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家宴(二)
聞絃歌而知雅意,如箏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說起做衣服的事,便順着她話說到:“不瞞姨娘說,我正發愁呢,現下春夏相交,家裡針線上的活計多,我有心拿到外面去做,又怕裁縫不可心,正想着是不是叫丫鬟們趕製呢。”她笑了笑。
徐姨娘一拍手,笑到:“看來果真是我來巧了,大小姐若是相信我的手藝,不如就給賤妾這個略盡心意的機會可好?”
如箏知道她這是在向自己姐弟示好呢,忙做驚喜狀:“姨娘若肯幫忙,自然是極好的,我早就聽人說過,姨娘於針線上的本領可是當年徐老大人特特請了江南第一繡娘庹二孃親自教的,運針如風,繡出來的鮮花活靈活現地能引蝶兒棲息呢!”
徐姨娘趕忙擺手笑道:“大小姐快別說了,羞死賤妾了。”說着三人好一陣笑。
如箏趕緊叫來浣紗,當着徐姨娘的面把各色布匹想做的樣式和如柏的尺寸細細記在一張紙上,與布料一起先行送到荷香小築,又拉着如書徐姨娘說了會子話兒,徐姨娘便起身告辭。
如箏笑到:“如此,衣服的事情便勞煩姨娘了,箏兒先替柏兒謝過!”
徐氏擺手笑到:“大小姐可折殺賤妾了,能爲二少爺略盡心意是賤妾的福分,再說……”她神色突然帶了一絲落寞:“賤妾也就這點本事了,能做一些也少爲府裡浪費點糧食。”
如箏知道她一向言語謹慎,此話看着是自怨自艾,其實已經是在給自己遞話兒了,如箏不是沒有擡舉她的心,只是不想這麼着急表態,故而沒有接她的話頭,只是拉住她的手拍了拍,笑得真誠:“姨娘過謙了。”
徐氏面色不改,笑着福了福身:“賤妾先告退了。”如書也笑着和如箏道了別,陪着徐姨娘回荷香小築去了。
如箏笑着目送她們走出了院子,便轉回裡間,對這崔媽媽笑到:“奶孃你看,早間浣紗還替我不值,下午她就到了。”
崔媽媽也笑了:“這是大小姐待人誠摯,徐姨娘這麼謹慎的人都要上趕着來討大小姐的好了。”
如箏點點頭:“不錯,如今她雖還只是試探,但也略見誠意了,奶孃以後也要提醒着我,凡是涉及到荷香小築的,多上點心,親厚一些。”崔媽媽點頭應了,出了如箏的屋子。
得了徐氏的消息,如箏暫時放下了給如柏慶生的事務,轉而謀算起十五全家大聚的事情來,對於大伯林繼恩一家,前世的她瞭解並不深,只知道大伯雖爲庶子,卻很得祖母歡心,自己也爭氣年紀輕輕便中了進士,十幾年磨礪下來,如今已是一方大員了,大伯母出身言官家庭,印象裡是個極厲害擅言辭之人,似乎並不把薛氏這個嫡房弟妹看得太高,大堂兄如鬆學業不錯,前世是中了進士,想必今生也差不多,大堂姐如詩最後如何了,自己卻並無印象。
如箏暫且按下好奇的心思,派出得力的丫頭打聽,得回的消息卻也不過是自己知道的這些,也就撂開此事,準備到時候再相機行事。
到了五月底,如柏熱熱鬧鬧的過了個生日,午間的家宴倒是乏善可陳,胡亂吃了點東西,還被自家父親教訓了一頓“讀書要上進”“切記要誠孝”之類的話,搞得如柏一頓飯到站起來行了四五遍禮,直到老太君發話截住林侯話頭兒,這餐纔算打着滾兒嚥了下去。
下午,如箏揉着肚子,暗歎這一餐吃的辛苦,喝了消食的茶水,便叫丫鬟們到各院去請少爺小姐們來沁園爲如柏慶生,最後卻只來瞭如書和如杉,如箏到不意外,只拉着他們坐了,一起飲酒連詩,姐妹兄弟們說說笑笑地鬧了一陣子,如柏便帶了如杉去自己以前的書房討論學問,如箏則帶着如書坐在通風的堂屋打絡子。
如箏拿了把青線打了個攢心梅花,本想拴塊白玉作禁步,下面捆的穗子卻太多太長了,打完自己也楞住了,看着長長的穗子想要截去,又有點捨不得。
如書放下手裡的桃紅纏柳綠的方勝結兒,探過頭去笑到:“咱家一水兒的文人,大姐姐怎麼打了個劍穗?這是要……”說着她眼珠一轉,壓低了聲音:“莫非,大姐姐的心上人,是個將軍?”說完,自拍着手格格笑了。
如箏愣了一下,跳起來追着如書打,如書早有防備,姐妹二人繞着桌子轉了幾圈,如箏打不着如書,如書也累的氣喘吁吁,二人相視大笑,又重新坐下,如書拿起桌上杯子給如箏倒了杯茶:“大姐姐,人家說笑呢,別怒,我給你賠罪還不行麼~~”
如箏笑着接了,拿手劃了劃臉:“才幾歲呢,便說開這事了,羞不羞!”說着,拿起剛剛打好的絡子,想要剪,卻終究沒捨得,胡亂埋在了針線笸籮底層。
姐妹倆說說笑笑的,天就擦黑了,如柏和如箏道別回了前院,如書也跟着如杉回了荷香小築。
