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請安(三)
接着她便把今日請安時老太君說的話細細和如柏學了,告訴他老太君若問起該如何說,又看他按秋雁的食療方子抄寫了一份,自己收好,最後,告訴如柏要做好去外院隨父親讀書的準備。
聽到這個消息,如柏先是一喜,又蹙起眉頭:“隨父親讀書是好,可惜就要和姐姐分開了……”
如箏淺笑着拍了拍他的頭:“都多大人了,還說這種沒出息的話!”她看着如柏清澈的眸子,正色說到:
“男子漢志在四方,怎能居於深宅後院,長於婦人之手?姐姐雖然也捨不得你,但更不願意你的才華和能力就這樣被埋沒,只有到了外院,你才能時時聆聽父親教誨,才能接觸到外面的世界,父親的那些清客,有一些徒有虛名,也有飽讀詩書的真名士,你要懂得親賢遠佞,須得知道,奉承誇獎你的,不一定是真的對你好,反而是提點教導你的,往往纔是良師益友,如柏,你是侯府嫡子,是將來的世子,你責無旁貸,姐姐不求你聞達於天下,只求你能時時鞭策自己上進,即使不能像父親那樣高中三甲,成爲國之重臣,也要凡事能夠做到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自心,你懂麼?”
聽完如箏的話,如柏思慮良久,轉身下了牀榻,衝如箏肅然一揖:“今日聽長姊一番話,勝讀十年書,小弟雖不才,也願意儘自己所能,不讓侯府爲人輕視,不讓祖母父親和長姊爲我憂心。”說着他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如箏:“姐姐,我懂了。”
如箏欣慰地落下兩行淚:“好,姐姐等着你學成,金榜題名之時。”
如柏一愣,手忙腳亂地替如箏擦去眼淚:“姐,你哭什麼,你放心,將來我當了狀元,親自爲你送嫁,讓你做這京師最有面子的新娘子。”
聽了他的胡話,如箏破涕爲笑,伸手錘瞭如柏一下:“都十三的男子漢了,說話嘴還是沒有把門的!”她起身整了整衣服:“夜深了,用功也不能熬壞了身子,早歇了吧,我也回去了。”
如柏應了,親自送如箏到門口,姐弟倆如同之前十三年每一個夜晚一樣,笑着道別,但心裡知道,也許這樣的日子,要開始倒數了。
第二天,如箏早早醒來,簡單梳洗完畢,喝了秋雁準備的薑絲蓮子碧粳粥,待熱粥催出來的汗敗了,便裹上斗篷,命浣紗夏魚拿了一早做好的山藥南瓜棗泥糕出了堂屋,剛出門,便見自家父親定遠侯林承恩的親信長隨林義正帶着一幫子人在東廂房忙着什麼,如箏心裡一沉,快步走上前去:
“義叔,這是忙什麼呢?”
林義擡頭,見是如箏,忙彎腰恭謹答道:“回大小姐話,昨兒晚上老爺安排下來,命咱們今兒一早到沁園替大少爺收拾日常用的東西,搬到外院西書房居住,便於隨老爺讀書,今兒一早已經回了太太和大少爺了,剛來的太早,大小姐未起身,故而沒來得及回大小姐。”
如箏點點頭笑到:“既然已經回了母親,便不必告訴我了,義叔辛苦了。”說完,她微微一福,轉身走出了沁園。
沒有想到如柏這麼快就要搬到外院去住,如箏心裡既欣慰又辛酸,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一會兒身上便見了汗,還微微喘了起來,一旁的夏魚見了,忙上前扶住如箏:“小姐,你身子還沒恢復,還是歇歇再走吧。”
浣紗也趕緊掏出帕子給如箏擦去頭上的汗,又幫她把兜帽帶上:“是啊,小姐,你寒症未愈,再受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如箏回頭,看着她們笑到:“你們兩個小妮子,以爲我是三歲孩子呢!保不齊是自己累了想偷懶,硬拽着我歇息吧。”
