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凌府(四)
聽她這麼說,如箏心裡一陣惋惜,正要點頭應下,突然看到旁邊如嫿嫌惡地坐遠了一個位子,當下心裡一動,衝身旁如書一使眼色,姐妹二人起身往旁邊挪了一步,正好空出一個位子,當下笑到:“郡主遠道而回,想必和我琳琅表姐有許多體己話說,正好這裡有個空位,若是郡主不嫌我姐妹粗鄙,就請坐在此處如何?”
踏雪郡主仔細打量了如箏幾眼,笑到:“這位大姑娘若還說自己粗鄙,那我可真成了鄉下來的醜丫頭了。”說罷笑了幾聲,又轉向琳琅:“我來猜猜,這大概就是你和我提過的你那姑表妹林如箏吧?”
琳琅笑着拉她坐下,點頭到:“正要給你介紹,這就是我箏兒表妹,也是個極有趣的人呢,只是前幾年身子弱,很少出府,如今你看在我面子上,可莫怪她唐突哦!”
踏雪回頭看着如箏笑了一下,笑容嬌豔和暖,如同三月的桃花:“怎麼會,琳琅你的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我喜歡還來不及,怎會怪罪。”
如箏趕緊起身替她倒上新茶:“那箏兒也厚顏叫一聲郡主姐姐了,姐姐請喝茶!”
踏雪郡主笑着點點頭,端了茶飲着,和琳琅聊起北地見聞來。
如箏也含着笑,仔細聽她們講幽雲塞的事情,北地苦寒,又是邊境,自然是諸多不便,但在她講來,反倒別有趣味,講到老王爺留下的親兵部隊幽雲鐵騎時,她臉上的驕傲之色更是讓如箏欽羨不已,她只覺得小郡主的一番話,爲自己打開了一番新天地,那是女子也能如男兒一般創下一番功業的豪情景象。
又過了一會兒,凌霜璟擡頭看看賓客來的差不多了,自向小郡主等人致歉離去,如箏知道她必是回去和自家親長商議開始儀式之事。
如箏看着花廳內端莊大氣的佈置,不由得也對接下來的及笄禮有了幾分期待,看着花廳裡熱鬧的場面,她不禁又想到了凌家現下的情形:因着凌家老侯爺還在的緣故,長房和二房並沒有分家,故長房所出的大少爺和大小姐、二小姐與二房所出的二少爺、三少爺和三小姐也並沒有分開排行,所以今日及笄的這位二小姐凌雪嵐,實際上應該是凌霜璟的堂姐,但因爲凌家各房之間親睦勝於旁家的緣故,凌霜璟對自家這位二堂姐的事情反而比別家親姐妹之間更上心,看她一早就來替自己身體不好的姐姐忙碌着接待賓客,如箏心裡也暖暖的,不禁對凌家心生欽羨之情。
又過了一會兒,花廳門口兩位貴婦聯袂走了進來,衆人紛紛起身迎接。
如箏看看她們身後跟着的凌霜璟,知道這兩位就應該是自己兩位表嬸娘,她早就聽說過這兩位夫人均是出自江南將門謝家二房,正是自家舅母的兩位堂妹,而且二人是雙生女,又嫁給了凌家這一代的武威侯和二老爺,當時堪稱京城一段佳話,此時便仔細打量了一下兩位謝氏夫人,果然二人容貌身段甚至是表情動作都很相似,只是身着絳紫色長衫的那位,舉手投足間比另一位青色衣服的夫人多些沉穩,而青色衣服那位又退後半步跟從,讓如箏知道紫服那位應該就是今日及笄女子的母親,武威侯夫人大謝氏,因武威侯巡邊在外的緣故,今日陪同大謝氏參加凌雪嵐及笄禮的正是她的妯娌,也是親妹妹小謝氏。
大謝氏進入花廳,和各家命婦寒暄一番,誇獎了幾位小姐,又笑到:“侯爺巡邊在外,今日我便邀弟妹來同我一起給嵐兒辦及笄禮,大家莫怪。”
衆人紛紛附和,兩位謝氏夫人才笑着站到了主人席那邊,此時如箏身邊的小郡主和琳琅也站起身,走到花廳中間桌案旁站好,如箏這才知道原來她們居然是凌家請來的贊者和有司。
她驚喜地衝琳琅眨了眨眼,琳琅向着她神秘的笑笑,看了看門口的方向,如箏順着她目光看去,卻見自家舅母謝氏夫人從門口盛裝走入,和衆人點頭致意後,站到了正賓的位子上。
兩位謝氏夫人先走到謝氏身邊致禮,待謝氏還禮坐下後,纔到主人席坐好,大謝氏笑着請各家命婦小姐落座,簡單致了謝,便示意花廳外請來的樂師開始奏樂,此時凌霜璟便走入旁邊臨時隔出來的更衣室,攙扶出了自家二姐凌雪嵐。
如箏略帶欽羨地看着自家這位不常見面的二表姐,只見她長着一張典型的凌家小姐的面容,貴氣中帶着一絲英氣,卻不知是不是因爲身體不好的緣故,面色略爲蒼白,加上瘦削的體型,又穿了素色采衣,反而顯得比旁邊的自家妹子矮小一些,不過想想兩人年紀相差無幾,倒也不顯得奇怪。
