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春日(三)
如箏知道,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了,心裡略思忖了一下,決定一會兒要奏蘇有容曲譜上一首描寫春日百花的曲子,既應景,又喜慶。
她自打算的好好的,卻沒想到蘇良娣尚未開口,太子妃卻笑着喚自己:“林二小姐。”
如箏趕緊起身行禮:“民女在。”
太子妃笑着看了看她:“去歲你一曲技驚四座,已然是展現過才藝了,今次便歇一歇吧。”
如箏心裡一沉,想她定然還是記恨着太子覬覦自己的事情,便藉機發難,說不定還有如嫿和薛良娣的推手在內,心中雖然生氣,卻也安了幾分:太子妃一向強勢,她的厭惡對自己來說,反倒是一大保障,想到這裡,她趕忙行禮笑到:“民女多謝太子妃殿□恤,民女琴技粗疏,的確不敢在各位殿下面前獻醜。”
太子妃見她態度恭順,才倨傲地笑着點了點頭,示意她坐下。
本以爲此事就這樣揭過了,太子卻冷笑了一聲,開口說到:“林如箏,本宮聽說,前幾日大軍入城之時,你倒是出了大大的一個風頭呢。”
如箏聽他這麼說,心中暗恨,卻不得不起身行禮:“殿下說笑了。”
太子卻不依不饒,盯着她笑到:“本宮倒是很好奇,那日衆目睽睽之下,你和蘇將軍到底說了些什麼?不知能講不能講呢?”他一言出口,周圍世家小姐們,哪裡聽不出弦外之音,目光都變了變。
如箏心頭怒火萬丈,眼眸中卻是一片沉靜,她擡頭,目光得體端莊,卻隱着一絲懾人的倔強,看的太子也是一愣:
“殿下動問,民女不敢相瞞,蘇世兄出征前,民女曾託舅家大表哥給他帶話,請他爲國奮勇殺敵,也要善自珍重,世兄信義之人,那日得勝入城,便是來告知民女,未負民女之囑託,已然凱旋歸來,僅此而已。”
她一席話聲音雖然不大,卻字字鏗鏘,擲地有聲,聽得對面諸位公子無不動容,紛紛轉頭去看蘇有容,眼裡就帶了一絲欽羨之意。
太子一雙鷂目微微眯起,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厲色:“好,當真是伉儷情深,蘇將軍,你豔福不淺!切莫辜負了此姝一番真心纔是。”
聽太子這麼說,如箏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無奈,一陣哭笑不得,卻見蘇有容離座微笑着行禮說到:
“多謝殿下誇讚,林世妹姿容端雅,風骨才華更勝姿容百倍,加之孝悌節義,容既敬且喜,定不負太子囑託,必善待之!”他一番話,又引得各家小姐一陣感慨,與他毗鄰而坐的安東將軍一陣惡寒,往旁邊挪了挪。
太子笑了幾聲,揮手說道:“好,本宮聽聞你號稱京師音律第一公子,既然你這般看重林如箏,便替他奏上一曲助興吧。”
蘇有容如何不知他是難爲自己,卻也不惱,躬身行禮,便從身後掏出竹笛,誰知太子卻笑着一搖頭:“誒~你的笛曲,在座衆人聽得太多了,本宮倒是聽說,古來音律大家都擅長不止一種樂器,今次你也來個不同的吧,”他伸手遙遙一指廊下一名抱琵琶的樂工:“你,琵琶呈上來。”
太子一聲令下,衆人都愣了愣,雖說前朝和本朝也有很多琵琶大師是男人,但畢竟只是限於樂官或是教坊中人,加上本朝以來,琵琶曲多幽怨婉約,習練之人便以女子爲主了,世家公子中,即使是雅號音律的,通琵琶者也很少,喜歡的也不過是私下裡彈着怡情罷了,這樣大庭廣衆之下,讓一個男子演奏琵琶,怎麼看都帶了調笑打壓的味道,但說起來,也不過是助興玩樂,若是推辭或是假推不懂,說輕了是度量太小,說重了也可算欺瞞儲君,罪過就大了。
蘇有容看着面前女樂工手裡的琵琶,臉上浮起一個詭異的微笑,看得如箏一陣緊張,她是知道他的,看上去隨和好脾氣,內裡卻自有傲骨,她生怕蘇有容一氣之下作出什麼授人以柄之事,又暗恨自己不通此技,不能代他演奏。
蘇有容這邊笑着,恭王卻有點坐不住了,他知道太子打壓蘇有容,有如箏這個因子在,卻也少不了是衝着自己,凌家不敢得罪,便拿身份勢力低微的蘇有容開刀,當下沉吟片刻,就要起身攔阻,誰知蘇有容卻笑着接過琵琶,施禮抱琴坐下,淺笑着一個一個帶上銀甲,把手放在了琴絃上。
如箏心一酸,眼淚差點落下,旁邊如詩看出她不對,暗暗攥了攥她的手。
四弦一聲如裂帛,驚破了園中詭異的氣氛,所有人聽到剛剛還低迴婉轉於樂工之手的琵琶,奏出這一句驚魂,都是豁然一醒。
如箏擡頭看着居中而坐的蘇有容,只見他臉上已經沒有了剛剛那樣謙恭的姿態,而是一片肅然,或者說,是凌厲,就如同這支神奇的曲子,瞬間將人從清香四溢的花園,帶到了金戈鐵馬的戰場,他左手在琴面上上下點按,右手輪轉如飛,琴音清泠,隱隱夾着刀兵相接般的鋒銳之感,曲轉低迴,冷澀斷續,如山雨欲來,漸漸又轉爲明厲高亢,如驚雷乍響。
一陣衝上雲霄的高音後,他右手擡起,左手一按琴絃,樂音戛然而止。
園內衆人兀自回不過神,卻聽園門傳來低沉卻頗具威勢的一聲:“好!”
