底顛覆了他們的認識。
那是一種充沛着怎樣激情的輝煌演奏啊!
在依然精準如手術刀一般的演奏之下,流淌着孫雲作爲一個優秀的鋼琴家對於這首作品的所有感悟和演繹,那樣的清晰,那樣的明瞭,也因此那樣的感人至深。
對於這幾位古典音樂方面的資深記者,解析這首作品和孫雲演奏的能力在現場這些記者當中絕對數一數二,可就是這三位聽過無數優秀演奏版本的資深記者,對於孫雲現在的演奏和闡釋,只能打心底說出一個“服”字。
不同於裡赫特將鋼琴演奏的所有細節纖毫畢現一覽無遺的精緻,也不同於阿格里奇以四射的激情支撐起了作品龐大的結構,孫雲的這次演奏既沒有裡赫特的精緻也沒有阿格里奇的氣勢,但卻兼具了這兩者的優點。他用出色的分句架構起了作品內部的層次結構,同時用足夠細膩而又豐富的音色變化,賦予了這首協奏曲與衆不同的來自東方的色彩。
新穎而又別緻——這便是孫雲這一次的演奏給這三位絕對內行的資深記者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當然,這首作品本身就具有的恢弘壯闊的磅礴氣勢,在孫雲的演奏當中同樣毫不缺少。
樂曲尚未終章,這三位資深記者已經得出了自己的結論——孫雲的演奏狀態不僅徹底恢復如初,更比十年之前再上了一層樓。
這,將是香江古典樂壇無與倫比的一次盛事啊!
……
大排練廳的一角。
隨着演奏的繼續,葉梓不得不忍痛再次戴起了監聽耳機。這樣優秀這樣出色的一次演奏沒能完整的現場聆聽,這對於葉梓來說的確是一件非常遺憾、甚至非常殘酷的事情。但是,如果沒能將這一次的演奏完整無缺的完美錄製下來,不僅葉梓將會抱憾終身,記者們的口誅筆伐就會把他給徹底淹沒。
就連排練之前還在肚子裡打着小算盤小九九的主席易豐,對於這樣的結果也會大失所望。演奏進行至此,易豐這一次的進攻又華麗麗的失敗了,如果給他機會的話,他一定會將心中的這股怨氣施加到葉梓身上。
這麼優秀的演奏,事先做了這麼多的準備都沒能錄好嗎?那就不要怪我痛下辣手了。
真要到了那樣的時候,恐怕就連蔡清德和澹臺文慧都不會幫着葉梓說話分辨,他們的氣兒肯定也不順。
所以……沒辦法,葉梓只能忘我的投入到了工作當中。
……
35分鐘以後,隨着一長串急如暴風驟雨一般的鋼琴音流狂飆突進一樣的傾瀉,整首樂曲重重的畫下了一個休止符。
喝彩聲立刻便在樂曲的尾音當中毫無停歇的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