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坐在階梯教室的角落裡,也沒有其他人走過來跟他套近乎。
沈淮心裡的波瀾還沒有平復,故而也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麼異常的;他現在還真怕跟別人強顏歡笑套什麼近乎,就希望能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平靜的度過開班典禮。
無聊之際,看着學員名單打發心裡的蕭索。
五十二名學員,地市分別推薦兩到三人不等,還有差不多二十人是省直機關推薦上來的處級幹部。
除了他與戚靖瑤之外,東華市委還推薦了市商業局的副局長潘志強——不是梅鋼系的官員,又是經市委組織部推薦過來進修的,鬼都知道他屁股坐到那一邊去了。
不過沈淮對這個潘志強不熟悉,昨天在宿舍門後貼的名單裡看到這個名字,甚至都沒有想起來這人也是東華市委推薦過來的官員。
這時候見站在戚靖瑤身邊說話的中年男子相貌有些印象,沈淮纔想這人就是潘志強來,瘦巴拉嘰的臉,看着精瘦,鷹鉤鼻,眼睛深陷,但看人的眼神深沉。
黨校這邊將同地區推薦過來的學員儘可能安排一間宿舍裡,這個不難理解,但沈淮想到要跟陳寶齊、虞成震的眼線,在一間宿舍裡同住三個月,就頭痛萬分:豈不是接下來三個月時間,都要一直提防這個人?
沈淮心裡想,陳寶齊、虞成震這時候安排他來進修,心機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深沉些。
沈淮又在名單裡找到跟他同宿舍的另兩名學員,一個是省外經委推薦來的,叫秦大偉,是徐城市委推薦一個處級官員,叫馮至初。不過這兩人,沈淮也是隻知其名,現在都沒有打過照面,也不知道此時跟潘志強說話的那幾個人裡,有沒有他們兩個。
倒是有人轉身往他這邊打量,但沒有人主動過來套近乎,沈淮這時候才覺得有些奇怪。
學員差不多到齊了,坐在後排的黨校領導以及省委組織部的官員,都站起來身,走到臺上坐下來;也沒有細想這些小動作,會其他學員造成怎樣微妙的誤解。
一個削瘦的中年人,也是這期縣幹班的班主任秦春明走到臺前來,招呼大家安靜下來,說道。
“同志們,淮海省委黨校第18期縣處青幹班開班典禮現在開始。”大家都參與過無數的會,看着秦春明停頓下來,也都知道要怎麼恰如其分的鼓掌;待掌聲漸息,秦春明繼續說道,“今天,黨校副校長丁國志同志,省委組織部幹部培訓處處長李然同志,親自蒞臨我們的開班典禮,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領導的到來。”
開班典禮開始由學部主任呂文才上臺就18期縣幹班作教學及管理工作專題說明。呂文才語速慢,說明又冗長,等他一通話說完,四十分鐘就過去,好些人都忍不住打起哈欠來。
之後又是丁國志與李然等人上臺發言,丁國志一通冗長的發言,又用掉半個小時。
雖說黨校經田家庚兼任校長後,紀律嚴格了許多,臺下真正有耐心聽過這麼冗長髮言而沒有一點牢騷的學員卻是半個沒有。
呂文才與丁國志兩人的發言,就差不多將大家的耐心折騰乾淨,等到李然上臺說話時,臺下就沒有那麼安頓了,打哈欠者有之,蹺腳趴桌者有之,交頭接耳者有之。
九六年手機還是稀罕物,而在臺下坐着的學員裡面,大半都有手機。
特別是地方上推薦來的學員,縣處級幹部都是地頭蛇、坐山虎,幾乎人人都配有手機。相比較之下,省直機關推薦來的處級幹部則要寒酸得多。
到黨校進修,也不可能每個人都通知到,只要手機不關機,這時候不停有電話打進來,那是再正常不過的。
開始大家還把不重要的電話直接掐掉,重要的電話都蹩着身子出後門到過道里去接,後來給冗長講話搞得實在沒有耐心的,有人索性就在教室裡接起電話來了。
不說要在教室裡講電話了,當不斷有手機震動的聲音傳來,這秩序就難安頓下來;何況還有好幾個人都不知道要將手機調震動,臺上的講話時不時給嘹亮的鈴聲打斷。
沈淮過來之前,聽人說田家庚鐵腕治校,但看眼前的情形,真正要鐵腕治校,難度比想象中困難。
丁國志、秦春明等黨校領導,對臺下的混亂似乎也視若未睹,大概也無意幹得罪人的事情——沒有人附從,沒有人執行,單田家庚個人有決心是遠遠不夠的,頂多在他來校視察的時候,大家都老實一點罷了。
然而,田家庚作爲省委書記,能有多少時間在黨校這邊耗着,他的行蹤又有多少不會被人提前知曉?
