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木葉凋,護送北狄公主省親的大盛使團攜帶着成車的賞賜出了三關,向着北狄而去,此番大盛派出兩位重臣護送,足見對北狄溯清公主和使團的尊敬,一時間兩國邊民便是議論紛紛,尤其是那十座城池裡的大盛人,家家戶戶都是憂心忡忡,朝廷這般軟弱無能,將大好家園劃給了那些殘忍的北狄人,自己這些曾經的敵國百姓,還能得着什麼好處去麼,,
相對於悲慼的大盛人,北狄人卻是歡欣鼓舞,糾纏數百年的恩怨,此番還是以己國獲勝告終,中原人無論再如何改朝換代,依然打不過草原上的勇士,這是不爭的事實!
三關如鐵又如何?還不是要拱手奉上財帛城池?
一路前行,秋意日濃加上北地苦寒,使團裡的許多人都穿起了厚厚的大氅,還有半日路途就到黑水城了,遠遠的北狄軍士迎了過來,按照約定換下大盛的軍隊,護送着公主和使團向黑水城而去。
凌逸雲和蘇有容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些穿着盔甲裝作普通兵士的人裡面,大半都是此番帶出來的神機營將領,而他們身後不遠處,還潛行着此次致勝的關鍵。
一路快行,晚間大盛的使團終於到達了北狄王庭黑水城,北狄王耶律蒙令人大開城門,迎入了使團,並在王宮設宴,款待遠來的使者。
席間北狄王的倨傲,朝臣的刁難都沒能打壓下兩位使節,北狄的謀臣們都沒有想到,身爲武將的安國郡馬凌逸雲居然有如此的雄辯之才,在己方處境不利時,仍能不卑不亢,便如當年諸葛武侯舌戰羣儒一般,幾次說的北狄衆臣啞口無言,而另一個,只是那樣坐着,不發一言也不動,便令人心生敬畏,許多將領還記得當年的那一襲黑衣所過之處屍橫遍野的樣子,可心底的恐懼剛剛浮起,卻又轉爲輕蔑:蘭陵侯又如何,還不是早晚要對北狄俯首稱臣!
不遠處溯清公主的親衛隊裡,蕭楚雄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蘇有容,他萬沒想到一向傲氣的他居然真的跟着公主來了北狄,據說還已經答應了公主的要求……
這一次,真的是自己算錯了麼?
一場鴻門宴罷,北狄王笑着收起了十座城池的地圖,待朝臣們陸續退去,北狄王揮手屏退左右,只留了貼身親衛護持着,一旁的溯清公主耶律瑤上前對着自家父王行了禮,北狄王便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邊,轉頭看着下首的蘇有容和凌逸雲沉了面色:
“國事已定,本王再同兩位尊使問問私事……”他一拍桌子,厲聲喝道:“蘇有容,你好大膽!居然敢讓我的金枝玉葉入府爲妾,你信不信本王現在就剁了你!”
蘇有容擡頭看着耶律蒙,眼中卻無絲毫懼色,反而帶了一絲嘲意:“大王說笑了,敝使去歲的確是納了妾,不過納的是我大盛禮部侍郎王大人之女,公主一直在驛館好好的住着,我朝陛下也曾多次爲公主選婿設宴,大王何來此駭人之說?!”
耶律蒙一雙吊梢三角眼閃出一絲精光,如刮骨尖刀刺向蘇有容:“哼,你們中原人慣於逞口舌之利,本王也不同你多廢話,此番你國皇帝派你來是做什麼的,想來也不用我多說,我女兒傾心於你,你卻幾次三番不領情,如今可想清楚了?”
蘇有容聽他這麼問,面色一白,咬牙言到:“是,我回去便會上本請聖上賜婚,迎娶溯清公主……”
北狄王這才露出一絲笑意:“那便好,我大狄的公主對你青眼相加,是你的福氣!”他沉了沉,又言到:“聽說你還有個夫人,你準備拿她怎麼辦?!”
蘇有容擡頭看看北狄王,平靜無波的眼眸裡終於閃出一絲隱忍着的恨意:“我會將她降爲平妻,位於公主之下!”
北狄王冷哼了一聲:“大膽,居然敢讓我大狄的公主和別的女子共事一夫?若按我大狄的規矩,那個婦人就該賜死!”
