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文斌跟女婿在茶樓裡交心談了很久,到最後見他想通了決心要去梅溪鎮,從公文包裡拿出他老式的“大哥大”,說道:“你能想通就好,我給沈淮打個電話說一下。”
周明點點頭,看着岳父打電話。
沈淮接通電話,熊文斌聽到那頭有音樂聲,知道他今天要陪宋鴻軍,長話短說的把周明想去梅溪鎮工作的意願說了一下。
周明見岳父很快就掛了電話,也聽不到沈淮在電話到底同意了沒有。
他知道沈淮在梅溪鎮是絕對的強勢,他就算想去梅溪鎮當普通副鎮長,也要沈淮點頭同意接收才成;沈淮一定不同意,唐閘區都沒有辦法把他硬塞過去。
熊文斌放下“大哥大”,跟周明點了點頭,示意沈淮答應下來,想了一會兒,還是不放心地說道。
“我相信你也能看出很多問題,但我怕你看問題只看透一半,反而有害無益;有些事情還是讓你知道爲好——沈淮是前副總理宋華的孫子,他父親宋炳生是農業部現任人事局長,也許過段時間會調到淮海省來當副省長——這件事在東華也只有幾個人知道,到你這邊注意不要隨便往外傳。你到梅溪鎮後,要好好配合沈淮做工作做好,不要有什麼別的想法。”
周明愣愣地坐在那裡,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只覺得喉嚨裡乾澀得厲害,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不會吧。”熊黛妮雖然在沈淮跟周明及她爸有矛盾時,她不得不偏向周明跟她爸,但心裡對沈淮還是有所好感的,聽她爸提及沈淮的家世,給唬得一跳,詫異地說道,“沈淮平時也沒有什麼架子,可不像是這麼有來頭的人呢。”
熊文斌笑了笑,他知道黛妮對官場上的事不關心也不敏銳,看人只看第一印象:跟沈淮沒有什麼利益衝突,能看到他平易待人、溫文爾雅的一面,但東華市官場上知道一些內幕的,有誰會視他溫順無害?
看着周明失魂落魄的樣子,熊文斌就知道他剛纔跟自己交底的話並不完全是實話,不然知道沈淮的真正身份後不會有這麼大的觸動。
不過,熊文斌也不想再多說什麼,普通人的爲官之道,更多是在於心性的煎熬,他希望周明能熬過當前的坎,將來說不定會有更大的成就。他是不想周明再去梅溪鎮趟渾水了,但譚啓平的意思也是想周明去梅溪鎮,他又不能違擰譚啓平的意思,甚至都不能把譚啓平的意思直接跟沈淮說,以免沈淮對此對什麼別的想法。
“你們付錢吧,我先走了;你們也早些回去,黛妮要注意多休息,以後不要瞎玩這麼晚了。”熊文斌說罷,就起身出了茶樓。
走在熱氣稍退的深夜大街,站在街燈下,熊文斌還是忍不住將香菸拆開點上。
看着煙霧眼前騰起,忍不住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情不自禁地想起意外逝世的海文來,不知道才華橫溢的他,身處這樣的激流之中,會做怎樣的選擇?
熊文斌想想又啞然失笑,海文就算活着,也是跳出東華這個陰暗的讓人心不斷下沉的圈子,跑到更海闊天空的世界去闖蕩了。只可惜啊,海文沒能有機會參與這精彩跟激流洶涌的時代。
沈淮放下電話,見趙東、楊海鵬都看過來,說道:“老熊打電話給我,周明要來梅溪鎮當副鎮長。”
楊海鵬、趙東微微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孫亞琳這段時間在地方廝混,早就習慣地方上的氛圍,嘬着嘴說:“周明好不容易能爬上正科的位子,也不要了?”
“熊文斌怎麼還想着讓他女婿到梅溪鎮來趟渾水?”宋鴻軍疑惑地問道。
他雖然跟沈淮他們接觸的時間很短,但也看到周明在燕京以及從燕京回來這兩天給謝海誠、孫啓義挑逗着來噁心沈淮,以他的閱歷當然能猜到周明跟沈淮看似一路人,但實際上並不對頭;他也看得出沈淮跟譚啓平也不是那麼親近。
沈淮主張兩鎮合併,不管沈淮的行爲是不是針對周明,而且新的鎮子裡也沒有給周明留下位子,周明不惜屈居副鎮長,也要到梅溪鎮來,多少有點硬湊過來的意思。
袁宏軍是沒有什麼背景,所以纔想着以退爲進、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個是明智、聰明的選擇;與袁宏軍不同,周明有熊文斌這麼一個地方當權派的岳父,他本人也在市委書記譚啓平面前也能說得上話,上升的空間要比袁宏軍開闊得多。
周明先把級別升上去,留在市裡或區裡,只要有好位子空出來,要補上去要比袁宏軍容易得多,實在沒有必要放棄這次難得的升遷到梅溪鎮當個副鎮長。
宋鴻軍實在有些想不明白,熊文斌是怎麼替女婿周明設計官場發展道路的。
“老熊怕也是身不由己。”沈淮輕輕一笑,將杯中浸了冰塊的琥珀色酒喝下,回頭問楊麗麗,“你這酒是不是假酒,怎麼又苦又澀?”
