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做出決定,那就要儘可能爭取主動,挽回劣勢。
第二天早上,在趕到南園賓館加參研討會之前,譚啓平就把高天河、潘石華以及在家的另兩個市委副書記及市委組織部長虞成震等人找過來,先簡單的研究沈淮的職務變動問題。
去職是沈淮主動提出來的,組織程序上可以簡化一些。
還要趕着去南園主持新區籌備研討會,譚啓平沒有時間耽擱,介紹過情況,就開門見山地建議在同意沈淮辭去副區長兼梅溪鎮黨委書記、梅溪港工業園黨工委書記職務之後,提拔沈淮擔任唐閘區委委員、常委職務,兼任梅鋼集團董事長。
沈淮昨天差不多是在半公開的場合請辭,市委組織部長虞成震等人,也早就知道此事。
他們也摸不透沈淮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而且當時高天河極力阻止沈淮徹底脫離地方的態度,他們也都是清楚的,就想着譚啓平會如何化解這個危機。
這時候聽譚啓平如此建議,其他人都覺得,還真是不好說譚啓平的不是。
沈淮之前副區長兼任梅溪鎮黨委書記、梅溪港工業園黨工委書及梅鋼集團董事長。
雖然,副區長及梅溪鎮黨委書記兩職,都是行政副處,但大家都是在官場裡浸淫了半輩,早就不再以簡單的行政屬性,去給權力劃分等級,大家心裡都清楚,梅溪鎮黨委書記一職,要比一個普通副區長重要得多。
不然,譚啓平的秘書、省委秘書長之子蘇愷聞何苦跑到梅溪鎮,屈居沈淮之下,擔任鎮黨委副書記?
譚啓平此時提議去除沈淮梅溪鎮黨委書記、梅溪港工業園黨工委書記兩職,將其從副區長提拔爲區委常委,是有明升暗降、移花接木之嫌。
不過,今年中央就正式頒佈《黨政領導幹部選拔任用工作暫行條例》,對縣處級以上黨政領導職務,對參加工作年限及在下級崗位工作年限以及黨齡等方面提出明確的要求。
沈淮要是想走地方黨政體系的仕途發展道路,背景再深厚,通常也需要有一個從普通副縣級,經常委副縣級,再提拔到區縣黨政正職的過程。
沒有這個過程,就是超常提拔。
當下超常提拔也不是不可以,但在黨政體系內,任何一個人的超常提拔,都會給無數雙眼睛盯着。背景再深厚,你這一輩子要是享受過兩次超常提拔,基本上就會給人指指戳戳,要確實有過人的政績跟能力,才能站得住腳。
去職是沈淮主動提出來的,而區委常委一職,又是邁向區縣黨政正職較爲關鍵的一步,這時候譚啓平接受沈淮辭去梅溪鎮黨委書記、工業園黨工委書記兩職,提議推薦他擔任區委常委,其他人也就不好說什麼。
總不能說沈淮不夠格擔任區委常委,同時把多方面的人都得罪吧?
高天河雖然知道沈淮的職務經過如此調整,其在地方上的職務權力會受到相當程度的削弱,但他當下也只能接受這樣的安排。
高天河昨天跟沈淮通電話,只是沈淮並無意跟他深談,他琢磨不透沈淮的心思到底是什麼。
譚啓平跟市委組織部長虞成震在交換意思,高天河坐在邊上,暗自揣測。
難道譚啓平的這步安排早在沈淮的算計之中,他暫時做些退讓,但不從地方脫離,保持在地方黨政體系內的職務,待到梅鋼新廠建成、穩定運營後,再殺一個回馬槍?
要是沈淮真這麼去想的話,倒不失上策。
不過高天河不管沈淮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就直接說道:“譚書記這樣安排很好,是應該先讓沈淮把主要精力放在梅鋼,等梅鋼徹底走上正軌了,再要他把精力放回到地方大局發展上來,才合理嘛。”
高天河看到譚啓平眼裡的厲色,心裡直笑,他就是要譚啓平睡覺都想着沈淮這麼刺頭,這樣他身上的壓力纔會小一些。
在上午研討會之前,潘石華找到沈淮,告訴他市裡的初步安排決定。
沈淮除了服從組織的決定,還能有什麼表示?
宋鴻軍倒是捏了一把汗,說道:“你真就不怕譚啓平把你在地方上的職務一捋乾淨?”
要是沈淮就想把梅鋼變成他自家的,黨政職務自然無法再兼任,沒有既當官又發財的好事;倘若沈淮銳意在仕途發展,哪怕地方上兼任的職務弱勢一些,不跟譚啓平針鋒相對,掛着也要比徹底脫離要好。
還有一個就是沈淮在地方兼職,對梅鋼的發展,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沈淮看了拿文件稿坐上去主席臺、眼睛都不往這邊看一眼的譚啓平一眼,壓着聲音跟宋鴻軍笑道:“譚啓平在組織系統內任職這些年,半輩子玩的就是平衡之道,性子比你想象的要細膩得多。換個人,我還不敢冒這個險呢。再者說了,我不是不沾手梅溪新區了嗎,他也要給我一個安慰獎啊!”
