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黃羲開車接肖明霞過來,譚啓平就招呼大家進餐廳。
沒有人理會周明今天的不痛快,熱熱鬧鬧的圍着圓桌吃過飯,譚啓平說道:“客廳現在要讓給婦女同志,那我們還是進書房聊天。”
沈淮不知道譚啓平還有什麼事情要談,進了書房,就直奔靠陽臺角落的轉腳椅坐下來,看到他去年送給譚啓平的那尊彌勒佛圓雕,還擺在那張木色沉鬱的書案頭,似乎提醒着他,他曾經跟譚啓平也有一段“甜蜜”時光。
“你怎麼坐那麼遠,怕我要吃了你不成?”譚啓平笑問沈淮。
沈淮從兜裡掏出香菸跟火機,說道:“我怕忍不住想要抽菸,湊過去叫譚書記你抽我的二手菸,就太沒禮貌了。”
譚啓平揮手一笑,一副隨沈淮去的樣子,要熊文斌、趙東他們坐到跟前來。
書房裡沒有太多的椅子,周明陪着蘇愷聞端了兩把椅子過來,看到沈淮真就把連陽臺的玻璃門打開一條縫,坐到那裡抽起煙來。
譚啓平不抽菸,故而就連熊文斌都不會在他跟前抽菸,蘇愷聞、周明他們就更不用說了。只是市常委幾個實在是煙癮大的,有時候熬不過開會時間太長,還要趁譚啓平心情好的時候拿出煙來抽——倒是沈淮悠然自在地享受着飯後一支菸的快樂,手裡還把玩着那隻看上去質樸,但也相當有質感的銀製火機。
周明將椅子放在趙東的身邊坐下來,也不得不承認,沈淮就算把他踩得渾身創傷,他都沒有資格在譚啓平跟前訴苦。
“市鋼廠跟富士制鐵談的合資項目,進行得並不順利。”譚啓平見沈淮二腳高蹺的抽着煙,無意做一個垂耳恭聽的小輩,也沒有辦法說他,就開門進山,直接進入主題,“也是市鋼廠的人給你們梅鋼抽得太狠了,富士制鐵對合資後,市鋼廠能否爲合資工廠提供足夠的基層管理技術人員及熟練工人,存有疑惑,現在有點打退堂鼓。”
“這個不能怨我們,國家規定大學畢業生都可以自由擇業了,也鼓勵人才自由流動。”沈淮說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市鋼廠留不住人,應該先自己反省,顧同總不會拿這個告我們的狀,把合資項目談不攏的責任歸咎到我們頭來上來吧?”
“顧同還沒有這麼不要臉。”見沈淮也急着先把自己撇乾淨,譚啓平笑道,“不過跟富士制鐵的合作,市裡還是要爭取。要是市鋼廠沒有能力承接,那就梅鋼上。”
沈淮這才知道譚啓平這是要撮合梅鋼跟富士制鐵的合作,似乎還沒有給他拒絕的餘地。
沈淮雖然對日本談不上有什麼好感,但生意歸生意——富士制鐵作爲日本頂尖的鋼鐵企業之一,無論是在資本還是技術上,對梅鋼來說都是龐然大物。
要有跟富士制鐵聯合注資成立新公司的可能,沈淮也不會拒絕,這對梅鋼在當前狀況下資金缺乏、技術單一的情況,將能起到很好的彌補作用。
不過,沈淮的頭腦也是清醒的,天下從來都沒有你想要什麼,別人就給你什麼的好事。梅鋼整體上還是太弱小了,他前期還是想集中精力發展短流程的電爐鋼,還不想一下子把攤子鋪開。
不過,面對譚啓平的要求,沈淮摸着下頜,考慮了一會兒,說道。
“市鋼廠一直都封鎖他們跟淮鋼跟富士制鐵談合資項目的具體內容,但就富士制鐵以及當前日本鋼鐵產業發展的大背景來說,富士制鐵可能更需要能幫助日本鋼鐵產業整體往海外延伸的合作者,所以,不管從哪個角度,梅鋼都不大可能會是他們最好的合作伙伴——國內比梅鋼強的鋼鐵企業又有那麼多,梅鋼可以去配合市裡去爭取跟富士制鐵合資,但市裡不能對梅鋼抱太大的希望。”
譚啓平看了熊文斌一眼,說道:“沈淮跟你的說法倒是一致,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個合資項目,我們還是要盡一切可能爭取。”又跟沈淮說道,“具體事情你約個時間找樑市長談,唐閘區招商部門最好也一起參與進來。”
“好吧,我明天先找樑市長了解情況。”嬉皮笑臉地在譚啓平跟前抽菸,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即使會叫譚啓平心裡不快,他不會表現出來,但見譚啓平對待跟富士制鐵的合作頗爲期許,沈淮即使感到頭痛,也只能先應承下來,先跟富士制鐵的代表接觸一下再說其他。
看着時間到九點鐘了,沈淮就與趙東帶着肖明霞先告辭離開。
熊文斌與妻子,還有周明、熊黛妮稍後也告辭離開,譚啓平親自送熊文斌到門口,在廊檐下,跟熊文斌說道:“我本來考慮過讓你回市鋼廠,但你在市鋼廠培養的人,像趙東他們,似乎又都被沈淮挖到梅鋼去了,我就沒有耐心讓你回市鋼廠重新做起;沈淮這小子啊,挖市鋼廠牆角的本事還真厲害,也愣是讓他把梅鋼做起來了。”
熊文斌知道譚啓平到現在還是認爲沈淮最厲害的地方,是把趙東這一撥人從市鋼廠挖過去幫他經營梅鋼而已,只是他除了一笑了之,還能迴應什麼?
