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接待站包廂裡,在堂兄杜建跟前,杜貴咽不下氣,拍着桌子罵娘:“這也太欺人太甚了。我倒也無所謂,但這接待站承包費一下子提到二十四萬,那畜生是想讓誰接手?”
杜建悶聲喝着酒,何月蓮冷着臉坐在一旁。
這事在黨政會議上定下來,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到這個月底,她要不想將承包權讓出去,就要接受二十四萬這個承包價。
“這兩個月,接待站這邊,我每個月都要貼一萬多進去。再貼下去,我也貼不起了。”何月蓮喝下半杯生冷的啤酒,說道,“算了,別人想接手就接手,我也耗不起。”
看着坐得離自己還隔兩個座位的何月蓮,杜建的心更冷。
他知道這個女人很現實,知道他失勢,這段時間連身子都不叫他沾半下,現在她也只是想着脫身,很識時務的不去跟沈淮鬥。
現在的形勢很明朗了,沈淮背後的後臺就是新市委書記。
包括何清社在內,鎮上幹部都識時務倒過去,不要說何月蓮了,他一個給後臺拋棄的鎮黨委書記,又能拿什麼跟沈淮鬥?
杜建也不抱怨陶繼興對他不理不睬,他也相信陶繼興能看到軋車事件是他搗的鬼。陶繼興在事後沒有繼續踩他一眼,也是看在這些年沒停斷的“上貢”份上了。
陶繼興還想保他縣委書記的位子,就不得不看新市委書記譚啓平的臉色。上回他親自到梅溪來主持周邊幾個鎮的民主生活會,自降身份跟沈淮稱兄道弟,杜建知道,梅溪鎮的這潭水已經不是他能翻的了。
說實話,杜建現在也只求能安全的調出梅溪鎮去,眼下只是何月蓮跟杜貴給踢出局,他實在沒有膽子,也覺得沒有必要跟沈淮、何清社翻臉。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月蓮承包不了鎮接待站,杜貴給擠出去坐冷板凳,不才是官場上的常態嗎?
難得一定要逼着沈淮動用“紀檢”這個手段不成?
何月蓮的勢利,叫杜建有些心寒,對杜貴也只是安慰,說道:“你不是說這幾年在鎮裡屈了你嗎?這樣也好,能幫你下決心。要是你還想調到其他鄉鎮,或者想回縣裡,我還是可以幫你做到的。”
杜貴有些猶豫,這些年兼着鋼廠廠辦主任的差,也撈了不少身家,還真有些看不上每年才四五千元的死工資,但他也知道他能撈到錢,是權力帶來的好處。
這年頭哪怕沾上一點權力,要想做什麼,都比普通人要方便得多。
不過,想到堂兄往後能不能保一個鄉鎮黨委書記的位子還難說,他給踢到一旁坐冷板凳,死活賴在官場裡看不到一點指望,還真不如早點跳出去,不受這份閒氣。
杜貴苦着臉說道:“我倒是想學別人下海,我也不信能力就真比那些人差了,但下海做生意總要有個本。我可不像何姐,這兩年承包接待站,能攢下不少身家。”
沒想到杜貴不要臉把心思打到她頭上來了,何月蓮冷着臉,說道:“我都叫沈淮擠兌成這樣子,往接待站裡都貼成這樣了,還能有什麼身家?杜貴你是嘲笑何姐我吧?”
“沈淮這畜生來梅溪鎮還沒兩個月呢,何姐你再貼,能貼成什麼樣?”杜貴涎着臉說道,“要不你借我幾個本錢,我做什麼生意,都算我們合夥;虧了算我的也成。”
“杜貴做生意,總是要本錢了,你寬裕些,就幫他一把。”杜建說道。
“一兩萬,我倒是拿得出,再多就沒有了。”何月蓮說道。
“就二十萬吧,你借二十萬給杜貴做生意。這算借,虧了以後也得叫他賠你。”杜建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知道何月蓮這女人打什麼主意,也知道何月蓮這女人有多滑。要不是沈淮沒有上她的牀,說不定她會反過來幫沈淮咬他們一口,這時候他也不應該手軟,他也不怕這個女人會爲二十萬撕破臉。
“頂天十萬,要是行,叫杜貴明天來打借條拿錢。”何月蓮也攤開牌,“我也有些累,就不陪杜書記你們了。”站起來,將椅背上的外套拿起來穿上,就出了包廂。
“這逼養的,把我們當成叫花子打發!”杜貴氣得鼻腔裡冒火,“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也不想想她是靠誰承包下接待站的,這兩三年裡,她少說摟走上百萬。”
“也沒有那麼多,能拿到十萬,就不要抱怨了。”杜建有些心力交瘁地說道。
以往他在梅溪鎮是杜老虎,但從軋車事件發生後,他的精氣神已經給打趴下來了,說實話再要撕破臉,他還真拿這個女人沒有辦法,就沒有必要他們之間拼着你死我活……