夏魚眼珠一轉便接過如箏的話頭:“小姐聰慧,我們這點小心思哪逃得過小姐的法眼呢,小姐就疼惜我們,休息一下吧。”
如箏笑着點點他額頭:“就你嘴厲害,罷了,就到前面遊廊歇一歇吧。”
浣紗和夏魚趕緊扶着如箏走進遊廊,找了個乾淨條凳,用帕子擦了,讓如箏坐下。
剛剛坐定,便見遊廊連着後花園一側翩然走入一人,如箏定睛看時,正是自家父親寵妾徐氏姨娘所出的四小姐林如書。
如箏記得徐氏也是大家出身,本是江南道大省道臺之女,是自家父親外放巡撫之時納的,因母親崔氏當時在家盡孝,沒有跟到任上,這位徐姨娘還曾經主持了多年巡撫府內務,育有一子一女,便是庶出的二少爺,大排行老三的如杉和這位四小姐如書,回府後林侯本欲給徐氏貴妾的分位,卻因當時崔氏病重便擱置下來,崔氏臨終時曾經說過徐氏誕育一子一女有功,求林侯將她納爲貴妾,可崔氏去世後,薛氏由平妻升爲正室,便將此事擱置了,後來也便不了了之,如今徐姨娘還是不尷不尬的領着良妾的用度,唯一好點的,是老太君允瞭如杉和如書跟着她在荷香小築居住,而不必像林侯另一位通房丫頭提上來的妾室宋氏一樣,帶着庶出的二小姐如棋,依附着薛氏住在靜園內。
多年來,徐氏和薛氏相安無事,以前的如箏以爲是薛氏大度的緣故,現在看來,這徐姨娘能在薛氏手下這麼長時間不出岔子,還能平平安安帶大一個庶出的少爺,又沒有失寵於林侯,看來也不是懦弱無智之輩。
想到此處,如箏站起身迎上前去:“四妹,這般早出來,也是給祖母請安去麼?”
四小姐如書見一向不怎麼和庶子女親近的長姊主動迎上來,先是愣了一下,馬上又福下身,露出一個略生硬的微笑:“長姊萬福,我只是隨便轉轉而已。”
如箏伸手摻起她:“自家姐妹,何必如此拘禮,妹妹既然來了,不如陪我一起去給老太君請個安如何?想必老太君看到妹妹,也會高興的。”
如書摸不透如箏的心思,略躊躇了一下:“本該隨姐姐去給祖母請安的,但祖母並未傳召,妹妹素來也少去慈園……”
如箏看她表情,知道她這是對自己起了戒備,雖有幾分失落,但也能體諒她身爲庶女的爲難之處,當下便笑道:“就是因爲你素日去的少,我這纔出言相邀啊,老太君年紀大了,喜歡熱鬧,咱們若去了不拘乾點什麼,只要笑鬧一番,她老人家便開懷了。”見她神色微動,如箏語鋒一轉:“不過我看妹妹這身穿的也單薄了些,若這樣去了着了涼反倒惹老太君心疼,這樣吧,今後我每日都會這時候去給祖母請安,妹妹若願意一同前往,明日此時你我便在這裡相見如何?”
如書這才釋然一笑:“長姊說的是,書兒正是擔心這身過於素淨,想着老太君素來喜歡富貴顏色,想要換身衣服再去呢。”
如箏笑着拍拍她手:“今日是來不及了,明日你若來,遣了丫鬟告訴我一聲,咱們同去。”
如書點點頭,又似突然想起什麼:“長姊不和二姐同去麼?”
如箏知道她素日和如嫿不合,當下笑到:“她和母親住在靜園,離老太君更近呢,我何必耽誤她早去。”
如書點點頭:“那小妹便不耽誤長姊請安了。”
如箏點點頭,如書行了禮向荷香小築方向去了。
如箏嘆了口氣:“難爲她了,”她回頭看着浣紗和夏魚:“也歇的差不多了,走吧。”說着帶頭出了遊廊,二婢連忙跟上。
不一會兒,夏魚吭哧着開了口:“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
如箏笑到:“從剛纔便魂不守舍的,說吧。”
夏魚笑嘻嘻開了口:“小姐,三小姐到最後也沒說明天來不來呢,她真的是因爲穿錯了衣服纔不和你同去的麼?”
