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政會議九點鐘開始,黨政辦主任黃新良特地提前過來提醒沈淮一起去二樓的會議室。
杜建、何清社已經在會議室裡就坐。
也許是杜建親自主持的會議,沒有人敢怠慢,屋裡已經坐了十來人。在沈淮推門進去之前,這些人都齊刷刷的都看了過來,神色各異。
“這是新來的沈書記。”杜建剛纔一直埋頭在看文件,這時候擡起頭來,掃了沈淮一眼,拿手指敲着桌子,似乎提醒別人看着他說話,“黃主任給沈書記介紹一下大家;還有,你記得提醒沈書記一聲,以後凡是有我參加的會議,大家都需要提前一刻鐘到場,這是老早些年定下來的規矩。”
杜建的話火藥味濃得似乎竄點火星進來,就能把整個會議室炸掉。
何清社聽着杜建的話,心裡一笑:早上摔杯子的事情早傳開去了,這時候給下馬威,未免有些晚,也未免有些急了……
他沒有跟着杜建真將沈淮給黃新良來介紹給大家認識,笑呵呵地站起來,拍着身邊的椅子,說道:“沈書記,你坐這邊來。”又轉頭看向會議室裡的人,說道,“沈書記可是從法國留學回來的高才生,在省經濟學院當過兩年講師,很有學問。之後就調到東華工作,是我們這個窮鄉僻壤難得引進的高級知識分子,市委組織部以及縣裡都推薦沈書記到梅溪分管經濟。梅溪這兩年的經濟增長有些滯後了,我跟杜書記一樣,都期待沈書記能帶着梅溪的經濟幹出一番新的景象。”
所謂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何清社這一番話說出來,杜建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何清社挨個指着人頭給沈淮介紹鎮上的主要幹部以及分管工作。
由於杜建打開頭就將調子定下來,而早上摔杯子的動靜也不小,各人給介紹到頭上,也都點頭跟沈淮打個招呼,沒有人湊過來跟他握手。
還是在半個小時之後,黃新良給沈淮送來一張紙,簡單的寫了今天會討論的議題。
沈淮只來得及把議題大體看過去,瞭解不深,整個黨政會議前半段就差不多跟他無關,眯眼坐在何清社的旁邊聽着別人討論。
何清社的話也不多,偶爾插幾句話。在討論一個村合股開辦磚窯的債務問題時,何清社建議財政所派人幫着去審查賬目,杜建就直接打斷他:“這個問題你不懂,就讓黃副鎮長直接去負責這件事。”
看到何清社老臉給擱在那裡,沈淮暗道:一過來就刺杜建一下,還真是沒錯。不然成了軟杮子,不僅杜建會踩會捏,他身邊幾條狗也會肆無忌憚地咬過來。
會議到下半段,便是討論沈淮分管工作以及鋼廠人事的調整問題。
“梅溪鋼鐵廠這兩年沒有起色,經營還陷入困境,我要承擔絕大部分責任。”杜建臉色很難看,即使他不想提到這個議題,但也由不得他做主,說話時,眼睛也不看坐在何清社邊上的沈淮。
“我已經向縣裡提出辭去梅溪鋼鐵廠廠長的請求,縣裡原則同意了,並推薦沈書記接替我擔任梅溪鋼鐵廠廠長。沈書記是海外歸來的留學生,雖然有些年輕,但年輕有年輕的好處,至少有幹勁;雖說缺乏實際工作的經驗,但又有學識。我相信能將鋼廠經營得更好。接下來,我希望大家接受我辭去梅溪鋼鐵廠的請求,任命沈書記擔任梅溪鋼鐵廠廠長。”
“梅溪鋼廠這兩年效益是有些下滑了,但責任不能都由杜書記你來背。”杜建的話剛落,就有站出來打抱不平,“這兩年市裡就不再支持鄉鎮企業,梅溪鋼廠這兩年得到的貸款,都不足以前的五分之一。沒有資金,就沒有辦法進行技術改造,沒有辦法擴大規模,成本就降不下來。杜書記爲跑貸款,頭髮都白了不少,要是別人還要把責任歸到您頭上,就太不公平了。”
“這是黃小磊黃鎮長?”沈淮壓着聲音問何清社。
何清社點點頭。
沈淮翻開壓在手下的筆記本,裡面夾着一張黃新良早上給他的政府工作人員名單,他在“黃小磊”的名字打了個勾。再回過頭去看黃小磊在前半段會議上的踊躍表現以及他分管的幾個部門,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杜建的鐵桿心腹。
副鎮長黃小磊的話沒有停,財政所所長韓興權就清着嗓子發言:“國家這兩年又拿淮海省做第一個分稅制試點。以往增值稅歸地方,企業經營困難還可以請求減免稅收,企業再差也至少能混個溫飽。分稅之後,增值稅大部分都歸了中央。這生產出來的產品還沒有賣出去呢,能不能盈利還是未知數,中央就直接拿走13個點的稅。要說市場行情好,中央拿走13個點的稅還情有可原,偏偏市場行情不好,中央不說把以前徵的稅退一些回來,還一點都沒減免。我倒不是說沈書記不行,客觀的困難擺在面前,我看換誰都沒有辦法將鋼廠經營好。”
“沈書記從海外留學歸來,又有在大學教書的經歷,我想沈書記做學問一定沒有問題,但鋼廠的經營管理千頭萬緒,沈書記沒有什麼經驗,縣裡的推薦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又有人站出來當杜建的炮手打沈淮。
沈淮坐在那裡巋然不動:杜建這時候搞反擊,有些遲了吧?是市委書記吳海峰背後的人安全撤出重要,是市委書記吳海峰以及縣委書陶繼興的意志重要,還是杜建你鎮黨委書記的意志重要?
