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田書記將東華申報梅溪港省級工業園的材料生氣的丟到一旁,李谷在辦公桌前坐下來,說道。
“月前宋副省長到梅溪去,上演了一場父子相間的大戲。我聽別人說起細處來,就跟演電影一樣精彩。而當天晚上,沈淮又在酒會上公開向高天河尋取支持,希望能將東華市鍛壓廠劃撥給在燕京新成立的京投公司,然後跟伯明翰的投資商搞合資項目。譚啓平這時候想將工業園跟梅溪鎮分拆開來,倒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也是亂搞。”田家庚說道,“兩個本來是一體,硬生生地拆開來,能符合經濟規律嗎?不符合經濟規律的事,硬着頭皮去做,對地方怎麼會沒有損失?”
“不過,倒也不是沒有人樂意看到如此。”李谷提醒道。
田家庚輕嘆一口氣。
東華市以前很不起眼,整個地區都成爲宋系的地盤也無關緊要;而照眼前的情況來看,東華的發展潛力相當大,要是這時候再叫宋系在東華經營固若金湯,叫其他派系水潑不進,就未必是大家樂意看到的局面。徐沛上回,就建議由省鋼集團插手富士制鐵的合資項目,也是想着先搭過橋。
照着道理,他更應該站在一旁看宋系的好戲纔看,看沈淮跟譚啓平鬥得彼此都傷痕累累、遍體鱗傷纔對。
“省長辦那邊是什麼意見?”田家庚問道。
“文件我是剛從省長辦公室拿過來的,後面有批示。”李谷將材料翻到後面,將田家庚剛纔漏看的趙秋華的批示指給他看,“由有關部門酌情研究。”
田家庚微微蹙起眉頭,說道:“東華經濟好不容易有些起色,趙秋華袖手看戲,我就不能不管。”從筆筒裡拿起筆,舉筆眉前,稍作思慮,便寫下數行批示,將文件遞給李谷,說道,“還給省長辦去,叫他們酌情處置。”
李谷翻到最後看田家庚的批示。
“東華市申請成立省級梅溪港工業園,在試點成功的基礎上,欲探索規模化發展經濟的方式,思路甚好;建議步伐更大一些,請東華市委市政府認真調查研究,將附近經濟較落後的區域,與梅溪鎮一起併入工業園,形成較大區域的經濟新區進行統一規劃發展,此思路是否可行?”
李谷看了田家庚一眼,笑道:“東華那邊未必會理解田書記你的良苦用心。”
“隨他們怎麼想去吧;鬧歸鬧,不要把事情做砸就好。”田家庚揮揮手,讓李谷把文件送回趙秋華辦公室去,有些事他也不想多說什麼,只能先把不偏不倚的態度亮出來。
沈淮並不知道區裡申報梅溪港省級工業園區的材料,在省裡會有怎麼的轉折,也沒有人跟他通風報信什麼的。
六月底,沈淮人本來在津海,帶領區招商局的工作人員唐川等人,參加津海投資貿易洽談會。二十七日,他接到孫亞琳的電話,說到重要客戶要到梅溪考察,讓他務必趕回去親自接待。
雖然孫亞琳時常故弄玄虛,但沈淮猜不透孫亞琳這次是不是說了實話,連夜帶着邵徵坐火車回徐城,二十八日一早又從徐城坐客車趕回到東華。
沈淮到東華後聯繫孫亞琳,才知道孫亞琳她人還在香港,明天能不能趕過來還說不定。沈淮也沒有辦法跟孫亞琳生氣,再趕回津海蔘加經洽會也不現實,就直接回了梅溪。
他人到生產線上走了一圈,還沒有回辦公室,邵徵就拿了他落在車裡的手機小跑過來,說道:“區裡緊急通知,讓你馬上到市裡參加會議。”
“誰打來的電話?”沈淮疑惑地問道,現在譚啓平看他比堆狗屎還嫌棄,有什麼事情會讓他參與討論?
“區委潘書記打來的電話。具體什麼事,倒是沒有說。”邵徵說道。
沈淮接過手機,見是潘石華辦公室的電話號碼,直接回拔了過去。
辦公室電話沒有人接,沈淮繼而撥打潘石華秘書的手機,聯繫上潘石華。
“潘書記,我是沈淮。”沈淮直截了當地問道,“市裡到底是什麼事,火急火燎的要我也過去開會?”
“應該是爲省級工業園申報的事情。”潘石華在電話說道。
“材料不是送到省裡去了嗎?這事我聽區裡的指示,區裡聽市裡的指示,哪裡輪得到我有資格直接去市裡參加會議啊?”
沈淮心裡恨不得當面啐潘石華、周岐寶兩人臉上去,他們兩人得譚啓平授意,搞了一個肢解梅溪鎮的方案強迫他接受,他捏着鼻子忍下來,這時候還要他跑到市裡開會參加方案討論,他有病才樂意這時候跑過去看譚啓平的臉色,他直接推塘道,“我昨天坐了一宿火車回來,現在身體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市裡要有什麼指示精神,潘書記你回頭直接跟我傳達就可以了,我就不過去了把感冒傳染給市領導了。”
“譚書記這次是直接點名要你過去參加會議的。”潘石華說道,“申報梅溪港省級工業園的事,不管能不能得到省裡的批准,你都是黨工委書記。市裡討論相關事宜,你三番五次的缺席,譚書記也體諒你工作辛苦,沒有追問什麼。這次,譚書啓點名要你過去,你是不是抱病堅持一下?”
