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河縣臨海,位於清河市東北方向,離市區也就五六十公里的路程,沈淮他們下火車,天色剛黑下來不久,趕到冀河縣才夜裡八點鐘。
沈淮他們在火車上沒有吃什麼,此時已經是飢腸轆轆,幸好紀成熙已經讓人在縣招待所準備好宴席。
冀河縣這邊,除了一名副縣長跟縣委辦主任以及紀成熙的秘書陪同外,去年在燕京相見的景瑞集團老總鬱文非也從市裡趕了過來。
上次同成怡一起乘飛機回國,跟劉福龍之間鬧得很不愉快,不過沈淮也因此對清河市的背景有些瞭解。他知道鬱文非是清河市委副書記、市長劉傳東的人,也因爲這個關係,鬱文麗跟劉傳東的兒子劉福龍才保持着戀人關係,而且紀成熙當初在冀河要查的走私案,很可能要把劉傳東跟景瑞集團都捲進來。
清河市這一年來官場發生怎樣的鬥爭,沈淮作爲局外人,自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也沒有想到,鬱文非跟紀成熙的關係這麼緊密起來,心裡想:這大概也是鬱文麗能跟劉福龍分手的一個直接因素吧?
全國很多地方的招待所,幾乎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外表看上去不會十分的奢侈,但停車下來,會看到裡面林深幽處,廳堂樓閣雅緻,無論是食是住,環境都可以說是極上乘的。
鬱文非他們差不多也是隨後腳趕過來,沈淮看着去年匆匆見過,但沒有留下太深印象的中年人,心想他駕舟掉頭的動作倒是快,想來沒有太多的把柄給劉傳東捏在手裡,應該是一個聰明人。
沈淮與鬱文非握手寒暄,他對鬱沒有什麼好感,但也知道紀成熙想在地方做成什麼事,必然要在一定程度上跟地方勢力進行妥協,從中有擇選的進行拉攏、分化,就跟他在梅溪拉攏周家、扶持褚宜良、朱立、楊海鵬他們的道理一樣。
所有的事情,必然需要一羣人去共同完成,沒有誰真的可以說把其他人都踩在腳底下。
清河喝酒比較豪放,紀成熙怕沈淮在南方工作時間長了,適應不了冀省的喝酒風氣,服務員拿酒單過來,他讓沈淮決定:“主隨客便,你來決定喝什麼酒,怎麼喝。”
“到地方就喝地方上的酒,我們今天就喝清河大麴,喝得多也是支持地方企業。”沈淮說道,“不過我知道這邊喝酒比較兇狠,我得先打個退堂鼓,白酒我們就三杯爲限,接下來誰要是還能再喝,我們就換啤酒。”
酒是穿腸毒藥,但酒也是官場能讓人放下太多戒備的催化劑。
譚珺看着眼前的玻璃杯咋舌;紀成熙卻知道彼此要打開話匣子,非要這三四杯白酒下肚不可,就叫服務員點着人頭拿清河大麴上來。
鬱文非熱熱鬧鬧地站起來幫着開瓶倒酒,也暗中打量沈淮。
上次在燕京相見時,他與紀成熙關係也不和睦,沈淮跟宋鴻軍當時也就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很短促的吃了一頓飯,都沒有機會進行更深入的接觸。
對沈淮,鬱文非也只知道他是政治豪門宋家之後,是燕京市委副書記成文光相中的準女婿,除此之外,就不知道更多的信息。還是後來他跟紀成熙走得近些,看到紀成熙一直在關注梅溪的產業發展模式,他纔算是對沈淮這麼一個出身名門的年輕子弟,有了一些瞭解。
三四兩白酒下肚,酒桌上的氣氛就融洽起來,不過熱鬧歸熱鬧,但酒桌上人多嘴雜,多吆喝着勸酒、寒暄,也談不上什麼了話。
酒後,紀成熙讓其他陪同官員都先離開,單留下鬱文非陪着喝茶解酒,纔將話題轉到地區經濟發展上去。
冀河縣的經濟是一般,有一定的鹽化工業基礎,礦產資源一般,有良好適於建海港的口岸資源,地理上接近產煤的晉南地區。
國家早在八十年代,就曾考慮在冀河縣修一座大型海港,用鐵路將冀河海港與晉南地區溝通起來,在大秦線之外,形成晉煤東出的南部通道。
紀成熙從國務院辦公廳定點跳到冀河擔任縣委書記,就是看到這個大背景。除了容易出政績之外,圍繞晉煤東出南通道的形成,必然也將凝聚多方面的力量,形成內聚力強大的勢力集羣,這樣必然也能加強紀系的基本盤。
紀成熙到冀河縣後,除了調整地方關係外,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推動晉煤東出南部通道能儘快做出雛形,但很多事情都比想象中要艱難。
