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請安(一)
一夜淺眠,清晨,被噩夢驚醒的如箏定了定心神,撥開牀幔:“浣紗。”
聽到招呼的浣紗馬上走進內室:“小姐,您醒了。”她甜甜笑着:“早膳小姐想用點什麼?”
“不拘什麼,隨便弄點簡單的,我還要去慈園請安。”如箏看了看已經大亮的天色,匆忙穿鞋下牀。
浣紗趕緊上前服侍如箏穿上緞面棉袍,一邊叫小丫頭擺飯,一邊伺候如箏洗漱:
“小姐,請安的事不着急,老太君今晨使人來傳話,說早上風涼,讓小姐少爺們都午後再去請安呢。”
聽了她的話,如箏放下手巾,嘆了口氣:“到底還是祖母疼人,這樣我就更得去了,等午後你派個小丫頭到慈園守着,老太君午歇起來便馬上來報我。”
“是,小姐,那您快用飯吧。”浣紗拿起釉下彩繪着團花福字的骨瓷湯碗,給如箏盛了一滿碗碧粳粥。
用完早膳,如箏從待月手裡要過盛着自己細軟的箱籠鑰匙,細細盤點了一遍,便仔細收好了鑰匙。
重生一次,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錢財的重要性,前世,成親後爲了幫國公府還國庫的債務,她搭上了幾乎所有的妝奩,卻被國公府恩將仇報,若是她還有妝奩,即使是破門而出自梳蟄居,至少也能苟活於世,今生,她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
待月看着自家小姐把細軟鑰匙收到牀頭,想問又不敢問,面露爲難之色,如箏看出他的猜疑,卻也懶得解釋。
此時,崔媽媽神色緊張地走進來,如箏揮揮手屏退了正在灑掃的丫鬟們,拉崔媽媽坐在桌邊:
“奶孃,怎樣了?”如箏看她神色緊張,想是有什麼大事。
崔氏看看外面笑鬧着的小丫鬟們,深吸一口氣:“小姐昨日讓秋雁給了我食療的方子,我便將方子和那個東西一起叫老張帶出去找大夫看了……”她用手比了個妝盒的形狀,如箏頓時明白她說的是薛氏送來的藥:
“如何?”
“那食療方子倒是極好的,難得秋雁這丫頭還會這個,倒是那個東西……”崔媽媽臉色一沉:“老張找了幾個大夫都看不出所以然,難得他細心,最後找到一個大藥房坐堂多年的老大夫,纔看出端倪。”
如箏知道她口中的“老張”是自己母親的陪房,原來的內院掌事張叔,如今也是唯一既能出府又能信任的老人兒了,她沉吟了一下:“怎麼說?”
崔氏咬咬牙:“那哪是藥,簡直就是髒東西,小姐要是按頓服了,寒症倒是很快就能痊癒,但根本不是寒氣被驅走,而是將小姐整個兒身體弄的虛寒,寒症的症狀自然便會消失,但小姐以後恐怕……”說到這兒,她恨得說不下去。
“便會體質虛寒,月信不調,乃至無子……是麼?”如箏冷笑。
崔媽媽一愣:“小姐……如何得知?”
如箏笑着搖搖頭:“我猜的。”看着崔媽媽半信半疑的表情,如箏笑的更開了:“如今,我和奶孃都知道靜園那位的狠毒心思了,以後防着點便是,我身邊能信任的,現在也就只有奶孃了……”她拍拍崔氏的手:“奶孃先彆氣,以後有的是暗箭要防呢,忙了這一上午,您也累了,先歇着去吧。”
崔氏感動地點點頭:“好小姐,您明白了就好啊!”
送走了崔氏,如箏披了件家常穿的半新不舊石青色夾襖,走到堂屋門口喚了一聲“秋雁。”
就聽到小廚房裡“噯”了一聲,秋雁擦着手走出來,一溜小跑到如箏跟前:“小姐,您叫奴婢?”
如箏略微晃了一下神,直到今天她才注意到,秋雁雖然長的並不出挑,聲音卻很好聽,如黃鶯出谷般甜美,想想前世這樣動聽的聲音就被一碗啞藥給毀了,如箏不由得心裡又是一顫:“秋雁,你給我的食療方子很好,這便做起來吧,下午我請安要帶給祖母。”
秋雁喜道:“是,小姐,昨天抄完方子想着小姐可能要用,我就準備起來了呢,如今都是現成的,蒸一下就好。”
“好,你精心些,不要出岔子。”如箏微笑着:“難得你這麼上心了,你先去,一會兒我還要親手做幾塊給祖母。”
秋雁笑着福了福身:“小姐這可折煞奴婢了,小姐肯讓奴婢爲小姐分憂,就是奴婢的福氣了,我這就準備,好了便來請小姐。”說着便跑回小廚房了。
如箏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轉身回了堂屋。
和秋雁在小廚房忙了一上午,到中午時,如箏感覺身上又有些寒冷,有了薛氏送來的“藥”如箏也不好再找大夫,索性橫下心叫秋雁弄了點驅寒的湯品,想着自己調養,再不濟也比喝毒藥強。
午膳就着秋雁弄的當歸生薑羊肉湯吃下大半碗飯,如箏漱了口,囑咐了浣紗派人去盯着慈園,便斜倚在美人榻上披了錦被,拿了卷詩集閒讀,看着看着便朦朧睡去。
睡夢中被人推醒,如箏打了個哈欠,看是夏魚:“怎的,老太君起來了?”
