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可此時看來格外清冷。【本書由】嚴礪走了,青巖傷了,只剩青鳥一人,在這寒冰般的世界裡。時間好像已然靜止,她讓自己沉沒在無休無止的痛苦中,不敢動彈一下,一動,便是一痛。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門外傳來開門聲。
“哎......嗝......門怎麼自己開......芝麻開個門......”張啓江醉得滿臉通紅,兩隻金魚腮一樣的腫眼睛一個勁兒地繞着眼眶打轉悠,說話的調兒也得轉上七八個彎兒。
許青鳥緩緩挪動身體,打開了臥室房門。只見張啓江臃腫的身體搖搖欲墜,全靠孫雪莉的攙扶,纔沒有完全倒下去。孫雪莉身材纖瘦,扶着門框,快要撐不下去了。張啓江定是有因爲酒局成夜逍遙去了,每次都要打電話叫孫雪莉去接他。
“青鳥?”孫雪莉發現女兒在家,先是一驚,接着趕緊說,“青鳥,快幫忙把你張叔叔扶進去!”
許青鳥皺緊眉頭,對面男人的酒臭味兒和煙臭味兒交織成噁心至極的酸臭,像發酵了半年的臭水溝。她努力壓抑嘔吐的*,伸手去扶。剛碰到他的胳膊,突然張啓江“嗝”了一聲,一股臭氣直噴到許青鳥臉上。許青鳥再也受不住,捂着嘴巴奔到衛生間裡,半跪在馬桶旁邊嘔吐不已,把午間吃的食物全部吐了個乾乾淨淨。
看着水中漂浮的黃綠物體,她覺得頭很昏,不禁輕輕捂住自己的小腹,心中生出一股悲涼:重生回來這麼久了,當初的孕吐反應依然沒有減輕。孩子,你是在用這種方法,提醒媽媽不要忘記你嗎?你放心,你的仇,我的仇。媽媽都一定會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許青鳥攥緊了拳頭,是了,她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弟弟還在病牀上。媽媽還需要她保護,蘇藝瑾那個殺人兇手還逍遙快活着,陸功成背後的勢力還沒有揪出來,她還沒能完全改變一家人的命運,怎能這麼容易消沉下去?!
“青鳥,你這是怎麼了?你別嚇媽媽呀!”孫雪莉剛把丈夫挪到客廳沙發上,就連忙過來看女兒,見女兒臉色蒼白地半跪在那兒,心裡一陣抽痛。青巖如今還躺在重症監護室,尚未脫離生命危險。若是女兒再出什麼差錯,讓她還如何活得下去?
許青鳥緩過神來,努力讓自己平靜地站起身,把穢物沖刷乾淨,走到洗手檯前。淡然地將毛巾遞給媽媽:“我沒事,只是被酒氣薰着了。你去照顧張叔叔就好,不用管我。”
“真的沒事?”
“嗯。”
孫雪莉想再關心女兒幾句,可外面沙發上的張啓江開始哼哼唧唧地喊她。
“老婆,老婆,你跑哪兒去了,快給老子回來!你丫的不來伺候老子。想幹什麼去!”
許青鳥心裡一沉,雙手驟然攥緊。伺候他?難道媽媽就是他的僕人,必須被他呼來喝去嗎!每次他喝醉了酒,便都是這樣一副可恨的德性,許青鳥必須狠狠地壓抑自己,才能讓自己不用異能了結了他!
只見張啓江上半身舒服地皮沙發裡。兩條腿翹在茶几上,不停地扭動身體,像只癩皮狗。孫雪莉跪坐在他身前,用毛巾給他擦拭佈滿汗珠的額頭。
“啪!”張德江揚手就是一拳,嘴裡罵罵咧咧。“你死哪兒去了!敢把我一人晾在這兒!你說,你你你是不是去找許正康了?嘿,那貨已經死了知不知道!嘿嘿嘿,你只能......嗝......只能跟我!你欠我,你......嗝......你跟你那倆小屁孩都欠我!.”
孫雪莉捂着火辣辣的右臉,淚盈於睫,柔弱可憐地瞅着自己的第二任丈夫,滿心苦澀卻難以言語,只能將那苦和着眼淚吞入腹中。炙熱的陽光透過陽臺的落地窗,灑在她顫抖的身上,像一團烈烈燃燒的心火。
什麼聲音?孫雪莉循着怪聲音的方向,擡頭望去。天吶,是天花板在碎裂!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彷彿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地扯下,搖搖欲墜,吊燈正下方就是茶几,如果吊燈掉下來,張啓江的雙腿就廢了!
突然,吊燈傾斜起來,“咔嚓”一聲往張啓江頭頂砸去!