宋鴻軍搖頭苦笑,跟沈淮接觸越多、越深,才越是發現宋家之前對他的印象及認知,是那麼膚淺;譚啓平跟沈淮的矛盾,就不是過於輕視而造成的嗎?
“你說我舅現在會是什麼心情?”宋鴻軍又問。
“誰知道呢?”沈淮說道,他都覺得自己說這句話心裡有些冷。
宋鴻軍輕裡也是輕嘆。
女兒守在農場悲慘病逝,也不願出國,外孫少年時性格激進、扭曲、不堪教育,在沈山夫婦看來,這一切不都是沈淮他爸拋妻棄子造成的嗎?
沈淮他爸對沈淮沒有親近之情,而他這一輩子最忌憚的人裡,怕也是少不了沈山夫婦吧?
沈山夫婦拿家族基金的繼承權跟孫啓善交易,換得三千萬美元注入梅鋼,沈淮他爸能睡得安穩才奇怪呢?
不過這樣也好,宋鴻軍心裡想,沈淮他爸心裡有忌憚,反而不會再輕易地對梅鋼的事情指手畫腳,只是這未來的關係,那真是扭曲得叫他完全看不到什麼出路,除了嘆氣只能嘆氣。
李谷昨天深夜纔回徐城,沒有去打擾省委書田家庚,第二天到省委纔跟田家庚見面,說起他這趟去東華的見聞。
“沈淮這是真要從地方上脫離?”田家庚問道。
“看不透。”李谷搖了搖頭。
沈淮是宋家子弟,譚啓平又是宋系的少壯派官員,他們之間的矛盾怎麼調節、緩和,主導權在宋家。
田家庚、李谷他們能猜測到種種可能,但作爲局外人,反而無法看到沈淮、譚啓平藏在迷霧下的真正意圖跟選擇。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沈淮真要從地方脫離,甚至都不是他這個省委書記能直接干涉的,田家庚也不再去關沈淮脫不脫離地方的事情,他問李谷:“你實地跑了一趟,梅溪新區有沒有搞頭?”
“東華早兩年就應該搞梅溪新區了。”李谷也是回到經濟發展的宏觀大局來看問題,說道,“不過梅溪、鶴塘兩鎮從霞浦區劃出來就拖了好幾年,地方上基礎設施建設又很落後,還真是靠沈淮這兩年硬生生地打開局面。只要這個過程不被打斷,即使沈淮不在梅溪,梅溪新區的發展還是值得期待的。”
李谷個人對沈淮既談不上好感,也談不上惡感。
這時候沈淮與譚啓平的私人矛盾已經漸尖銳,沈淮繼續留在梅溪,他也不認爲這會對梅溪新區以後的發展,會有什麼好處。
“徐城這邊稍有些起色,但全省今年引進外資,可能也就六七億美元,僅梅溪就佔近三分之一,梅溪新區要真是搞砸了,那就是有那麼一些人,對地方發展大局極不負責任。”田家庚說道。
李谷知道田書記對東華內鬥得厲害的班子不滿,但是現在地方政府,有幾個班子不搞內鬥的?頂多是東華的班子,矛盾暴露得較爲多一些罷了。
東華市的經濟今年甚於會比去年有更大幅度的上漲,隨着經濟發展,財政變得相對寬裕,社會局面穩定——東華班子即使有些瑕疵,也不再是省裡調整東華班子的藉口。
李谷說道:“趙省長時常嘴裡掛着說‘一動不如一靜’,看來我們也只能如此。”
趙秋華時常說“一動不如一靜”,說到底還是怕他們借人事調動去動搖他在淮海的根基。
對此,田家庚也是無奈,他在省裡牽制太多,趙秋華上面的老闆以及宋系都睜着眼睛等他們在淮海出漏子呢,叫他們就算想邁大步子,也防不住冷不丁一根繩索甩過來,絆他們一下。
爲期三天的研討會很快就過去,沈淮偏偏有着好心情,天天過來參加研討會,一天都沒有缺席,一分鐘都沒有再遲到過。
譚啓平鬱鬱寡歡,他不願跟沈淮打招面;孫啓義要爲他大哥出手的事頭痛;謝芷對沈淮咬牙切齒,又不能公開揭露沈淮抓她臀的惡行,只能是躲着他走——唯有蘇愷聞的心兒在悄悄地怒放。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蘇愷聞不會考慮太複雜的事,他此時最關心的,是他能不能順利接掌梅溪鎮的大權,能不能在即將成立的梅溪新區裡緊緊抓住黨工委書記的職務。
沈淮的主動請辭已成事實,對蘇愷聞來說,幾乎就是前半生最大的障礙突然間就不在了。
當然,心裡的喜悅不會形於色,蘇愷聞知道譚啓平這幾天來的心情是何等的糟糕——研討會一結束,譚啓平就指示市委組織部找蘇愷聞、黃新良等人進行組織談話,準備迅速調整梅溪鎮的人事安排,讓梅溪新區儘早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