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沐槐聞言不語,陳杏娘又數落道:“打從你妹妹一家來了,咱們家裡幾時安寧過?旁的不說,就是這睿哥兒,你照顧了他多少?他不說答報咱們,反倒來玷侮咱家姑娘的清白,圖謀咱們的家業!你道他咬上月兒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看中了月兒是咱們倆的獨女,希圖她那份陪嫁罷了!平日裡我同你妹妹說話,她意思是她家哥兒就是與人做上門女婿也不要緊。我每每要同你說,只怕你多心,只得罷了。想着將來待月兒出了門,這事也就完了。誰知如今就弄出這樣的醜事來
。好在是薇仙,若換作是月兒被他如此做弄了,咱們一家子可就當真被他吃死了的。瞧不出來,這麼個小夥子,竟是個綿裡針!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心思了!”
傅沐槐這才說道:“往日裡看他也好,哪裡想到他竟是個這樣的人品。”陳杏娘說道:“你這個人,也不管個青紅皁白,任是什麼人,就擡做親戚看待。”說畢,將傅沐槐狠狠述說了一頓。傅沐槐自知理虧,也並不還嘴。
陳杏娘又說道:“依我說,你明兒也別到鋪子裡去了,到街上去請個媒人來家,選好日子,把定親文書給立了。咱們也不要唐家多少彩禮,薇仙的嫁妝我這裡給她備着,待事情說妥了。不到時候,再不要讓唐家的人上門,防着他們再生出什麼鬼花樣來。你也別叫睿哥兒再到鋪子裡去了,隨意替他尋個差事便了。”
傅沐槐雖是心中惱恨唐睿,卻倒不肯就此斷了這門親戚,心底裡也還念着往日的那些親情,就說道:“此事往後再說罷,睿哥兒平日裡也沒個生計,猛然叫他走了,他倒怎麼維持?何況,咱們把薇仙給他,他若沒個正經生理,日後拿什麼來養活呢?然而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再想想罷。明兒就叫后街上的劉嫂子過來,讓她做了媒人也罷了。”陳杏娘見他這般說,料知他輕易不肯攆了唐家,暗歎了一口氣,又說道:“你定要這樣,那也罷了。只是唐家那邊若是放了什麼話出來,弄壞了月兒的名聲,可要怎麼好?我瞧他們不是肯輕易撒手的人。”
傅沐槐卻說道:“睿哥兒到底也還沒壞到這個地步,適才我那般罵着他,他也並不敢還嘴。然而你說的也有道理,既是如此,我吩咐門上小廝,再不許他來家就是了。”陳杏娘見他執意如此,只好罷了。
夫妻兩個坐了一回,門上小廝進來回話,說林家來人商議店鋪事宜,傅沐槐便出去了。
陳杏娘走回明間內坐着,喚冬梅上來倒茶,喊了半日不見人來,只寶珠一個自屋裡出來聽吩咐。陳杏娘便說道:“怎麼只你一個,冬梅呢?”寶珠回道:“冬梅姐姐在裡頭伴着二姑娘哩。”陳杏娘說道:“屋內揀妝裡有六安茶,你去燉一壺上來,我吃一盞解解油膩。”寶珠應聲去了,片時只聽門上一陣裙子響,傅月明帶了小玉快步走了進來。
陳杏娘見她過來,叫她上炕坐了,又掃了她身後小玉一眼,說道:“你近來總帶這丫頭出來。”傅月明笑道:“她雖年紀小,倒是很機靈,在我身邊辦差答應,十分靈便。”陳杏娘點了點頭,說道:“你着順手倒罷了。我說綠柳不在你身邊,桃紅又是個老實的,家中現下是非這樣多,你身邊沒個得力的人是不成的
。這時候往外邊弄人進來,也不知根底,也不敢當個心腹使用。這丫頭你用着好就好,也是你們主僕兩個的緣法了。”
小玉聽得主母這段判詞,伶俐笑道:“太太可是過譽了,小的能到姑娘是身邊伺候,是小的福分。跟着姑娘,小的也學些眉眼高低,說話辦事的,也是個好處。”陳杏娘點頭道:“倒是個嘴乖的。”傅月明笑了笑,便問道:“母親,今兒的事兒,父親怎麼說?”陳杏娘嘆道:“他說要把傅薇仙嫁給那唐睿,來抿了這樁子事兒。我說叫把唐睿自鋪子裡攆出去,他卻沒答應。看來,他還是割捨不掉這個親戚。”傅月明笑道:“父親是個重情義的人,又只這一個妹妹,自然看重。橫豎現下他們的那些心思已爲父親知曉,父親面上雖磨不開情面,心裡難保不生厭憎。來日方長,也不急在這一時。”