楊麗麗橫了沈淮一眼,輕聲說道:“你借我兩膽子,我敢給你喝假酒?”
“這酒雖然普通些,但還不錯。”宋鴻軍說了句公道話,說道,“你回國後,洋酒喝得少了。”
沈淮想想也是,記憶裡的滋味跟實際的體驗畢竟不同,就算別人不瞭解熊文斌,認爲周明之前到鶴塘鎮、現在硬到梅溪鎮來可能是熊文斌的主意,但沈淮知道熊文斌就算想緩和彼此的關係,也不可能處理得這麼生硬。
說到底,一是有很可能是周明他自己想到梅溪鎮來,熊文斌畢竟沒有辦法完全要周明照着他的意圖走,第二就是有可能是其他人在推動這件事。
不過熊文斌親自打這個電話過來,沈淮也沒有辦法拒絕,周明來就來吧,反正梅溪鎮不會缺周明一個,也不會多周明一個。
喝過酒,沈淮問一晚上乖巧得跟只貓似的寇萱:“你現在住哪裡?”
“楊姐給員工準備有宿舍,我跟大家一起住宿舍裡。”寇萱說道。
沈淮點點頭,寇萱落下功課太多,就算回學校也未必能跟得上,她一定要在萬紫千紅工作,他也不能逆違她的意願,也只能由着她去。畢竟是正式的員工,不是陪酒的小姐。
沈淮站起來,跟周知白說道:“鴻軍麻煩周總的車送一下,你們要是還有什麼活動,我也不參加了。”又跟楊海鵬說道,“你經常在外面喝酒,也配個司機,喝這麼多酒就不要開車了,對自己對別人都要負責。你把車留下來,跟趙東坐我的車走。”
趙東沒有房子,跟肖明霞領證之後一直住在岳父家裡,梅鋼的管理層也沒有到配車的程度;沈淮讓邵徵沿路把楊海鵬、趙東送回去,然後纔回梅溪鎮去。
坐在車裡,沈淮不管孫亞琳嫌不嫌棄,就把車窗打開一道縫點菸抽起來。
“你是不是擔心周明是譚啓平塞進來的釘子啊?”孫亞琳知道沈淮視邵徵爲心腹,討論這些問題要避開宋鴻軍,反而沒有必要避開邵徵,悶了半天,這會兒直接問出口,“不過沒可能啊,譚啓平現在有必要這麼做嗎?”
沈淮回過頭來看着孫亞琳,說道:“我們習慣以利益劃分派系,通常這也是準確的,但是你又不得不承認,志同不同跟道合不合,也是陣營選擇的一個關鍵因素。拿你的說法,就是看不順眼,不然你說我跟譚啓平之間,能有什麼不可調和的利害衝突?”
“得了,你就知道給自己臉上貼金,你有什麼資格看譚啓平不順眼啊?”孫亞琳不屑地說道。
沈淮笑了笑,跟孫亞琳說道:“老熊這次也是有苦說不出啊。”
“哦,怎麼講?”孫亞琳問道。
“你沒覺得樑小林的投靠,徹底堵死了熊文斌當副市長的可能嗎?”沈淮說道。
孫亞琳知道樑小林進入譚啓平的圈子爲什麼會堵死熊文斌當副市長的可能。
譚啓平在市政府有一個還是兩個信得過的人牽制高天河不重要,關鍵的問題幾乎大家都公認樑小林搞經濟不行,熊文斌在市鋼廠的成績又是那麼出色。
樑小林要不投靠譚啓平,譚啓平自然會努力把熊文斌塞進市政府當副市長負責經濟工作,把市政府從高天河以下的市長們都襯托得黯然無光,而不會管他們的想法。
如今樑小林投靠譚啓平了,樑小林他肯定不會希望熊文斌進市政府。
樑小林沒有跟熊文斌站在同一個舞臺上表演跟競爭的能力跟自信;譚啓平就不大可能把熊文斌塞進去市政府,把樑小林襯托得跟傻逼一樣。
“不當副市長不當就是了,你就知道熊文斌一定想當副市長,不想一步到位當市委秘書長進常委?”孫亞琳反問道。
沈淮說道:“譚啓平真要是有大胸懷、有大魄力的人,就應該把高天河拉下來,把熊文斌送上去。很可惜,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人事平衡上,就難免叫人失望啊。我倒不擔心譚啓平讓周明到梅溪鎮就一定有什麼不好的心思,但是譚啓平這種人事制衡的習慣思維不改,東華就不可能得到大跨步的發展。”
“國內的官員多爲政客,哪有那麼多有政治家的氣度?”孫亞琳對譚啓平也有點不以爲意,但同時又感很奇怪,“不過,你對熊文斌倒是很推崇啊,他真的能頂替高天河勝任市長嗎?”正常人的想法,只會認爲周明湊到梅溪鎮來,是熊文斌的意思,除非沈淮對熊文斌極爲熟悉,纔會排除這個可能,將疑點聚集到譚啓平的頭上去。
沈淮笑了笑,有些事情他能跟誰訴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