“啓江!”孫雪莉奮力撲過去,用身體護住他的頭顱。
吊燈摔碎在地板上,玻璃水晶碎裂滿地,鋪成一地閃爍。
水晶碎片裡,倒映着一張憤怒的面龐,和詭異的紫色雙眸。
方纔,許青鳥看到媽媽被打的一幕,怒氣直衝腦際,伸出右手,將紅光纏住吊燈,直接拽了下去!張啓江這個混/蛋,憑什麼這麼對待媽媽!難道平日裡媽媽爲他付出的還不夠多嗎?有多少次,媽媽晚上都無法安睡,生怕睡着以後他喝醉了回來找不到她會大發脾氣;有多少次,媽媽早上被人喊去某個飯店、某個夜場,甚至是某個派出所去把他弄回來;有多少次,媽媽像保姆一樣地伺候他吃穿,卻還要被他這樣那樣的嫌棄......
豈料媽媽不只任他予取予求,今日竟然以身護他,分明是不顧自己的性命也要護着他!許青鳥猛地驚醒,連忙把水晶吊燈拽到另一邊。只差一秒,如果再晚一秒,她就親手殺了自己的媽媽......天吶,她是怎麼了,過去,她不只一次地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冷靜,現在還不是對付張啓江的最好時機。可今天,她居然如此衝動。
許青鳥連連往後退,心臟猛烈跳動,被憤怒、自責、不甘交織的複雜情緒壓得喘不過起來。她打開涼水閥,沖洗蒼白的臉,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不能因爲情緒的激盪,連媽媽也失去。鏡中倒映出她蒼白的臉,紫色的眼眸。還有眉心的一道血痕。那血痕豎在眉心,長約兩釐米,就像是有一把刀插進眉心之後遺留的傷口。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道傷口應當就是她自行衝破血魂砂後遺留的傷痕。真沒有想到。原來她之所以每次都會忽而想起某些片段,卻又怎麼也拼湊不齊,是因爲她也有血魂砂鎖住了怨恨的記憶。自從昨夜血魂砂衝破,她體內的怨氣彷彿就沒有了門鎖,一旦遇到憤恨之事,便會怨氣蒸騰,難以剋制自己的行爲。就像當初的水鬼和薛曉怡,被怨氣控制住,變得那般可怕。失去了做人的心智,一心只有仇恨。
昨夜。青鳥已經殺了四個人,不知道警方會不會查到什麼。若非有嚴礪護她,只怕她早已被逮捕歸案,甚至被扣上“殺人魔王”的可怕頭銜。
嚴礪......許青鳥心裡一痛,又猛地甩甩頭。以後,忘記他吧,他已經不會再護着她了。她能依靠的,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鏡子後面有備用的創可貼,許青鳥把眉心的血痕貼上,防止被人看穿,也希望能夠依靠創可貼。稍稍壓制住自身的怨氣。她看着鏡中面目猙獰的自己,狠狠地咬住舌尖,拼命將心底猛烈的怨恨壓制住。
“許青鳥,你現在是人,不是冤魂。你絕對不能變成面目猙獰的惡鬼,你還有太多事情要做。至少現在,不能暴露!記住!”
她閉上眼睛,終於稍稍平復了些,便走出衛生間,拿着掃帚和簸箕清掃那掉下來的水晶燈。
“媽。水晶燈好像之前就有點晃悠,回頭我找人來修吧。”青鳥對孫雪莉溫柔地道,“你先扶張叔叔去臥室休息,這裡我來打掃。”
幸好青鳥收的及時,水晶燈的碎片並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張啓江一個勁兒地“哎呦哎呦”地喊疼,其實純粹是在發酒瘋。
見媽媽艱難地將張啓江扶到臥室,許青鳥心中有七分怨恨、兩分難過、一分不解。媽媽到底爲何對張啓江如此死心塌地?難道她真的愛他?那爸爸呢?爸爸在她心中又算什麼?
許青鳥索性將水晶燈裝進原先裝洗衣機的硬紙箱中,直接丟到了樓下的垃圾車中。火速把這一切處理乾淨,她立刻回到家裡,想向媽媽詢問一下弟弟的情況。
“啓江,啓江,你就救救青巖好不好?重症監護室的費用太高了,我......我實在是......”臥室裡傳來孫雪莉的低聲泣求。
“去去去,我要睡覺!”張啓江躺在牀上,翻身便要睡。
孫雪莉慌張地輕拍他的肩膀,囁喏地說:“我......我知道這有些爲難你了,可再怎麼說,青巖也是你法律上的兒子,你就看在咱們夫妻的情份上,先給我......不不,先替我墊上青巖今日的醫藥費可以嗎?不然的話,青巖沒有醫藥費,真的就沒命了呀......”