想想給杜建、杜貴就這樣敲走十萬,何月蓮心裡也窩着一肚子火,出了包廂也沒有下樓,而是走臺階到天台上透氣,卻不想沈淮拿着一部照相機站在天台上,對着南面的鋼廠方向不停地拍照……
想到沈淮諢素不吃,何月蓮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也不想在沈淮面前自取其辱,折身下樓梯來,在拐角處碰到陳丹上樓梯。
何月蓮以爲陳丹眼睛盯着她上天台纔跟過來,忍不住譏諷道:“天台的那個男人,妹妹就是盯得再緊,也不是妹妹你能得到的,也不是妹妹你能守得住的。”
陳丹她面對何月蓮還是心有愧意,一時間倒沒聽出何月蓮話裡的刺,還只當她以過來人告誡自己,苦笑一下,說道,“何姐,我也不是要跟你爭接待站,沈書記脾氣倔,誰勸都沒用。”
何月蓮想起杜建當年整人的手段,心知沈淮絕對也是個狠辣的主,就覺得剛纔言語衝動了。杜建都失勢了,她應該首先求自保,而不應該還想着爭什麼,當即擠出些笑容,嘆了一口氣,說道:“妹妹,我這幾年在接待站上投入的心血,你也清楚,說實話,心裡真不捨得。要說有什麼安慰,就是知道會是你來接手,不會叫接待站給別人作踐掉。”
“這都沒影的事。”陳丹說道,“承包費一下子提高到二十四萬,誰有把握能經營得不折本?我心裡還直打鼓呢。”
“要是沒人接手,鎮上還不得把承包費降下來?”何月蓮自以爲看透其中的玄機,笑道,“我纔不信沈書記真就叫你以這麼高的價接手。”
陳丹倒也不怕何月蓮知道底線,說道,“我真要接手的話,標準不會降。”
何月蓮見陳丹不像是說謊,心裡奇怪得很。
不過事實擺在面前,也由不得何月蓮不信。
鎮企業辦在十二月初,就以最快的速度將鎮接待站新的承包方案公佈出來。
接待站的基礎承包費提高到二十四萬,並每年以10%的幅度增長,撤銷“鎮接待站”的名稱,作爲補償條件,將繼續作爲鎮政府的指定招待場所,鎮政府也將視之爲梅溪鎮的重點餐飲企業,予以扶持。接待站不再接受鎮黨政辦的指導,獨立運營……
正式的方案公佈出來,即使基礎承包費提高到二十四萬,但附加的條件頗爲誘人,何月蓮也覺得繼續運營下去,還是有盈利的可能。
不過,她也知道這是沈淮爲陳丹度身打造的條件,輪不到她或者別人上前來插一腳。何月蓮即使心裡再不捨,也只能束手就範,放棄繼續承包接待站,陳丹則遞交承包申請書。
沈淮還把何清社以及黨政辦、財政所以及企業辦的一些官員召集起來,集體討論陳丹遞交上來的承包申請。
接待站基礎承包費一下子提高到二十四萬,貿然之間沒有其他人敢接手。
承包方案的公佈期就只有十天,這年頭大多數人都還不知道什麼叫消息公開。十天一過,原承包人放棄繼續承包,在接待站工作有四年的陳丹站出來願意承包,就算承包申請再不合理,鎮上也只能姑且讓她試試。
到這個月的十五日,沈淮就在辦公室裡,將何月蓮、陳丹喊過來簽署承包及轉接協議。
何月蓮站在沈淮的辦公室裡,埋頭簽好字,理了理鬢髮,對陳丹說道:“協議說是到月底交接,不過我跟你也不算外人,我們這兩天就直接交接好了。我多交給鎮上的承包費,也算是你這些年來盡心幫我的補償,其他地方姐姐虧待過你的,也請你多多包涵。”
“何姐,瞧你說的,這幾年多虧何姐照顧,感謝還來不及呢。”陳丹知道何月蓮算的是聰明帳。
此時何月蓮看上去要將半個月的承包費貼給她,實際上何月蓮要是撐到月底再交接,不過是多虧損半個月。但不管怎麼說,大家能和和氣氣的交接,也是再好不過……
“那就不打擾沈書記您了,我回去看看,還有沒有能替陳丹妹妹收拾收拾的地方,向沈書記保證交接。”何月蓮告辭離去。
“諾。”沈淮將簽押過的協議書遞了一份給陳丹,笑道,“那以後得喊你陳經理了。”
陳丹接過協議書,恍然如墜夢裡,想到三個月前,在市鋼廠初見沈淮的情形。
那時小黎剛給市鋼廠的人粗暴的推出去,她跟趙東都沒有來得及反應,沈淮卻如怒目金剛的闖進來,似乎有無盡的憤怒要宣泄在推小黎出門的那人身上……
再見面,則是在梅溪鎮上。那時自己認定他是個逐色的浪蕩子,但仍拒絕不了他的幫助;自己的內心還給他抱金子失態大哭的樣子不堪一擊地洞穿。
再接下來的糾纏,不過是叫自己越陷越深罷了,即使看到衣箱底的那些照片,認識自己或許僅僅是他的一個目標,但發現自己已經沒法掙扎了……
陳丹有時候不明白:沈淮的身邊應該不會缺少漂亮且優秀的女孩子,他爲何要如此強勢的闖入她的生活?
“在想什麼。”沈淮伸手在陳丹面前招了招,說道,“趙東說他跟肖明霞要請我跟你吃飯,我讓他定在南園。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還要趕過去。”