譚啓平說的有一句話也對,趙東、徐聞、潘成等一批人給沈淮挖走,形成梅鋼此時的骨幹力量,市鋼廠此時的管理及技術力量,已經空心化了。他就是再回市鋼廠,也會因爲基層管理及技術人手的匱乏,而難以叫市鋼廠很快就起死回生。他需要重新去發掘、培養新的管理及技術力量,這也許需要兩三年甚至更久的時間,才能叫市鋼廠走上快速發展的正軌。
很顯然,熊文斌知道即使他自己願意回市鋼廠,譚啓平也沒有這個耐心,他也不能說什麼。即使譚啓平不再提拔他,他從政研室副主任的冷板凳上給調來做市委副秘書長、市委辦主任,他也不能埋怨,畢竟對很多官員,那樣的一次提拔,人生遇到一次就應該知足了。
沒有讓黃羲開車送,市政府機關宿舍離北閣小區也沒有多遠,就在路燈下散步走回去。周明這時候倒是恢復正常,問岳父:“譚書記不是一直都對梅鋼的成績很滿意嗎,怎麼今天又特別肯定了一下?”
熊文斌看了周明一眼,他知道在金峰紙業的事情上,周明應該是給沈淮打擊了一下,但他無意替周明打抱不平。
也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他現在就是希望周明不要跟沈淮正面起什麼衝突,即使周明在梅溪鎮有可能會給坐冷板凳,熊文斌也早就考慮過,這對周明的心性是個磨鍊。
見周明也沒有再提金峰紙業的事情,熊文斌心知他心裡就算有些不痛快,但還是知道分寸的,說道:“譚書記以前對梅鋼滿意,那是看梅鋼生產整頓得好,廠區環境改造得好,職工精神面貌好,對梅鋼到底能出多大的成績,還不是很有底。梅鋼七八月份的繳稅數據剛剛出爐,連續兩個月的總納稅額都在四百萬以上。要是這種情況持續到年底,加上梅溪鎮在梅鋼攤佔的可能利潤,梅鋼今年的利稅總額,就很有可能跟市鋼廠打平。這個成績叫譚書記很意外,所以才又特別肯定了一下。”
周明畢竟還是在基層實幹過幾年,聽岳父這麼說,也就大體知道是什麼意思。以往梅鋼生產整頓得好、廠區環境改造得好,職工精神面貌好,說到底還是表面上的東西。很多務虛、玩虛頭的人,做得未必就比沈淮差。唯有納稅額這個數據很難造假,畢竟要把真金白銀交上去,叫人再不能無視梅鋼的成績。
周明對梅鋼具體財務數據,一直都談不上很瞭解。到梅溪鎮之後,也沒有誰把梅鋼的財務資料拿給他看,這時候聽岳父說,周明也是大吃一驚。
照這個趨勢下去,梅鋼今年納稅總額,就可能突破兩千萬,明年更可能飆升到五千萬——而東華今年的總財稅收入都有可能達不到六億,也就是說,梅鋼一家企業今年對東華的財稅貢獻比例就達到3%,明年可能翻倍達到6%。
市鋼廠即使不盈利,但在東華的地位也沒有降下來,說到底市鋼廠即使不盈利,每年還給地方政府及國家上繳四五千萬的稅收。
就憑着市鋼廠近年來對東華財稅做出的貢獻比例始終在8—10%左右,譚啓平就算對顧同很不滿意,還一時不敢將他硬揪下來。
譚啓平要是硬揪顧同下來,把市鋼廠的生產搞得崩潰,叫東華財稅收入突然缺掉一大塊,譚啓平拿什麼跟省裡交待?
省裡現在對下面地市也是給財稅上的硬指標;硬指標達不到,黨政正職想保住位置就要很費一番工夫了。譚啓平之前能到東華來,還不是主要因爲省裡對東華的經濟工作極不滿意?
周明這纔想明白,譚啓平爲什麼在看到市鋼廠跟富士制鐵合作希望不大後,急着把梅鋼頂上去——就東華來說,想要把富士制鐵合作項目留下來,梅鋼是最後的希望。
當然,梅鋼的成績叫人無法忽視,但梅鋼成績的獲得,這裡面就有一個誰功勞更大的問題。
周明感慨道:“我說譚書記怎麼特地把趙東也請過來吃晚飯——的確,要不是趙東等一批當年爸你手下培養出來的老班子,梅鋼怎麼可能出成績?”
見周明也是這種看法,熊文斌只是無奈一笑。
即使趙東等人在梅鋼崛起中發揮了相當重要的作用,但是把趙東等人挖過去,跟梅鋼原有的管理層融合在一起,又使他們恰到好處的發揮出自己的才能跟專長,又怎麼可能是簡單的事情?
“韓信善將兵,劉邦善將將”,有些道理古人都說得很透,但要是就此認爲韓信比劉邦的功勞更大,那就是本末顛倒了。
熊文斌也無意跟周明多說什麼,有些認識不是親自置於其中是感悟不到的,只是周明要是認爲沈淮完全是靠着家世纔有資格在東華橫行霸佔的話,那他的認識就還需要磨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