可張啓江始終背對着她,也不知是真的睡着了,還是裝作沒有聽見。
孫雪莉不敢再吵他,生怕他發起火來,當真不肯就青巖,只得坐在牀沿暗暗抹淚。
突然,孫雪莉看見青鳥站在臥室門口,驚愕又擔心,連忙拭去臉上的淚,故作笑意:“青鳥,你不是去同學家裡玩了麼,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多玩一會兒,這好不容易高考完,也是要好好放鬆一下的。你......你去找同學吧,再多玩幾日。”
許青鳥心裡一痛,媽媽這是在故作堅強,想將她引開,免得她知曉弟弟的事情後會傷心難過。媽媽想一個人把事情扛起來,從爸爸去世之後,媽媽便總是如此。連被張啓江欺辱也不敢聲張,只在孩子面前表現出安樂幸福的模樣。
“青巖怎麼了。”許青鳥故作不知情地問道。
“他......他就頑皮了些,跟人打了一架,沒什麼事。”
“沒什麼事要住重症監護室?媽媽,我是你的女兒,青巖的姐姐,我有責任保護你們,所以,不要瞞我。”前世她被媽媽瞞了過去,可現在她知曉所有事。自然也清楚媽媽是爲了保護她。
孫雪莉被女兒一席話澆得心中暖熱,青鳥越來越懂事,越來越成熟,可女兒本不該如此成熟。都是她沒能保護好兒子和女兒,纔會造成現在的結果。
想到此處,孫雪莉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傾瀉而下:“你弟弟他,腦部受了重傷,剛剛做完了手術。醫生說,若是明天早上醒不過來,便完了;可就算醒過來,也可能,也可能會變成癡兒.......”
許青鳥頓了頓。緩緩走到媽媽面前,伸出雙臂,將媽媽擁進懷裡,輕輕拍着媽媽的脊背,無聲地安慰媽媽。就像小時候媽媽安慰她一樣。
“需要多少錢。”通過方纔媽媽說的話,許青鳥斷定青巖如今的狀況同前世一樣。當初,張啓江不願出醫藥費,青鳥只顧着埋怨媽媽沒有照顧好弟弟,卻不知媽媽是如何籌措出醫藥費,把弟弟的命保住的。只知道那件事之後,媽媽的身體就一天比一天虛弱。時常頭暈,腰疼。
後來她才知道,媽媽求遍了所有認識不認識的朋友親戚,最後去賣了一顆腎,才換回了青巖的性命。縱然後來聰明的青巖變成了只有四歲兒童智商的癡傻,媽媽也總是溫柔待他。全心全意地照顧他。
這,就是母愛。
自從懷了孕,青鳥似乎對母愛,有了更深的理解,更懂得媽媽的心了。
所以。重生這一世,她決不允許媽媽再去糟蹋自己的身體!
“青鳥啊,你放心,媽媽會有辦法的。媽媽還有一些親戚朋友,可以借到......”
“媽,”許青鳥扯出一個笑容,“你放心,我有錢。”
“你?你哪裡來的錢?”
“自從成績提升之後,有許多學生找我補習,我想既然既可以鞏固知識,又能賺錢,就做了。那些學生很有錢,算來我半年裡也賺了兩萬多,應該夠弟弟的醫藥費了。”
“兩......兩萬多?”孫雪莉不敢置信。
“嗯,媽媽,你先去醫院守着青巖,我去取錢,很快就過去。”許青鳥交代了一句話,便跑出家門。
其實,她哪裡來的這麼多錢?方纔不過是爲了穩住媽媽的心,才故意那樣說的。
頭頂的烈日依然炙熱,不過“炙”劫已經過去,那烘烤的熱度消減了許多。許青鳥走在路上,不停地思考該到哪裡籌錢。看媽媽那麼着急的模樣,至少今天晚上以前必須籌好錢,否則拖延時間一長,醫院那邊便不會再盡力。現在的醫院都現實得很,沒有錢,誰會管你的死活?
爲今之計,只有借錢了。許青鳥平生,最拉不下臉來借錢,一來,過去朋友極少,二來,她心中的自卑讓她更加懼怕,怕一旦脫口借錢,便會被人當作可憐兮兮的乞丐。
但,爲了媽媽和青巖,她必須去做。
許青鳥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喂,哪位?”司宇的聲音一貫是十分威嚴的。
“司宇。”
“許青鳥?”司宇微微詫異,他的手機號只跟她說過一次,原以爲她不會記住,更不會給他打電話,卻沒想到竟會在此刻聽到她的聲音。這一瞬間,他心中的搖滾樂隊猛地振奮起來,但他立刻按住了心口。
“嗯,你在做什麼?”