沈淮也覺得奇怪,爲省級工業園的事前幾次會議,譚啓平對他的缺席視如無堵,爲何這次堅持要他出席?
“我剛到梅鋼廠門口。”潘石華說道,“拉你一起過去。”
沈淮可以使性子,潘石華卻不敢不落實譚啓平的指示。
沈淮沒想到潘石華過來堵門,他見逃不過,又不想坐潘石華的車,就讓邵徵先去廠門口停車場把車開到二道門這邊來,他開着車從辦公區穿過,跟潘石華匯合上,一起開車到市委去。
進了市委辦的小會議室等了一會兒,看着市常委們陸續進來,半天沒看到周岐寶的身影,沈淮覺得有些奇怪,問潘石華:“怎麼,今天這會議沒有通過周區長參加?”
潘石華也有些疑惑。
看到潘石華眼裡的疑惑,沈淮更是奇怪:潘石華竟然都不知道周岐寶有沒有接到會議通知?
沈淮也不清楚譚啓平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就拖了一張椅子靠牆壁坐着,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先進會議室的市常委聊着天。其他人也是臨時給召集過來開會,也不清楚開會的議題是什麼,沈淮也耐着性子,跟幾個老煙鬼湊到一起抽菸,一時間將小會議室搞得烏煙瘴氣。
譚啓平與高天河最後才走進來。
沈淮看到譚啓平手裡拿着一疊厚厚的材料,他在進會議室裡給瀰漫的煙氣嗆了一下,眉頭微蹙;劉偉立察言觀色的工夫了得,立馬走到窗戶邊打開窗子通風。
沈淮注意到高天河朝他看過來的眼神似有喜色,心想:應該是會議之前,譚啓平臨時跟高天河通過氣。消息要單純對自己有利,高天河也不可能喜形於色;這即將揭開的消息應該對譚啓平還要有害,才能叫高天河幸災樂禍。
譚啓平走到會議桌前,將手裡的材料,相當重的摞在桌上,人卻沒有坐下來,而是嚴厲的盯着潘石華,說道:“梅溪港申報省級工業園一事,我一直在要求唐閘區全面考慮,要拿出成熟方案,不要事事都讓領導替你們操心——你們區委區政府是怎麼做工作的?”
事前沒有得到絲毫的通風報信,當頭就砸了一擊悶棍過來,潘石華蒙在那裡。
潘石華混了這麼多年的官場,雖然不知道省級工業園哪裡出了岔子,但知道肯定是出了岔子,而且譚啓平這一通厲色厲言,就是擺明車馬要他潘石華背這個黑鍋。
沈淮手指輕輕地摁住桌子邊沿,眼睛看着長會議桌的紋路。
通常說來,領導要用到三種人:第一種是有要有些能力,能把事情幹漂亮的;第二種是要能察言觀色、把領導伺候舒服地;第三種就是事情出了岔子能替領導背黑鍋、給領導拿去擦屁股的。
沈淮之前只知道分拆梅溪鎮的方案是潘石華跟周岐寶在區裡一起鼓搗出來的,應該是得到譚啓平的授意,但這次會議周岐寶沒有參加,而此時的潘石華臉紅得跟豬肝一樣,沈淮才確認周岐寶纔是背後的黑軍師,而潘石華是給丟出來背黑鍋的。
沈淮心裡又想,到底是誰批評省級工業園方案不成熟,讓譚啓平急着把潘石華扔出來背黑鍋?
這個謎底沒有藏多久,譚啓平坐下來,就自行揭開謎底,攤開材料,通報省委書記田家庚的批示。
“梅溪港工業園,在此前試點成功的基礎上,進一步申報成立省級工業園區,探索規模化經濟發展的模式,這個思路得到省裡充分的肯定。省委田家庚書記,指示市委市政府做進一步的調查,研究有沒有將附近經濟較落後的區域,與梅溪鎮一起併入工業園,成立較大區域經濟新區的可能。田家庚書記的視野更開闊,也一直都有密切關注我市的經濟工作,這次對我市的經濟工作也提出具體的指導意見,我們要認真學習領會。同時,我們不能因爲田家庚書記批評語氣委婉,就忽視掉唐閘區委區政府匆忙提出來不成熟方案的錯誤。同時,市裡沒有把好關,也要做檢討。”
沈淮從煙盒裡摸出一根菸,剛要拿火機點上,譚啓平嚴厲的眼色就盯過來,說道:“我出國考察,看到一些歐美國家,公共場合已經明確禁止吸菸;我們有些同志也要有這種自覺。”
沈淮將煙丟給煙盒,心裡暗罵一頓,他沒想到譚啓平會認爲他跟田家庚私下有接觸,才叫他們分拆梅溪鎮的方案給無情的駁回來。
照道理,省級工業園的申報材料沒有可能這麼快就到田家庚手裡去;正常的手續應該是省政府那邊把程序都走完,確認沒有什麼問題,最後拿到省常委會議上過一下。
而且,照以往派系間的潛規則,就算田家庚看到這個方案有不同意見,直接打回來讓地方補充材料或進一步研究即可,而不應該做出這麼明確的批示。
譚啓平懷疑他跟田家庚私下有接觸,沈淮也沒有辦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