陳杏娘皺眉道:“你日前來同我籌謀,要把薇丫頭給弄出去。我雖依了你的言語,卻想不明白,薇丫頭若嫁了他,豈不更親近了一層。咱們遠着唐家尚且不及,怎麼倒還硬往上黏呢?”傅月明笑道:“母親這就不知了,這裡頭另有一番緣故。”說畢,便低聲說道:“女兒的意思,是要攆得這兩人離門離戶,永世不再見面。唐家倒是好辦,本就不是咱們家的人。這傅薇仙倒是棘手,她雖是姨娘養下來的,好歹也是咱家的姑娘。日後無論聘與何人,都沒個斷絕來往的道理。咱們與她結仇甚深,她心思機敏,會籌謀,又是個睚眥必報的,此時不斬斷她的根苗,將來出去焉知不會報復咱家?故而,女兒纔要將這二人配成一雙,正好一條線上的牽出去。”
陳杏娘說道:“你想的倒且是好,只恐沒那般容易如願。即便出了這樣的事兒,你爹也只是要遮遮人眼,過得去就罷了。”傅月明淺淺一笑,說道:“這個母親不必焦慮,我自有盤算。”陳杏娘看了她兩眼,說道:“如今你的主意是拿的越發穩了,我倒想的不如你周全了。也罷,你心中既有主意,我也不多問了。”說畢,低低嘆了一聲,萎頓說道:“近來我的精神大不如前,白日裡只是恍惚瞌睡,夜間又常發夢靨,想來是到年歲了,該老了。”
傅月明連忙勸道:“母親才三十出頭的人,哪裡就說老了。想必是前頭的肝氣病做起來的,母親既說吃着顧大夫的藥好,不如過兩日再請他來家瞧瞧。興許沒大事,吃兩幅安神藥就好了呢。”陳杏娘笑了笑,搖頭道:“你去罷,我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明白。”話畢,伸手替傅月明扶了扶鬢上的絹花,又微笑道:“我如今只盼着看你出閣了,待你嫁了出去,我心裡也就踏實了,再不多想別的了。”傅月明聽她話說的傷感,心中一陣刺痛,迎身上前,與陳杏娘臉挨着臉,親暱道:“娘怎麼這樣說?娘還要替我看養孩兒呢,怎麼就老了呢
。若不然,將來待我有了孩子,可要怎麼好呢?我又不會養。”
陳杏娘摸了摸她的臉頰,笑道:“這孩子,都要嫁人了,怎麼忽然撒起嬌來!你這話也是荒唐,你生下娃兒叫娘替你養,不惹熠暉惱麼?”傅月明嘻嘻一笑,說道:“他纔不會呢。”陳杏娘笑道:“你倒拿得穩。”
母女兩個說了會兒話,陳杏娘精神不濟,便要進房裡歇息。傅月明起來親自服侍了一陣,便轉而走進傅薇仙的屋內。
進屋,卻見傅薇仙正面向牆的臥在牀上,冬梅正在牀畔坐着,她那丫頭蘭芝卻不知去哪兒了。
一見她進來,冬梅連忙起身,大聲笑道:“大姑娘來了,大姑娘坐,二姑娘才睡下。”傅月明不坐,只望着冬梅笑道:“冬梅姐姐對薇仙妹妹倒是上心,來的這般勤快,蘭芝不在跟前,你服侍的且是殷勤。待明兒她出閣,必將你也帶去的。”冬梅臉上一紅,強笑道:“大姑娘取笑我了,不過是蘭芝不在這兒,二姑娘一人在房裡我不放心,幫着照看照看罷了。”傅月明笑道:“老爺太太還沒說不放心,冬梅姐姐就先心焦起來,可見你二人的主僕情誼。”說着,略停了停,又道:“能有什麼不放心的,吊橫樑子都耍過了,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冬梅訕訕一笑,正欲答話,傅薇仙卻霍然坐起,回過身來,冷聲道:“冬梅姐姐,你先出去。”
冬梅看了兩人幾眼,見二人劍拔弩張,一時並不敢就走。傅薇仙見她不動,柳眉一揚,斥道:“去啊,杵在這裡做什麼?!我的話你也不聽了不成?!”傅月明亦含笑說道:“不妨事,你去罷,我同二姑娘說些話。”冬梅這才微微欠身,邁步離去。
待冬梅走後,傅月明緩步上前,在牀畔坐了,望着傅薇仙笑而不語。
傅薇仙見她如此,冷冷一笑,說道:“傅月明,你也不要太得意。今番不過是我讓着你,不然你以爲就憑這點點花樣,我就能受你所制麼?”傅月明淺淺一笑,說道:“不論妹妹是不是讓我,這一局都是我贏了。妹妹眼下確實是受制於我,莫非妹妹以爲,出了這樣的事情,妹妹在老爺太太跟前還能說的上話麼?”
傅薇仙冷笑道:“能不能說的上話,也都無關緊要了。我只叫你記得,此次你能佔盡贏面,乃是我甘願落入你圈套之內。不然,就憑唐睿手裡那些物件兒,你便是完璧脫逃,我也能將你咬下來!你今日所爲,他日我必以十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