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請安(二)
她只顧打量如箏的穿着,不禁愣了一下才回到:“哦,我也是纔來。”
老太君笑道:“嫿兒是聽到我腸胃又犯了,特親自熬了藥端來。”說着,指指一旁還冒着熱氣的青瓷藥碗。
如箏心裡一緊,又暗自壓下:想必薛氏和如嫿還不敢在成了精的老太君眼皮子地下玩什麼下作招數,這藥,八成真是對症的好藥,想到這兒,她笑了笑:“妹妹果然誠孝呢,這次咱姐妹可是想到一處去了。”說着向外間喚了一聲:“浣紗。”
浣紗笑着走進內室,向老太君和如嫿行了禮,打開一直隨身帶着的食盒,端出一盤雪白還帶着熱氣的糕點,便笑着退下。
如箏取了帕子擦了手,拈起一塊糕點奉到老太君眼前:“這是孫女兒帶着丫頭們親手做的山藥南瓜棗泥糕,裡面還有幾味健胃的藥材,都是性溫補的,吃上去也不苦,祖母試試?”
老太君看盤子裡的糕點,有的形狀優美整齊,有的卻怪里怪氣,知道如箏是真的自己動了手了,想想素日裡如箏並不擅長這些,這次卻爲了自己費這許多功夫,不禁又感慨又心疼:
“我的好囡囡,你這糕,祖母看看就好了一半了。”說着便就着如箏的手咬了一口,只覺得入口綿軟香甜,卻又不甜膩,微微帶着點黃芪之類的藥香,卻也別有風味,嚼嚼嚥下,只覺得腸胃裡一陣暖。
老太君連日來食不知味,卻被這一盤小小的糕點勾起了食慾,說笑間禁不住又用了兩塊,這才停住。
如箏笑眯眯地看着老太君吃的香甜,也捻起一塊遞給如嫿:“妹妹也嚐嚐?冬日食積,吃點沒害處的。”
如嫿看着旁邊已經冷了的藥湯,心裡一陣煩悶,臉上卻不顯:“多謝姐姐了,只是中午吃的多了,此時不想吃糕點。”
如箏笑了一下,也不多說,將糕點送到自己嘴裡。
如嫿看着如箏和老太君說說笑笑,如坐鍼氈,老太君瞄了她一眼,笑道:“嫿兒也來了許久了,回去陪陪你娘吧,你姐姐身子剛好,我留她一頓飯。”
如嫿一愣,馬上又甜甜笑道:“是,那嫿兒就先告辭了。”
老太君頷首,如箏下了羅漢牀牽着如嫿的手送到門口,又細細叮囑了跟着的丫頭們,才轉身回了裡間。
一旁的韓媽媽此時已經伺候着老太君漱了口,重又沏上茶,端起糕點嘆道:“我的大小姐,這可是一盤子寶貝啊,老太君幾天吃的飯都沒有這頓點心進的多。大小姐一定要將這方子告訴老奴。”
如箏笑道:“自然是要告訴嬤嬤的,雖沁園的小廚房做了再端來也不難,只是這糕還是現做熱騰騰的最好,只不過這方子並不是我找到的,我還要回去讓找了這方子的人自己寫才行。”
聽她這麼一說,老太君到來了興致:“哦,我倒要聽聽,是誰這麼蕙質蘭心,找了這麼好的食療方子?”
如箏故作正經:“不瞞祖母說,還真真是個‘蕙質蘭心’的主兒呢……”說到這兒她繃不住笑了:“您道是這方子哪兒來的呢,是如柏那個孩子,知道您脾胃不和,巴巴地找了京城的名醫求教,才從一本古書裡找到了這個方子,難爲他小小年紀,字都認不全呢。”
聽了她的話,老太君也着實笑了一陣,笑過,卻又轉爲嘆息:“難爲他了,十三了還是在家塾湊合學着,咱們這樣的門第,給柏哥兒謀個恩蔭太學的名額還難麼?”說着,老太君的語氣帶上一絲嚴厲:“說到底,還是你父親不上心的緣故。”
聽了老太君的話,如箏趕緊跳下地,深深福下:“祖母言重了,父親身爲朝廷大員,又承了爵,自然要爲君分憂,於政務上夙夜憂思,一時忽略了自家也是難免的,說來還是父親一心爲國的緣故,祖母若是因爲此事錯怪了父親,箏兒和柏哥兒好心反到做了壞事了。”
老太君伸手扶起她:“好孩子,快起來,祖母沒有那個意思。”
如箏這才起身,重新坐好。
老太君言到:“你不懂,咱們這樣的高門世家,得了爵位,世襲罔替,看起來風光無限,實則如同被架到火上烤,只要有一代不出能臣良將,那言官的摺子就像刀子一樣劈頭蓋臉飛來。”
她嘆了口氣,接着說:“老侯爺一世英雄,兒子裡卻沒出一個武將,好在你大伯和你爹讀書還好,轉門風做了文臣,你大伯算個能臣,可惜性子太直,分家又早,沒得侯府多少助力,你大堂兄如鬆功課不錯,但畢竟已經分家出去了。你三叔也是庶子,但又比你大伯差遠了,他能不給我惹禍便是好的,更別提光耀門楣……”老太君頓了頓,接着說:
“只你父親是我親生的,也承了爵位,他膝下雖有三子,可惜杉兒又是個庶出的,楠兒尚小,看不出好壞,更何況只有柏兒,在祖母心裡纔是實打實的嫡子,所以侯府,於你們這一代上,終究還是要柏兒撐起來的,箏兒,你懂麼?”