夏魚點點頭:“是,剛剛緋紅來報,說是老太君剛剛午歇起來,正準備用茶呢。”
如箏掀開被褥:“快,給我梳妝,我要給祖母請安。”
夏魚面露難色:“小姐,剛剛又起風了……”
“不礙事,穿厚點便罷了。”如箏自坐在妝臺前:“挽個雙平髻便好,要快。”
夏魚福了福身:“那奴婢叫待月姐姐過來,她挽發一向又快又好。”
如箏點點頭:“把浣紗也叫進來,讓她給我挑衣服。”
夏魚忙跑出去叫人,待月和浣紗急急趕來,浣紗一邊找着衣服,待月迅速爲如箏梳好了一個最簡單的雙平髻,紮好絲帶,便打開首飾匣子拿出一個粉色琉璃料器的珠花:
“小姐,用這個可好?”
如箏剛要點頭,心中突然一動:記得前世如嫿常常誇自己膚色白皙,用琉璃簪子珠花好看的不得了,總勸她多戴,自己卻從來不帶,如箏還道她是真心爲自己好,等嫁到國公府被妯娌們嘲笑幾次才知道,那琉璃雖然漂亮,卻多爲點綴之用,且只有沒及笄的小姑娘才喜歡,又因其價格便宜,小戶人家多選用,故大家閨秀是很少用來做點綴的,更別提滿頭都是琉璃首飾了,想到這兒,她面色一沉,接過待月手中的珠花扔到一盒子琉璃首飾裡:
“從今兒起,這些都不戴了,賞你們分了吧。”
待月見自家小姐臉色不好,諾諾答道:“是,那小姐想用什麼?”
如箏打開一旁的檀木首飾匣子,挑了一對兒赤金鑲紅寶石挑心:“帶這個就行了。”
待月忙幫如箏把分心簪好,如箏自己又選了一對兒金丁香戴在耳上,此時浣紗也選好了衣服,如箏看了一下,點頭穿上,又匆匆塗了點胭脂,點了脣,便披上斗篷帶着浣紗待月向老太君居住的慈園走去。
行至慈園門口,浣紗搶上前幾步扶住如箏:“小姐,當心門檻。”手上卻輕按了如箏胳膊一下,如箏順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見正房東側下人們住的耳房窗邊,一個身影一閃而過,如箏隨只看到個側臉,卻也認出了這是如嫿的貼身大丫鬟素錦。
如箏心裡一緊:來的好早,臉上卻不動聲色,扶了浣紗的手走到主屋門口。
老太君屋裡的大丫鬟照花見她走過來,遠遠地便福下身:“大小姐來了。”說着便伸手打起棉布門簾。
如箏對她也微笑了一下:“有勞照花姐姐了。”
如箏施施然走進正房堂屋,一進門一股暖意便撲面而來,如箏掃了一眼,纔剛進十月,老太君屋裡竟已經用上了炭盆,可見此次老太君的胃疾犯得不輕,她快走幾步,進到老太君日常待客的裡間,福下身:
“孫女兒給祖母請安,祖母萬福。”
老太君見是如箏來了,笑着自雕花羅漢牀上欠起身:“我的兒,身子還沒好利索,行這樣的大禮作甚?快到祖母身邊來坐。”
如箏甜甜笑着應了一聲,脫下披風交給身後的待月,又對着旁邊隨侍的韓媽媽行了半禮,這才欠身坐在老太君身側:“勞煩祖母惦記了,孫女兒已經沒事了。”又對着炕桌另一側坐着的如嫿頷首微笑:“妹妹也來了。”
老太君執起如箏的手“嘖”了一聲:“還自逞強呢,手這麼涼,你房裡的丫鬟婆子也不知道給小姐拿個手爐出來麼?”
如箏笑道:“祖母說的,纔剛十月呢,哪就用上手爐了,走走就暖了,再說我這不是看祖母這裡屋子暖,早早就跑來膩着了麼,祖母只要不趕我,我且不走呢。”
見自己這個素日裡恭謹有餘,活潑不足的孫女做出這般小女兒無賴的樣子,老太君喜得笑着把她攬進懷裡:“好,今日便由你賴着。”
如箏笑着掙扎出來,轉向如嫿:“說到早,妹妹倒是比我還早呢。”
如嫿自從如箏進來,便覺得不對勁:如箏素日裡只愛鵝黃,水綠這樣的嫩色,雅緻是雅緻,卻多少缺了一點嫡女的大氣,今日卻穿了一件半新的櫻色豎領長衫,外面套了件藕色銀絲提牡丹花的坎子,足下蹬了一雙麂皮小靴,配上髮髻間的紅寶石挑心和腕子上的翡翠鐲子,既不張揚,又透着氣派,着實讓人眼前一亮。
她只顧打量如箏的穿着,不禁愣了一下才回到:“哦,我也是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