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專門抽出半天時間,分別找顧金章、耿波談心,安撫他們的情緒。
耿波比顧金章還是有很大年齡優勢的,再說調往北城區,雖然不及霞浦,但也是市屬三區之一,在很多人看來“進城”也算是一個小小的進步,在北城區窩兩三年,將來未必沒有提拔任用的機會。
顧金章的情緒就難以安撫了,他過兩年就要退二線,仕途上也不可能說還有什麼發展,臨老無非圖個舒適的地方,江堰的條件則是太差了。
也不單單是他個人的事情,他愛人年紀要比他小一些,還不到五十歲,此時是機關幼兒園的園長,工作還很不錯,收入也高,也可以一直幹到六十歲才退休,老兩口不分開,就要隨他調往江堰,那所有的待遇都要跟着降一大截。
而過兩年,他要是直接在江堰退二線,要是市裡沒有合適的位子,他就可能還要繼續留在江堰,在縣人大、政協掛職,那他後半輩子都要留在那個窮地方。
此外,他的工作調動,對兒子、女兒將來成家立業都有影響,想到這些事顧金章也是窩心,沈淮推心置腹的一番話只能叫他的情緒稍稍好轉一些。
也是不想叫沈淮、陶繼興看到他鬧情緒,鄉科及股級幹部交流的工作,本來可以交給縣委組織部的人跟市裡聯絡,顧金章想一想,還是親自與正式兼任縣委組織部部長的葛逸飛,一起坐車往市裡跑這事。
顧金章心裡也清楚,他這時候鬧情緒是最愚蠢的,他年齡快到限了,在霞浦的工作也是四平八穩,影響力不要說跟沈淮比了,都遠遠不好跟陶繼興,甚至都不及近年給沈淮、陶繼興提上來負責政府日常工作的趙天明,故而他對陳寶齊、郭成澤也沒有什麼價值,他要是鬧情緒,沈淮真要一腳把他踢開,他也無計可施。
他心裡雖然不痛快,但堅持勤勤勉勉的做好在霞浦的最後工作,也希望沈淮看到能記住這些。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即使他退休了,兒子、女兒的成家立業,還要指望着沈淮他們惦念舊情。
換作其他幹部,在將要離開地方之際,多半會受到種種限制,就是預防他在離開之前心裡有“撈一把”的念頭——沈淮、陶繼興到這時候,還是將組織人事工作信任的交給他負責,由葛逸飛協助他,顧金章心裡也清楚,沈淮、陶繼興是在照顧他的情緒。
既然這樣,顧金章也明白,他更不能鬧情緒,更要把手裡頭的事情做好、做到細緻入微,不出一點紕漏。
這批鄉科及股級幹部交流,霞浦縣將接收三十人,除了明確的“關係戶”要照顧外,剩下的一大半人選擇,還是要認真的研究,要儘可能多調一些有能力的幹部、有培養潛力的種子過來,這樣才能加強霞浦縣的工作。
在正式交流之前,這些人的組織檔案不會轉到縣裡,顧金章與葛逸飛只能帶着縣委組織部幹部科的負責人,到市委組織部去研究這些人的履歷檔案,然後再分批走訪談話,瞭解更多的情況。
顧金章想到沈淮親筆圈出來的那個人,是市教育局幹事,而且這次市教育局可能會有四人交流到霞浦縣,他就想親自到市教育局走一趟瞭解情況。
這個人既然是沈淮親自點名要的,顧金章心想他要麼有過人之處,要麼跟沈淮的關係非同一般,他親自去一下,也能叫方方面面感受到他對“這人”的重視。
葛逸飛也想最早看一看沈淮圈定的這個人,到底長什麼樣子,如果這個人未來在霞浦的發展潛力很大,跟王衛成、戴泉他們那樣,他還要考慮跟這個人搞好關係,以免往後他在霞浦會給孤立。
這樣,顧金章、葛逸飛就將其他人的走訪談話,交給隨行的縣委組織部副部長及幹部科的同志負責,他們兩個人一起跑市教育局。
市教育局還是七十年代建的老樓,開車進院子,半棟樓的側面都給綠油油的爬山虎遮滿,露出來的牆面粉刷層剝落得厲害。
老樓走進去,顯得特別的陰暗,六月天都叫人感覺涼颼颼的,鋪貼瓷磚的樓梯口,到處都是缺口。
這兩年東華市財政地方大幅改觀,但主要體現在唐閘、霞浦二地,上繳比例不高,市級財政預算支出的增長雖然有一倍左右的增長,但還沒有寬綽到給市教育局撥款建新樓的程度。
過來之前,聯繫這邊的人事科,摸着辦公室的門走進去,還沒有打招呼,看到裡面坐着一個熟悉的面孔,顧金章心裡一沉。
葛逸飛也是老官場,看到顧金章臉色一沉,就知道辦公室坐着的這些人裡,有人是跟顧金章不對付的。
葛逸飛跟市裡的關係不是很熟,也不認得市教育局人事科辦公室裡坐着的人裡,有誰是顧金章的怨家,心裡正暗自猜測,就見一個寬臉、戴金邊眼鏡的中年人站起來,笑呵呵地迎過來:“顧書記你這次要高升了,到市教育局來聯繫工作,怎麼也不跟老同事說一聲啊?難道怕我連一頓晚飯都吝嗇請?”