即使杜建有膽子違擰陶繼興的意志,沈淮心想他大不了多等上一個月,讓陶繼興將杜建調走。
確實,杜建此時還不敢違擰縣委書記陶繼興的意志,他知道違背組織意圖會有什麼下場,但他也不是好捏的軟杮子,叫這麼多人站出來唱反腔,就是要沈淮知道,就算沈淮如願以償擔任鋼廠廠長,把他逼急了,他還是能通過黨政會議撤換鋼廠廠長。
會議召開到最後,倒好像是杜建求着大家通過沈淮鋼廠廠長的任命。
臨了,杜建又說道:“臨時增加一個議題,這段時間來鎮子上時有鋼廠職工參與鬥毆事件發生,鋼廠的治保工作需要加強,我提議撤銷王剛聯防隊副隊長的職務,任命他擔任鋼鐵治保處處長。另外,以後召開的黨政會議,要根據議題的不同,讓相關人士參與進來,加強集體決策。打個比方說,議題跟鋼廠有關,除了沈書記代表鋼廠外,其他幾個副廠長也應該喊過來一起進行決策。”
對杜建的這番話,沈淮只是冷冷一笑,心想不把這傢伙徹底踩翻掉,這事還沒有消停了。
東華在下屬鄉鎮推動黨政聯席會議制,目的是爲了防止鄉鎮幹部專權,沒想到杜建手裡,卻成了架空別人的工具。
要是鋼鐵廠大大小小的管理層人事任命都要得到黨政會議討論通過,鋼鐵廠較大一些的事務,都要經過黨政會議討論,還叫副廠子有臨時參加黨政會議的權力,沈淮即使如願當上鋼廠的廠長,也只是給架空起來的擺飾。鋼鐵廠實際大權,必然還將繼續掌握在杜建手裡。
這難道是吳海峰、陶繼興他們的目的,把他推到前面當替罪羊,他們繼續咬在鋼廠身上吸血?還是說僅僅是杜建他個人不願意放權?
“我保留意見,現在從上到下,都在強調要加強企業的經營自主權,經理廠長負責制也提了好些年,梅溪鎮沒有必要開倒退車。”何清社跟沈淮保持距離,但跟杜建絕尿不到一坑裡去,他是希望自己能躲在後面看沈淮跟杜建相鬥的好戲,但要是沈淮第一天就給杜建架空,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改革開放就是摸着石頭過河,現在強調的未必就是正確的,以前的辦法也不見得完全錯誤,關鍵是我們要勇於糾正錯誤。在鋼廠的經營上,實際看來我們是犯了一些錯誤,不過正是如此,更要勇於糾正。”杜建沉着聲音,陰陰的看着何清社,繼而又將視線轉到沈淮的身上,“何鎮長保留意見了;沈書記,你呢?”
“會議記錄呢。”沈淮擡頭看向負責會議記錄的黃新良,伸過手去,要翻看會議記錄。
黃新良無奈地將會議記錄本遞過來,沈淮把記錄本翻到前面,手指着記錄本盯着杜建的心腹黃新良追問:“鋼廠陷入今天的經營困境,杜書記也承認他要承擔大部分責任,這條怎麼沒有記錄?你眼睛裡還有沒有杜書記,還有沒有將杜書記的話聽到耳朵裡去?”
沈淮當即不客氣地將會議記錄本丟回到黃新良的面前。
沈淮這句話一出,很多人耳朵邊都是“嗡”的一聲響:這就翻牌了!這小子也太狂妄了吧,難道記錄上這一句話就能將杜建扳倒?
“把我的每一句話都記上。”杜建氣得老臉發白,心頭邪火又發泄不出去,指着黃新良讓他補記錄的手指都發抖起來,“將來出了問題,我杜建來背。”
何清社看着黨政辦主任黃新良的臉都綠了,再看看與會的其他人,噤聲不再敢言,心想沈淮的目標還是要打狗給狗看吧?
何清社打開始認爲沈淮是個不知收斂、態度傲慢的人,這時候想法倒有些轉變了,猜想沈淮很可能早就決定好要對杜建擺出強硬的姿態……
“既然杜書記這麼說,那我就保留意見好了。”沈淮冷冷地應了一聲,看也不看杜建,他知道現在阻止不了杜建通過黨政會議實施他的意圖,浪費口舌反對沒有用,但他的姿態絕不能軟了。
要是連一羣鄉鎮幹部都鬥不過,何談重新給宋家接受?那簡直是給宋家臉上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