此時小郡主笑着走出來,在一旁的銅盆中盥了手,走到西階下席子上跪坐好,凌雪嵐才走到她身前,向衆人行禮後坐好,小郡主認真地爲她梳了頭髮。
此時謝氏起身淨手,走到凌雪嵐身後,接過琳琅捧着的羅帕和發笄,吟誦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接着幫雪嵐加了笄,小郡主又爲她正了笄。雪嵐起身到內室去換了襦裙,出來向親長來賓行禮,一拜感恩後又坐下,謝氏和小郡主又如前爲她加了髮釵,只是讚語變成了“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待雪嵐回房換了和髮釵配套的曲裾深衣,出來二拜致敬,又重新坐好,謝氏三贊三加:“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爲她着了釵冠,雪嵐回內室換了大袖禮服,出來拜過了父母,主賓和衆賓客,再起身時,衆位賓客都不禁眼前一亮。
如箏看着雪嵐幾進幾初,短短時間內便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了及笄待嫁的少女,心裡也是感慨良深,前世自己的及笄禮,她已經模模糊糊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廖氏做了正賓,如嫿是贊者,想到這,她心裡一陣厭惡,不知秋天自己的及笄禮會是什麼樣的,但願不會再如前世一般。
及笄禮過後,兩位謝氏夫人謝過了衆賓客,便着人撤下禮儀用的器物,置醴醮子,小郡主奉上酒,雪嵐轉向正北站好,謝氏便接過酒,吟道:“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雪嵐行了拜禮,接過醴酒。跪下祭酒又將酒沾了沾嘴脣,琳琅有司奉上飯,雪嵐接過,象徵性地吃一點便拜謝了正賓謝氏,謝氏答拜後,便同二位謝氏夫人一同起身,待二位夫人站定,謝氏便開口爲雪嵐加字:
“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素清甫。”雪嵐恭順地低頭答道:“素清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便對着兩位謝氏行了跪拜大禮。
兩位謝氏含淚看着雪嵐,大謝氏稍沉了沉,才象徵性地訓示幾句,雪嵐恭順地聽了,朗聲答道:“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此時笄禮已成,兩位謝氏謝過了主賓贊者有司,又帶着雪嵐團團拜謝了衆位賓客,大家這才紛紛笑着讚了,各自落座。
小郡主和琳琅回到座位,興奮地看着雪嵐雖自家母親向各位命婦敬酒,如箏這才明白爲何凌家並不特意請各家命婦觀禮,想必是想借此機會試探各家夫人心意,如今這些來了的,必然是對雪嵐有意的夫人們了,她心念一轉,對小郡主和琳琅悄聲說:“雪嵐姐姐這般風姿,想必各家夫人沒有不喜歡的,可只是這樣,雪嵐姐姐自己的心意又如何……”她沒有說明,卻看着屏風隔開的外室,琳琅知道她是在奇怪什麼,當下笑到:“你不必爲她擔心,凌家雖然端謹卻也並不泥古,這家宴分席,一會兒的遊園可並不分開,而且夫人們還會到戲樓聽戲,到時候雪嵐暗自看上誰了,回去和姨媽一說便清楚了。”
如箏也點頭暗笑這樣的安排實在是精巧貼心,談笑間,凌府家宴開始,男賓那邊隱隱傳來觥籌交錯的聲音,女賓這邊的菜色也陸續上來了,如箏看着面前葷多素少的菜色,本想皺皺眉頭,卻不知怎麼想到了前幾日靜園的家宴,不由自主地笑着夾了一箸鱸魚,放在嘴裡細細嚼着,瞟了一眼正和如嫿說的興起的蘇芷蘭,暗暗慶幸凌府分席這個規矩,不然,真是連飯都吃不好了……
酒宴過半,霜璟起身對着主位上的大謝氏福身說到:“大伯母,今日是二姐姐及笄的好日子,咱家三個姐妹,大姐嫁入了皇家,如今就是我和二姐每日相伴,二姐慶生,璟兒也極歡喜,想要舞劍一曲,爲二姐慶祝,請大伯母和各位伯母,姐姐們不要因我武藝粗疏而不準啊!”
她一席話,把大家都逗笑了,大謝氏轉頭對着謝氏說:“大堂姐,你看這丫頭,和我這妹子是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性子都像!”