整個體系有太多的頑疾,不是一個人有決心,就當真能克服的,有時候爲了做成事情,甚至還需要與之妥協、周旋。
沈淮對在省委組織部擔任幹部訓處處長的李然不甚熟悉,看他的樣子,也就三十四五歲的樣子,應該剛提正處級不太久,算少壯有爲的一類人,但處理場面的經驗似乎有些不足。
面對臺下大多數學員,級別並不比他低,資歷甚至比他更老,李然有些鎮不住場面,臉有些紅,說了不到十分鐘的樣子,看場面有些亂了,只能倉促收住話頭,讓學員代表戚靖瑤上臺發言。
看到身穿長裙、亭亭玉立、臉蛋嬌美迷人的戚靖瑤走上去,一羣大老爺們就使勁的鼓起掌來;聽着也像是哄李然下去。
縣幹班進修的學員,特別是地市推薦上來的,平時養尊處優慣了,養成各種各樣的性子,人前人後一本正經,但在這邊,大家都是縣處幹部。即使明星學員受到更多的關注,但也沒有誰一定壓過誰的道理,故而大家也能放開來,沒有什麼架子。
在官場上,像戚靖瑤、任敏這樣的漂亮女人,從來都是男人追捧的對象;就算到黨校裡,這點也不例外。
國內的現實是,漂亮的女人年輕就有權勢,要麼是日她的男人厲害,要麼是日她媽的男人厲害。能到縣幹班進修的男人,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不會冒失的真對戚、任二女動什麼心思,但這時候放開架子,對美女起鬨湊熱鬧的性子還是不改。
看戚靖瑤的樣子,似乎也很享受被起鬨的感覺,沈淮則平靜地看着這一切,比起她妹妹瑾馨來,戚靖瑤的性子要張揚、強勢得多,甚至可以說是霸道。
但聽到戚靖瑤以她在大學廣播站打下的播音功底,將一通枯燥無味的發言,說得宛轉動聽,沈淮也不得不承認,比起普通的漂亮女人,戚靖瑤有着極強的能力及聰明的腦子,這也叫她變得更危險。
開班典禮過後,就已經是十一點了,計劃中的班會及學員黨支部會議都移到下午,學員聚餐安排在中午,也算是爲下午的班會預熱。
沈淮在教室裡掐掉三通電話未接,他先找了一部磁卡電話,回過三通電話,再往聚餐的黨校食堂走去。
沈淮以前在市鋼廠裡就參加過省委黨校企業青幹班的進修,對黨校食堂的情況不算陌生,雖然回電話耽擱了一會兒時間。
跟普通高校不同,黨校的食堂要高檔得多。
黨校學員多爲黨政官員,到黨校培訓不方便外出,有招待會就近在黨校食堂裡解決。無論是招待別人,或者被招待,黨校學員出手要遠比普通的高校學生闊綽得多,故而省委黨校也把這一塊當成重要的財源來抓,每年能爲全校五百多教職工添加不少福利。
黨校食堂是一棟三層高的小樓,二樓、三樓都是裝潢高檔的包廂;掌勺的也是高薪聘請的名廚,水準絕對不會高檔酒店之下;裡面的服務員,也是有好幾個人是從旅遊學校特訓班招過來的女孩子,水靈漂亮。
“老潘,你們市一起加塞進來的那個沈淮,來頭不小啊,我們市委徐書記都隔三岔五的說要學習梅鋼經驗。”
沈淮就近從消防樓梯上樓,剛走到樓梯拐角,就聽見一個嗓子裡似乎含着痰的聲音從防火門後面傳過來;有幾個人站在門後的過道里說話,沒有進包廂裡去。
“他是不是犯了什麼錯誤,不然怎麼突然就塞到進修班來了?學員黨支部裡也沒有他的名字,不然以他的成績跟職務,絕對夠得上明星學員了。”又有一個聲音傳出來,但沈淮跟其他學員幾乎都沒有接觸,沒有辦法將聲音跟人臉對上號。
“呵呵,這個我真不清楚,你們不要問我;就算我知道什麼事,也得守紀律對不?你們不要逼我犯錯誤。”
沈淮皺着眉頭,這個人表面上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但將他人往歪處引的暗示又太明顯了。他還在奇怪開班典禮之前跟之後怎麼沒有人走過來跟他套近乎呢,原來有人在放這樣的風聲、想故意孤立他啊。
沈淮加重腳步上樓,門後的談論聲戛然而止,他推開過道的消防門,就見潘志強癟着臉跟另外兩個人站在那裡,一臉驚愕地看過,大概是沒有想到這道門的背後還有一座消防樓梯。
他剜了潘志強一眼,問道:“潘副局長,你有什麼事要守紀律不能說啊?”
食堂有兩處樓梯,潘志強等人聚在過道的一頭抽菸,沒有想到門後竟然是一處消防樓梯,更沒有想到沈淮會從這邊上樓。
沈淮不去理會潘志強這張臭臉,笑着跟另兩個人說道:“你們跟潘副局長打聽咱東華什麼事?老潘他膽小如鼠,在我們東華是出了名的。有回他在辦公室找個女下屬談話,褲子也沒有脫呢,怕個鳥,他偏偏給人家男人堵門裡不敢出來,這事在我們東華都傳遍了。他有什麼不敢說的,我告訴你們。我是沈淮,還沒有自我介紹。”
聽着沈淮這麼說潘志強,其他兩個人只當沈淮是拿潘志強的糗事開玩笑,都跟着哈哈大笑,完全沒有想到沈淮是信口胡說的故事。
“沈書記你好,我是秦大偉,以後我跟徐城市委的馮至初,跟你一個宿舍,正拉老潘在這裡胡扯,等着你過來好一起聯絡感情呢。”
秦大偉闊臉大眼,沈淮聽他的聲音,就是他剛纔在門後猜測沈淮可能是“帶病”進修。而那個馮至初,正是昨天跟任敏一道上宿舍,看到他連眼睛都不擡一下的那個人。秦大偉要年輕一些;馮至初也就三十五六歲的樣子,是徐城市委辦的處級官員,沈淮心想他或許是徐沛手下的人,難怪有那股子不理人的驕氣。
叫沈淮信口胡編了一段糗事按頭上來,潘志強卻不敢惱。除了理虧之外,他要比秦大偉、馮至初更清楚沈淮睚眥必報的秉性,不是他能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