如箏回頭看了她一眼,笑到:“能看出這個已經不錯了。”她目光一瞥,看到浣紗也笑看着夏魚,心裡一動:“浣紗,你告訴她吧。”
浣紗愣了一下,她雖和自己母親學了很多內宅中的道道,但小姐向來不愛問她這些,她又不是多言之人,一向是茶壺煮餃子,心裡有數罷了,這次乍然被小姐問道,不禁沉吟了一陣,纔開口答道:“奴婢以爲,三小姐定是回自己院子問徐姨奶奶去了。”
聽了她的話,如箏心裡暗自讚許:“猜的不錯,繼續說。”
浣紗點點頭,接着說道:“小姐向來和三小姐不甚親近,反而是和二小姐更親近些,三小姐素來和二小姐不合,身份又有些尷尬,故而一時以……猜度錯了小姐的意思,不敢貿然隨小姐前往,想必是回家問姨娘了。”她本來想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想到如書畢竟是主子,不容她這個僕人排揎,便順嘴改了。
聽了她的話,如箏回頭看看她,又看看夏魚:“聽到了吧,以後和你浣紗姐姐多學着點。”
夏魚猛點頭:“原來這裡面這麼多門道。”
浣紗則看着自家小姐讚許的面容,微微有一點出神:自從小姐落水恢復之後,就彷彿不是原來那個小姐了,但具體有什麼變化,她又說不出來,只是這樣的小姐,讓她更加……敬佩了。
三人說說笑笑,一會兒便到了慈園,一進門,便見韓嬤嬤迎了上來:“大小姐,您可來了,老太君從一大早就念叨您呢!”
如箏向她行了半禮,一邊脫着身上的斗篷,一邊向着裡間的門大聲說道:“哎呀,是箏兒來的晚了,只不知祖母是想箏兒呢,還是想箏兒做的糕了呢。”
老太君在屋裡笑罵:“你這皮猴子,還不趕緊滾進來。”
如箏笑着進了裡屋,擡頭不期然對上了薛氏滿含笑意的眼睛,心裡一“咯噔”臉上卻未顯:“祖母萬福,母親萬福。”
薛氏身旁的如嫿見如箏給長輩見禮,忙也跳下牀給如箏行禮,被如箏摻起拉着坐在了老太君和薛氏的下首。
薛氏笑到:“昨兒嫿兒回來,說箏兒給老太君奉了養胃的糕點,老太君進的很香,今日不知可帶來了?”
如箏躬身答道:“是,今日也做了,母親和妹妹也一起嚐嚐吧。”說着便伸手喚過浣紗,奉上糕點。
薛氏先伺候老太君擦了手,用了一塊糕,自己也拈起一塊嚐了嚐:“嗯,果然不錯,我的箏兒也長大了,能幫母親孝敬老太君了。”她慈和地笑着:“嫿兒也要多和你姐姐學學,別總讓我操心纔好。”
如箏看着薛氏完美無缺的笑容,心裡卻如同爬過了一條冰冷的毒蛇,她斂眸笑到:“母親謬讚了,哪裡是女兒的糕好,不過是老太君用的湯藥多了,冷口吃點甜食,一時喜歡罷了,藥膳再好也是吃食,若要治病,自然還是母親和嫿兒精心熬製的藥好,說起來,還是嫿兒費得心思更多。”
如箏擡頭,看到薛氏略帶探尋的眼神,馬上揚起一個甜甜的笑臉:“再說,女兒孝敬,也是尊了母親素日的教誨。”
薛氏釋然一笑:“箏兒也會說話哄咱們高興了。”
老太君笑到:“好,都好,箏兒嫿兒都是孝順的好孩子。”
祖孫幾人又坐着說了會兒話,門外小丫頭挑簾子進來:“稟老太君,侯爺剛剛讓二門上的小廝來傳了話,說武國侯府舅老爺來了,現在正和侯爺在書房說話,一會兒說是要來拜見老太君,請您早作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