謝氏笑到:“可不是,看着就跟回到從前在家的時候似的,儼然又是一個三猴子嘛!”
旁邊小謝氏笑着嗔怪到:“大姐,姐姐,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當着孩子們給我留三分情面吧!”說的旁邊命婦們一陣好笑,小姐們也是忍俊不禁。
大謝氏衝霜璟笑到:“難得我們璟兒有心了,那你便舞上一趟吧,你姐姐必然會喜歡的。”
霜璟福身謝了,又轉向雪嵐,甜甜地一笑,雪嵐也回了她一個溫柔感動的笑,霜璟轉回內室,不一會兒便拿了一把緋紅錦緞劍鞘的寶劍出來,對着衆人團團一福,又說道:“有劍無曲不成舞,不知那位姐妹能賞光爲我撫琴吹笛一曲,以壯聲勢?”
她反手執劍,揚眉笑着問出這句,隱隱竟有幾分大將風度,卻又並不倨傲,看得人躍躍欲試,但如箏想到屏風後面十有八九坐着的蘇百川,馬上就按下了接腔的興致,誰想到旁邊琳琅朗聲說道:“我家箏兒最擅撫琴,霜璟過來求求,我就讓妹子給你撫琴如何?”
凌霜璟揚眉一笑:“你倒是打的好算盤,我偏不來求你!”說着便走到如箏坐前,笑到:“好妹妹,給我撫琴一曲可否?”
如箏看她們說的好笑,便也不顧旁的了,欣然答道:“敢不從命!”
霜璟笑着命人擡上桐木箏,如箏在琴後坐定,聞到:“不知姐姐要用什麼曲?”
霜璟笑到:“曲子我不懂,箏兒你自選吧,只要不太快,悠揚些就好。”
如箏略一思忖,笑着試了試音:“那好,妹妹近日剛剛得了個好曲,名爲《梅花》的,倒正好合了姐姐要求。”
她一言出口,便見凌霜璟笑得詭異,如箏不知自己是哪裡錯了,卻看大謝氏一合掌,笑到:“提起這曲子,林小姐可知此曲爲何人所作?”
如箏聽她這麼問,突然想到如杉給自己的曲譜上的確沒寫譜曲之人,自己也沒深究,便笑到:“如箏雖喜此曲高潔,卻真真不知何人所作……”
大謝氏掩口笑到:“這邊巧了,此曲原作之人可也在咱家宴席之上呢……”說着招來一旁侍女吩咐到:“去將屏風打開,讓外面的公子們也看看我家璟兒舞劍。”
如箏不解她之意,轉身看着屏風慢慢被侍女們搬開,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垂眸微笑的蘇百川,脣角還帶着她十分熟悉的那種薄怒。
如箏正自奇怪,卻聽大謝氏笑到:
“蘇公子,既然事情如此湊巧,便來和箏兒合奏一曲你的高作《梅花》吧。”
聽了謝氏夫人的話,如箏心裡一陣厭惡,她沒想到自己深愛的新曲竟然是蘇百川所作,幾乎就要出言拒絕時,餘光卻瞟見旁邊站起一人,拱手朗聲說道:“夫人有令,小可怎敢違抗。”
如箏心裡一喜,擡頭便看到蘇有容戲謔的微笑:“只是不知世妹怕不怕,我技藝粗疏,扯了你的琴音吶?”
如箏斂眸起身笑到:“不敢,世兄高作,小妹佩服之至。”
凌霜璟笑着抽出寶劍:“那就開始吧!”
蘇有容離席向內走了幾步,從一旁侍女端着的托盤中選了一管羌笛,示意如箏開始。
如箏見他棄了自己最擅長的竹蕭不用,而用更接近箏音色的羌笛,便知道他是有意配合突出自己,不禁暗自感動,低頭咬着脣將纖纖玉指放在琴絃之上,隨着第一聲琴音響起,凌霜璟手中的青鋒乍然蕩起一道波光,又突然分成兩股,卻原來是一鞘雙股的兩把寶劍,她聽着如箏的琴音,揮劍起舞,雖在斗室之中,卻彷彿劃出天高地闊,隨着琴聲漸急,霜璟也舞的越來越快,此時蘇有容橫笛於脣間,於樂曲最高處吹出一聲清響,聽得如箏等二人精神一振,不知不覺便跟着他的節奏,舞動在音律劍意之中,一時間,滿室只聞琴聲笛曲,劍舞風聲。
一曲即畢,舞絕,琴絕,笛絕,衆人感嘆之餘,也紛紛出言讚許,如箏拼命抑制着心中的激越,起身向衆人行禮,又讚了霜璟的劍舞,擡頭看着逆光下微笑着的蘇有容,卻覺得說什麼都不對,只得微微一福,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