晉煤東出南通道的模式,說起來很簡單,就是鐵路加海港。
相關的規劃、勘測及設計工作,早在紀成熙赴任之前就已經做得差不多,但一直拖到紀成熙到任之後,內部環境纔看上去稍稍成熟起來。
當然,有想法是一回事,真正要去實施,除了需要內外部環境成熟外,還需要各方面能有強有力的推動力跟行動力去推動整件事往前走,不然,就算以紀系的勢力,也沒有辦法逆勢而爲。
要初步形成兩千萬噸煤炭輸出能力,鐵路加海港的建設投資,少說也要三五十億的資金;要最終建成一億噸甚至更高規模的煤炭輸出能力,需要的建設資金更是驚人。
現在國家部委給直接劃撥的建設資金相當有限,而且面臨僧多粥、大家一窩蜂爭搶的局面;紀成熙就算有紀家的光環罩身,目前爲止,能從國家部委直接拉來的撥款,也就兩個億。
這麼資金,相對縣財政來已然巨大,也能看紀成熙作爲縣委書記能力巨大,但相比較整個晉河線的大盤子,缺口巨大,紀成熙也只能盡一切可能的拉攏各方面的勢力共同參與南線通道晉河線的建設。
雖然近年來國內經濟持續快速增長,東南沿海的電力供應一直都很緊張,不停地在建火電廠,但華東、華南的火電用煤,長期以來都依賴大秦線從晉北地區輸出的煤炭資源。
這種長期形成的格局,本身就產生強力排外的內聚力:一是晉省內部,北煤壓制南煤發展;鐵路系統內部,北方鐵路局壓制中原鐵路局,搶資源建設大秦線的重載列車項目;雖然華東、華南地區火電廠用煤緊張,但利益也是更多的給捆綁大秦線上,在看不到更大利益之前,不想節外生枝。
在這種利益格局之下,從部委到相關的煤電企業,都無意參與晉煤東輸南線通道的建設。
就地方來說,晉南地區的煤企自然渴望建設南線通道,但煤價在國內長期給壓制,晉南的煤企又多分散歸屬地方政府,力量分散。
而這條輸煤通道,除了冀河縣建港口,作爲煤炭資源輸出點得益最大外,對冀南其他地區的經濟拉動幾乎不起什麼作用,冀省內部實際沒有太多建設南線通道的動力,而具體到清河市,爲了防止紀成熙得勢太甚,甚至都明裡暗裡拉紀的後腿。
紀成熙一年多來,都在盡一切能力推動晉煤東出南線通道盡快開工建設,但也遇到太多的困難。
喝茶解酒,紀成熙將晉煤東出南線通道晉河線及冀河港當下的籌備情況,跟沈淮和盤托出,笑道:“我在國務院裡,沒有想過推動這件事會有多困難,以爲整件事於國有利,於地方有利,應該是水到渠成之事,但實際到地方,具體接觸地方事務時,才知道里面的錯雜複雜。我此時,特別覺得你在東華做出的成績,實在不容易。我這次把你從半道截住,請到冀河來,也就是想請你爲南線通道建設出謀劃策。”
沈淮搖頭而笑,說道:“我能幫你出什麼謀策,你盯上的是淮能吧?”
紀成熙哈哈一笑,明人不說暗事,大家都是聰明人,事情說個引子,把尾巴露出來,其他意圖想遮掩都不可能。
見紀成熙不否認,沈淮輕嘆道:“晉煤東出的南線通道,對國家整體是利遠大於弊的好事,只可惜現在各方面的動力不足。淮能現在還很弱小,因爲要投資開發嵛山水電,都不得不將梅溪電廠的二期工程打開,引進其他資金參與建設,就算有心,也沒爲冀河港建設做貢獻的餘力啊。”
傳統的煤電企業,利益跟大秦線捆綁得比較厲害,淮能剛剛組建,力量還很薄弱,但正因爲淮能剛剛組建,跟大秦線還沒有直接的利益糾纏,也最有可能跳出來,參加冀河港、晉河線的南線通道建設。
除了這個之外,紀成熙還敏感到認識到淮能很可能是宋系未來重點建設的基本盤,看上去實力還很弱小,但只要宋系決心加強淮能,以宋系在電力部的根基,就能叫淮能迅速壯大起來,同時還能叫電力部對晉河線的態度發生轉變。
不過沈淮的收斂態度,紀成熙才早有預料。
通常說來,晉煤東出南線通道,是紀系未來要抓在手裡的基本盤,宋系也不可能把參加冀河港建設放在優先考慮的地位,這也是紀成熙此前一直都沒有跟淮能聯繫的原因。
也是梅鋼跟淮能年後意外放手他們在梅溪的利益,而沈淮春節期間又神神秘秘在英國住了這麼大的時間,叫紀成熙意識很可能有一些他沒意料到的變化,在沈淮回國後,才緊急讓譚珺趕去火車站去截住沈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