看到顧金章額頭青筋跳了跳,葛逸飛心想這人跟顧金章多大的仇啊,一上來就盡挑他的痛處戳啊?
葛逸飛不動聲色地走過來,跟辦公室裡的人握手,經過介紹,才知道這人是市教育局黨組副書記、常務副局長餘英健。
葛逸飛知道顧金章曾在市教委工作過幾年,然而才調到區縣,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的位子,心想這個餘英健大概就是顧金章早前在市教委工作時結下的宿怨。
而且餘英健特地湊過來戳痛處、打臉,看來顧金章跟他的宿怨還淺不了。
葛逸飛心裡也是輕嘆:顧金章要是還繼續留在霞浦擔任副書記,那含金量自然要比市教育局黨組副書記、副局長高出一截,但調到江堰去當副書記,又相比之下,就又差了。
官場上就是這麼現實跟殘酷,哪怕就差那麼一點,人家就會蹬鼻子上臉來嘲笑——葛逸飛爲官半輩子,對這些事情最是清楚。
顧金章心裡不爽得到極點,但多年的涵養叫他忍耐下來,笑着說道:“我當然知道老餘你不會吝嗇請一頓晚飯——把工作談完,我跟葛部長還要往縣裡趕,縣裡工作不比市裡這麼悠閒。”
“顧書記真是替霞浦盡心啊,都要高升了,還不忘從我們局給霞浦縣挖人才。”餘英健不會因爲顧金章退讓,就饒過等了十數年纔有的反擊機會,言語裡夾棍帶槍的繼續朝顧金章身上捅,“顧書記你說吧,這次想要從我們局挖走什麼人?”
葛逸飛怕顧金章給刺激到翻臉走人,主動招呼餘英健以及市教育局人事科的工作人員,談起他們這次過來走訪的目的:“教育系統歷來是人才薈萃之地,這次市教育局有四名幹部有意願交流到霞浦縣工作,我跟顧書記是代表霞浦縣委縣政府,過來找你們瞭解一些情況,要是合適的話,我們還希望跟他們面談一次。”
餘英健針對的是顧金章,但不會無緣無故地得罪葛逸飛。
再者,他也不清楚葛逸飛的深淺,從霞浦縣城關鎮黨委書記,調任縣委組織部長,即使都是常委班子成員,後者的含金量明顯要高出許多。
顧金章跟他有宿怨,又走下坡,他自然不會放過嘲笑的機會,葛逸飛他還是要尊重的,客氣地說道:“霞浦縣目前是全市經濟建設工作的重中之重,這四名同志都是我們局的骨幹,要不是爲了支援霞浦縣建設,我們還真捨不得放人啊。人喊過來了,隨時可以接受葛部長、顧書記的談話。”
市教育局有意願交流到霞浦的四個人,除了沈淮圈定的那個人,其他三人,兩個股級、一個副科——這點也是叫顧金章、葛逸飛最難辦的:市教育局的幹部交流到霞浦,最好也是安排進教育系統,但縣教育局顯然不可能騰出兩個副局長的位子出來,沈淮都圈定了一個人,那剩下來這個市教育局的副科級交流乾部,最好就是在不動聲色之間推掉,讓其他區縣接收。
前三個人的談話很快過去,待沈淮圈定的那個人給喊進來,顧金章、葛逸飛心裡當下都有些失望。
對方的樣子實在是其貌不揚,檔案上寫他只有四十六歲,但臉又小又瘦,皺紋很多,看着就像有五十好幾的小老頭,走進來時,人都有些佝僂。
顧金章搞組織人事工作多年,看人自然不會看臉長得漂不漂亮,英不英俊,主要還是看對方的精氣神,把這人要回來當教育局副局長,至少也要看到對方有把副局長架子端起來的潛力才行——像沈淮到霞浦,提拔用起來的王衛成、戴泉、宋曉軍等人,各方面經過琢磨,都非常的優秀,顧金章也自詡有幾分看人的眼光,能肯定眼前這人達不到王衛成、宋曉軍那種層次。
雖然接下來的談話,在談吐、專業能力等方面,給這人的加分不少,但也沒有達到顧金章、葛逸飛過來之前的心理預期,不過既然是沈淮親口要的人,顧金章、葛逸飛自然是極力配合。
當然了,顧金章、葛逸飛側重找辦公室幹事趙國江談話的異常,餘英健也看在眼底。
本來顧金章跟葛逸飛同時過來走訪,餘英健就覺察出異常來了:市教育局這邊再出人才,也不至於要霞浦縣兩個常委班子成員同時過來找人談話,除非他們是過來看特定的人選;而且背後指定這名人選的人分量極重,重到能讓顧金章跟葛逸飛心甘情願地同時跑過來。
餘英健狐疑地打量了其貌不揚、在局裡也默默無聞的趙國江兩眼,笑着問顧金章:“顧書記,你跟葛部長過來,是不是有什麼特殊任務啊?我們都是幾十年的老同事了,你都高升到江堰,要有什麼好消息,還不要忘了跟兄弟分享啊?”
餘英健今天三番數次的挑釁,顧金章是煩透了他的嘴臉,直接就問眼前的趙國江:“老趙啊,你以前跟我們縣的沈縣長見過面吧?”顧金章看了餘英健一眼,直接挑明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趙國江,是沈淮點名要的人,他就想看看餘英健會對此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