蘇有容聽了他這話,卻並不作答,只是兩眼直瞪着耶律瑤,耶律瑤一開始還氣勢洶洶地與他對視,不多時便敗下陣來,心裡想着“容後再收拾又如何”,開口對北狄王言到:“父王,既然女兒是嫁到他們盛國去,那便按盛國的規矩來,那個婦人做什麼平妻的,倒也無妨……”
北狄王略帶責備地看了她一眼,卻也無奈微微頷首:“既然公主發話替你着想了,那便如此吧,你們自回去準備,我也要留公主住些日子,待使團回你盛國之時,我便要先向我大狄子民宣佈公主的婚事!你可切莫生了反悔的心思……”
蘇有容也不多說,只是微微俯身行禮,同凌逸雲一起向北狄王道別,出了王宮正殿。
三日後,大盛使團離開了黑水城,臨行時耶律瑤與蘇有容定了一月之約,蘇有容心裡便明白,自己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同凌逸雲籌劃一切,約莫……夠了。
回到兩國交界之處的大盛營地,蘇有容和凌逸雲一刻不停,馬上進了中軍帳和幾位將領籌劃起來:當年北狄人好戰,耶律蒙又一向兇殘傲氣,十幾年前便將冬季的王庭遷到了兩國邊界不遠處的黑水城,並將最精銳的五萬黑旗軍也駐紮在此地,這樣的安排方便了北狄軍過去十幾年對大盛邊境的燒殺搶掠,也正爲此次盛軍將計就計出兵帶來了十分的便利,但若要給三關將士贏得長驅直入的時間,徹底遏制住北狄人,還是要想辦法將紅衣大炮安置在北狄王庭左近之處,起到牽制作用才行……
這幾個月來,承平帝便和重臣們就這個難題商議過多次,幾番推敲下,終於確定了將紅衣大炮和火銃騎兵步兵安置在黑水城南側七裡的一座廢城中,可是這就要這三萬人悄無聲息地穿過邊境,深入北狄腹地,但騎兵推進尚且難以掩人耳目,更何況沉重的十二門紅衣大炮!
最終,還是踏遍名山大川的凌逸雲靈光一閃,想到有一條通過崑崙山下的峽谷繞道黑水城附近的小路,一端正是在大盛邊境之內,且此路大多半穿林過谷,荒廢多年,周圍十分隱蔽,正是天賜良機!
承平帝當即下令派出幾波密探將那道路摸清,卻也遇到一個阻礙,密探報給了承平帝,沒想到旁邊的蘇有容卻是一口咬定,自己能夠解決那個阻礙,承平帝雖然驚訝,卻也相信他不會唐突冒險,至此便拍定了這條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
現下凌逸雲和蘇有容回了大營,衆人也沒了忌憚,便依計而行,將兵士分爲幾隊,護送着紅衣大炮進入了那條几近冰封的小路。
比兵士們更早出發的,卻是蘭陵侯蘇有容,隨行之人卻不是兵士將領,而是一個一襲紅衣的冷峻男子,兩人兩騎,向着崑崙山而去。
崑崙山道上,上官鐸看着旁邊的蘇有容,忍不住擔心的問了一句:“你身上的毒如何了?”蘇有容小心控馬走在冰原上,回頭笑道:“不必擔心,還有大半個月呢,來得及。”
上官鐸略一頷首,轉念又言到:“你怎麼就有把握,聿天然會借道給你們,他雖然是中原人,卻始終是在北狄人眼皮子底下過活,你不怕他泄密麼?”
蘇有容卻是笑了笑:“他不會的,他是出家人,有好生之德,此番咱們爲了平息戰禍而來,他定然會幫咱們,更何況……我碰巧知道了他一些事情,他是怎麼都不會幫北狄王的……”
耶律瑤自同蘇有容分別,便在數着日子過活,一面是擔心蘇有容不能按時來到王庭接自己而毒發,一面是心裡忐忑:自己此番真的要嫁給他了,以公主的身份下降,那麼自己二人之間……
一時矛盾糾結,她在自己的寢殿裡倒是日日坐立難安了。
蕭楚雄遠遠看着耶律瑤的羞澀裡又帶着愁緒的表情,心中彷彿被陳醋浸透了一般難受,想着耶律瑤一到黑水城便向北狄王求來的解藥,他知道事到如今已經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要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人嫁於旁人,對於他來說,不但是心酸心痛,更是莫大的恥辱。
耶律瑤等到第二十八天,終於有些坐不住了,她知道蘇有容還被矇在鼓裡,如此遷延定會有性命之憂,便也顧不得別的,連夜派出使者飛馬給他送了一封信,讓他馬上回黑水城來,第二天,早該回來的使者和蘇有容都沒到,耶律瑤忍不住心裡一沉,起身朝着北狄王的寢殿走去,半路上卻碰到了慌張趕來的左相。
耶律瑤喚了一聲,卻沒想到一向對她畢恭畢敬的左相卻是停都沒停,一路小跑向着正殿而去,她心一沉,趕緊快步跟了進去,正好看到左相正急急向自家父王報着什麼,耶律瑤聽他提到盛軍什麼的,心裡一驚,趕緊凝神聽着。
左相身爲北狄王的臂膀,素日裡自然是沉穩周詳的,可此番卻急的都有些語無倫次了,耶律瑤仔細聽了一會兒才聽明白,卻原來是今早探馬來報,離黑水城七裡之外的一個廢城突然出現大批盛國人馬,爲首的正是一月前離開的使團正副使凌逸雲和蘇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