聽了這個聲音,太子神色一動,趕緊起身離席,疾步向着園門口走去,衆人也跟着走到中央,大禮參拜。
太子和恭王跪倒在明德帝身前,朗聲說道:“兒臣恭迎父皇,父皇聖安。”
明德帝笑着讓太子和衆人都平身,又走到主位坐下:“罷了,今日是春日宴,朕也是一時興起來看看,莫壞了衆卿的雅興,都坐吧。”
衆人這才謝恩行禮,各自回位坐下,明德帝笑着轉向尚拿着琴的蘇有容:“蘇愛卿。”
蘇有容趕緊將琵琶放在一邊,走到御座前跪下:“微臣在。”
明德帝讓他平身,又讚許地點點頭:“不錯,不愧是我大盛好男兒,端的是文武雙全!”
蘇有容趕緊俯身道“不敢。”明德帝又笑到:“此曲不錯,朕以前卻未聽過,想來又是卿家的手筆吧?不知叫什麼名字啊?”
蘇有容見明德帝動問,趕緊恭謹答道:“啓稟萬歲,此曲名爲《十面埋伏》,本是前朝散佚之曲,微臣不過是重新整理編纂了,不敢專美於前。”
明德帝沉吟着點點頭:“《十面埋伏》,曲名倒是貼切。”又莞爾一笑:“如今大好春光,愛卿怎的想到奏出此等肅殺之曲了?”
旁邊太子見明德帝若有所思的樣子,心裡一陣沒底,他也不知道自家父皇是何時悄悄來到花園之中的,自己擠兌如箏和蘇有容的話,他又聽去了多少,只盼蘇有容不要不識時務,說出剛纔之事。
蘇有容聽明德帝這樣問,沉吟了一瞬,行禮笑到:“啓稟聖上,說來也是微臣的不是,今日本是郡主殿下的生辰,應奏喜慶之樂纔是,只是剛剛太子殿下提到淦城之戰,郡主殿下也說起了幽雲鐵騎,微臣一時感慨,想到了東征軍中各位同袍,才奏出此等肅殺之曲,還望陛下和郡主殿下恕罪!”說着便一撩衣襬,單膝點地。
明德帝笑着讓他平身,又轉向小郡主李踏雪:“踏雪啊,今日你是小壽星,你說說怎麼罰他吧。”
踏雪郡主笑着搖搖頭:“聖上,臣女也是行伍出身,倒是甚爲喜歡這支曲子,若說要罰,便罰蘇將軍將此曲的曲譜給我抄錄一份吧,我也想帶到雁陘關給將士們聽聽呢!”
聽了她的話,明德帝朗聲笑道:“好,不愧是定北王的女兒,朕的好侄女!巾幗不讓鬚眉!”說完又轉向蘇有容:“蘇愛卿,你便將此曲獻上吧,不僅踏雪想要,朕也想讓宮內教坊習練此曲吶。”
蘇有容趕緊領旨,明德帝笑着揮手讓他回位坐好,又轉向李踏雪:“踏雪啊,今日是你的生日,又是春日節,這年年的春日節,都要成就幾對佳侶,你也不小了,今年也着意相一相,朕爲你做主!”
李踏雪神色一變,起身笑到:“臣女多謝聖上體恤,可臣女曾在父王靈前發過誓,北狄不平,誓不嫁人,還請聖上成全。”說着便跪倒在地。
明德帝看着她,惋惜地嘆了口氣:“快起來吧!四皇弟去的太早了,膝下又無子,倒是苦了你了。”
李踏雪嫣然一笑:“聖上,爲大盛鎮守北疆,是臣女的本分,也是臣女的福氣,臣女並不覺得辛苦!”
明德帝愛憐地看了看她,笑着點點頭:“好,那今日你就好好樂一樂。”
踏雪郡主這才笑着福了福:“臣女謹遵聖命!”
明德帝到來,讓春日宴的氣氛又熱鬧了幾分,太子恭王等人圍着明德帝飲茶談笑,下面的各家公子小姐就時不時地被點到下場獻藝。
宴席一直持續到未時過半,明德帝才起身笑到:“罷了,今日是你們年輕人的大好日子,朕坐坐就走了。”太子和恭王等人趕緊起身恭送聖駕,明德帝點了太子跟隨,便讓衆人都留步。
衆人跪送明德帝離開,太子妃一聲令下,春日遊園便告開始。
如箏看着恭王走到凌朔風和蘇有容身邊,說了幾句什麼,二人便跟着他離開了宴園,臨走時,蘇有容還回頭對她報以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如箏心裡雖然失落,卻也無法,還是露出一個如花的笑臉,目送他離開。
再回頭,卻看到如嫿和如棋和蘇芷蘭說說笑笑地消失在角門前,如詩如書和如文還在原地笑着等候自己,她笑着走到她們身邊,姐妹四人剛要去賞花,卻看旁邊一位宮婢笑着上前對如詩說到:“林小姐,恭王妃殿下正在後園水閣遊覽,想請小姐去說說話兒……”見如詩一臉迷惑,她又笑着壓低了聲音:“王家大少奶奶今日也應邀來了春日宴……”如詩聽了她的話,心中一動,旁邊如箏也是面上一喜,對如詩說到:“既然是恭王妃有請,大姐姐還是趕緊去吧,切莫讓她等急了……”如詩略思忖了一下,點點頭,又叮囑了三人一番,才隨着宮婢離開了。
稍後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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