“在對高考答案,”司宇故作鎮定地說,“你呢?”
“我......我家裡出了點事,”許青鳥深吸了一口氣,立刻道,“你能借我一些錢嗎?”
“出了什麼事?你怎麼了?要不要緊,你在哪兒,不要動,我馬上過去。”司宇連珠炮一般說出這些話,讓青鳥有些驚詫,他素日裡不是這般容易激動的。
“我在紅菱廣場世紀壇......”
她還未說完,只聽司宇喊了一聲“你呆在哪兒等着我”,便匆匆掛了電話。
許青鳥微微一笑,鬆了口氣,這是今天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因爲,她總算有了一個可以對她真心以待的朋友。
半小時後,司宇開車趕來,把一張卡交給她,命令似的道:“這張卡里有三萬塊,密碼是333777。你先拿去用。這是前幾年的壓歲錢,如果不夠,我那裡還存着零花錢,需要多少你儘管開口。”
許青鳥接過那張卡。一張極其輕薄的卡片,此時捧在手心,顯得格外貴重。
“謝謝你,我會盡快把錢還給你。”
“傻......”司宇伸出手,想撫摸她的頭髮,給她一點點安慰。他知道,以她的性子,除非是遇到極其嚴重的事情,是絕對不會開口求人的。可他的手,只伸出了一半。便縮回自己頭頂,訕訕地說:“咳咳,別傻了,身爲班長,難道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幫?你儘快拿去用。”
“我會還你。”青鳥堅持道。
司宇明白她的自尊。便點了點頭:“借款不限時,你什麼時候有錢了,再還不遲。不過,我不要利息,除非你殺了我身爲班長的驕傲。”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司宇開車將青鳥送到醫院,問道:“你確定不需要我陪你?”
“嗯,你幫我已經足夠多。我會處理好一切。”說完,許青鳥連忙跑進了醫院。
司宇坐在車中,不由得按了按心口,青鳥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可那搖滾樂隊反而演奏得越發激烈。他深吸兩口氣,懊惱地捶了捶心口。等到後面的車子按喇叭催促起來。他才趕緊開車離開。
重症監護室外,孫雪莉正在和醫生溝通,面帶乞求地軟言道:“方纔鄭醫生不是說有更好的治療方案麼?請儘快安排治療好嗎?”
“不好意思,您得先交一部分預付款,我們才能安排治療。這是醫院的規定,我也不能打破。”
“我女兒已經去取錢了,真的!”
“不好意思......”
“媽,”許青鳥跑過來,將一疊現金遞給她,“這是一萬塊錢,足夠付治療費了吧?”她面朝孫雪莉,眼神卻斜斜地瞥向那位醫生,眸中閃過一絲紫光。
醫生被她看得心裡一跳,似乎被什麼詭異的黑色絲線纏住了頸項,呼吸突然一滯。可下一秒,那詭異的感覺突然又消失了,彷彿方纔只是他的幻覺。
醫生微微咳嗽兩聲,讓自己鎮定一些:“咳,那,你們去鄭醫生那裡開個單據,再去交款處付款吧。”說完,他連忙走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復心中那猛然而起的恐懼感。
開單據、付款、安排治療......有了錢,一切流程極其順利。可若沒有錢,這些流程,每走一步,便是千難萬險。
許青鳥陪着媽媽坐在重症監護室外的長椅上,看着媽媽鬢角的一縷銀絲,突然感到心中抽痛。媽媽在漸漸老去,卻還要爲了兒子、女兒費勁心力。如果昨日,她能夠早一些找到青巖,如果她不因爲怨氣太沖,衝破血魂砂,只顧殺人,未能早些將青巖送醫。或許,青巖就不會躺在那件可怕的病房中。
當初,爸爸也是進了那樣一間病房,出來是便是冰涼的屍體。許青鳥知道此時媽媽心中的痛,輕輕地把手附上媽媽的手:“媽媽,你放心,青巖一定會沒事的。我......我也一定會陪在你身邊。”
太多如果,太多錯過,太多的怨與悔恨。平常人的人生,只有一次,沒有倒帶。可她已經獲得了重生的機遇,卻未能好好利用。從現在開始,她不能焦躁,不能驚慌,不能再爲嚴礪,或者爲任何人失了分寸。現在的她,只爲青巖和媽媽而活。
如今,只期望那新的治療方案能夠起效,讓青巖重拾生命的同時,也能夠重拾那顆聰明的頭腦。哪怕,他一直一直,喜歡損她,喜歡捉弄她,喜歡.......只要他好好的,青鳥怎樣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