如箏理了理一下午打的絡子,挑了兩條好的讓待月給老太君送了去,便拿着那條青色的“劍穗”暗自出神。
當初琳琅她們和自己打趣的時候,還說過要把自己許給凌家三少,但在她心裡一直明白,凌家並不是自己能夠爭取到的親事,凌家家風嚴謹,一向只選將門之女爲妻,而林府自從老侯爺當初戎馬一生,打下侯府基業之後就再沒出過武將,如今已經由勳貴之門變作權臣之家了。
對凌家,包括凌朔風,她只能抱着高山仰止的態度欽羨着,卻不敢妄想。
今生,果然還是不要嫁人的好……她這樣想着,把絡子收了起來。
六月初三是如嫿的生日,雖然如柏的生日她並未道賀,如箏卻不願落人口舌,早早便包好了厚禮送到靜園,午間薛氏大擺筵席,看着豐盛程度不下如柏生日的壽宴,如箏心裡並沒有太多怨恨,反而是好笑的心情搶上。
過了如嫿的生日,闔家便開始忙碌六月十五全家大聚的事情,這還是已故的老侯爺留下的規矩,要兒女兄弟們無論分家與否,只要是在京的,每到六月十五這天都要大聚一次,這幾年因爲大老爺和三老爺兩房在外做官,大聚也不過是招了姑奶奶薛林氏一家過來聚聚,但今年六月十五恰逢大老爺林繼恩回京述職,早早便遣人捎了信來說要帶長房全家回府團聚,老太君喜出望外,便吩咐薛氏今年要大辦,斷斷續續準備了一月多,終於到了六月十四,林家長房大老爺,時任江南道江陰巡撫的林繼恩,攜家眷熱熱鬧鬧地回府了。
接到慈園來的小丫頭通報,說大老爺一家已經到了大門口,請各院小姐到花廳迎接的消息時,如箏正在選着闔府大聚時要穿的衣服,她叫崔媽媽賞了小丫鬟,略思忖了一下,便喚過浣紗和待月到:“陪我到二門上迎接大伯父大伯母。”
二人聽了她的話,均是一愣,卻也沒多說,應聲跟着如箏向二門上走去。
一路走得略急,堪堪走到二門上時,正好看到一輛青呢小驢車駛進二門內,如箏趕忙迎上去,對着車上剛剛下來的婦人甜笑着福下身:“侄女兒見過大伯母,大伯母萬福。”
那婦人看到如箏,先是愣了愣,隨即便展顏笑到:“我倒是誰呢,原來是箏兒,幾年不見真是長成大姑娘了。”說着將手放在她頭上,輕輕撫着她髮際。
如箏擡頭看着宋氏,本來是略帶功利的一次討好,卻不知怎麼地讓她差點溼了眼眶,也許是大伯母不同於其他貴婦略粗糙卻很溫暖的雙手,又或許是兒時記憶裡這位宋氏伯母和自家母親說笑投契的畫面又浮上心頭,如箏的心底瞬間浮上一股暖流,不由得低頭笑到:
“伯母卻是容顏不改。”
宋氏笑到:“果然是長大了,也會說笑話兒哄我開心了,快來見見你大姐姐,我們離家時,你們還都小呢。”
如箏擡頭向她身後看去,只見車旁站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罥煙眉,櫻桃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閃着柔和的光,滿含笑意地看着如箏,兒時景況依稀閃過心頭,如箏喜道:“大姐姐!”
如詩這次回府,老太君早就交代了衆家小姐,雖長房已經分府出去了,卻不必生分叫什麼“大堂姐”便和男孩子們一樣,按大排行改口,如箏便是二姐,其他人依此類推,這個口,如箏倒是改得心甘情願,在侯府被人叫了這麼多年的大姐姐,她卻一直都記得,自己也曾經叫過一個人“大姐姐”,此時此刻,她又找回了當妹妹的感覺。
宋氏笑到:“箏兒果然還是沒有忘了我家如詩呢,小時候你倆可是形影不離的,如今也別生分了纔好!”
如詩笑着搖搖頭開口,聲如黃鶯出谷:“母親不必擔心,我和箏兒久別重逢,情誼只會更勝從前呢。”說着上前拉過如箏的手:“可是園子裡變化可大,剛剛七轉八轉的我都迷糊了,還要妹妹引我去見祖母纔好。”
如箏忙點頭應了,又吩咐浣紗待月帶了將宋氏等人的行李妥善安置好,便一手挽着宋氏,一手拉着如詩向慈園走去。
走了幾步,如箏心裡一動:“大伯母,大伯父和大哥哥呢?”
宋氏笑到:“我們來時,剛巧趕上侯爺散值回府,你大伯父和鬆兒隨他到書房說話兒去了。”
如箏點點頭,又笑到:“大伯母,這次來要住幾天呢?”
宋氏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略帶不捨地摸摸她頭:“這次老爺回來述職,我們不能多呆,後兒一早就走。”
如箏心裡略有些不捨,點點頭,沒有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