聽了老太君這一番話,如箏面上平靜,心裡卻是翻江倒海,前世她雖然懵懂,卻也知道老太君一直偏向自己和如柏,今日一番長談,才知道老太君心裡真正的想法,激動之下,便也顧不得風度,撲在老太君膝上哽咽道:“箏兒明白,祖母是真正對我們好。”
老太君笑着揉揉她的頭:“祖母知道你委屈,也知道有些事並不像表面那麼簡單,你若是有什麼想說的,便說給祖母聽,只一樣,家醜不可外揚。”
如箏擦擦淚,起身笑到:“有了祖母的疼惜,如箏沒有什麼委屈的,孫女兒雖小,卻也知道‘家和萬事興’的道理,祖母放心,箏兒和如柏從今往後只會更加孝順祖母,孝順父親和母親,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定不讓祖母爲難。”
老太君伸手把如箏攬到懷裡:“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真的長大了。”老太君擡頭看了看屋子裡擺着的西洋座鐘,笑到:“光顧說話了,眼瞅都晌午了,我囡囡餓不餓?”
如箏擦擦眼淚,笑着點點頭,老太君忙叫人擺飯,自己扶了如箏的手下了牀榻:“你放心,近日我必和你父親說,先讓他把如柏帶在身邊讀一陣子書,他那些清客養了也是閒着,據說裡面到的確有幾個有真材實學的,若是柏兒學的好,我便讓你父親去給他求個太學或者國子監的恩蔭名額,到時候他便可安心攻書了。”
如箏點點頭感激地說到:“一切全憑祖母安排。”
晚飯過後,如箏又陪着老太君說了會子話,眼見天色漸晚,老太君要歇息了,這才告辭出來,老太君派了身邊的大丫鬟燈影打了燈籠親送如箏回了沁園,臨走還埋怨沁園離慈園太遠,如箏來一趟也不方便。
回去的路上,如箏咂摸着老太君臨別時的話,知道她是人老了喜歡兒孫繞膝的感覺,如嫿雖然常常去請安,但但因着薛氏的緣故,老太君總對她有戒心,其他的庶出子女來的更少了……
看着燈影手中晃動着的羊皮風燈,如箏暗下決心:日後一定要堅持日日請安,不論是爲了自己和如柏,還是爲了老太君,都要儘量在老太君膝下承歡。
回到沁園,如箏親自包了賞錢塞到燈影手裡:“姐姐莫嫌少,多少也是我一番心意。”
燈影忙福身謝到:“大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謝大小姐賞。”如箏笑着點點頭,目送她出了沁園,便除了大衣服,披了件家常燕居的粉底撒折枝玉蘭花的夾襖,喚過秋雁走到了東廂房如柏的屋子。
一進門,如箏特意放輕了腳步,擺手示意如柏的大丫鬟綠蘿不要出聲,她躡手躡腳地走進裡間,只見燭光下,如柏還在練着大字,旁邊地上已經丟了一地紙張,桌角上一本論語翻開,上面塗塗畫畫的滿是記號,室內雖不算寒冷,但這深秋季節,他的額頭竟然已經見了汗,如箏心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她知道,如柏並不笨,甚至可以說是資質頗佳,也很刻苦,如果不是前世她輕信薛氏和自家爹爹林承恩,也不至於被薛氏養廢了成爲紈絝,想想老太君今日說的話,如箏心裡又踏實了幾分:既然老天重新給了她一次機會,她就絕不能再讓如柏吃虧。
想到這兒,她走上前,輕輕握住如柏手中的筆,奪了一下,沒想到筆被他握的那麼緊,這樣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都無法奪下。
林如柏回頭看看自家姐姐:“姐,你怎麼來了?”
如箏接過他手中的毛筆,輕輕放在筆架上:“歇會兒吧。”
“嗯。”如柏笑了一下,搓搓手站起身:“聽她們說,你去慈園請安了?”
“嗯。”如箏笑着拉他坐在一旁榻上:“正要和你說請安的事。”
接着她便把今日請安時老太君說的話細細和如柏學了,告訴他老太君若問起該如何說,又看他按秋雁的食療方子抄寫了一份,自己收好,最後,告訴如柏要做好去外院隨父親讀書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